谢裳裳说:“风气使然,也不足为奇。燕鸿倒台,商珠却仍得到重用,南边殷帝尚幼,又是姜熹在把持朝政,世间女儿但凡要以她们为标榜,也想有一番作为。”
魏绎:“夫人的意思,是觉得该让女子入科考应试?”
“非也,”谢裳裳苦笑了一声,目色稍远,说:“商珠是个好官,可这与她是男是女无关。她有真才实学,也有同男子一样治国平天下的抱负,哪怕她嫁了人,宅院深深若杀不死她,便迟早困不住她,正是因为她读了足够多的书。可世间能读过书、读好书的女子太少,就算读了书,她们千百年来都被踩在脚下,逆来顺受惯了,许多扬言要读书考功名的女子,不过是因为遇上了身世不公,或是被父亲丈夫抛弃了,悲悯自怜,才借机要宣泄才入仕,可这本就是错的。做父母官的人是要以百姓为先,以天下为先。朝廷若要为她们开辟终南捷径,只怕会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世间女子该读书,但是科考还远远不是时候——”
魏绎与林荆璞皆聆听不语,若有所思。
谢裳裳眼眶不觉盈润了:“或许,世人不因她们是女子而低看,也不因她们是女子而高看,才是她们能够昂首挺胸步入考场的那一日。”
魏绎恍然顿悟,起身又朝她恭敬一拜:“多谢夫人赐教。”
谢裳裳拉回思绪,微微一笑:“变法之道不可操之过急,你能召天下学子来京廷试,已实属难得。”
魏绎一笑:“后日便是廷试,除了考场上统一的应试之文,还另开了几场诗词的加试,届时还得劳烦夫人到宫中批阅考生试卷,助朝廷选拔人才。”
谢裳裳并未回绝,也没答应,理了理裙摆,又打量了几眼魏绎上下,话锋一转,问:“听说你与阿璞同年,可还有别的亲人在世?”
魏绎也不忌讳这些,直说道:“宫里的殿宇都空着呢,夫人若是想搬来住,随时都可以入宫。何况竹生再长大一些,也该找个师傅教他骑马射箭,宫里有好师傅。”
谢裳裳面不改色,又问:“皇家与寻常人家不同,总有些身不由己的事,而传宗接代是稳固朝基的根本。你要与阿璞在一起,可曾想过将来之事?”
林荆璞手中的茶盖一顿,听言一愣。
林荆璞自诩清醒冷静,自知与魏绎的风月之情还不到谈论这一步,正想替魏绎回绝了这话。
哪知魏绎淡然一笑,开口道:“先前听说大殷诸臣既不答应给竹生北境王室的姓,也绝不同意让他姓林,为此还闹得不可开交。我启朝绝无那么多规矩与忌讳,夫人以为,‘魏竹生’这个名字如何?”
说着,他余光悠悠流转到了林荆璞身上。
茶盖顺势轻轻落回到杯子上,林荆璞拧眉,眼底有几分难以置信,耳根不知不觉还是红透了。
魏竹生。
这可不是赠一个姓氏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一官员忽疾步从外头冲进,摘了帽子,大汗淋漓地跪了下来:“皇上,昨夜住在承恩寺的上千考生忽然腹泻呕吐不止,庙里的长老看了不见好,今早便请御医去瞧过了,御医回来说、说是发了疫病!”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毕业+搬家到新城市上班,所以非常忙,真的很抱歉!
安定下来后更新会稳定些,不会弃坑的大家放心~
第96章 默契 你去接招,我来拆招。
火伞高张,四月暑气初现,便有蒸人的气势。
礼部与御医所的数十名要员立在灼人的日头下,踱步议论,同热锅上的一群蚂蚁。
魏绎此时从轿子上跳了下来,快步穿庭,众人见了忙噤声敛目。
他没换龙袍,冷着脸询问:“可知最早是谁先发的病?”
礼部官员忙跟上前答话:“皇上,据承恩寺的洒扫僧人说,最早是三天前一名从临州来的考生,唤作梅志业的,他烧了一夜,上吐下泻,人都快给吐没了。不想才隔了半天,与他同住一间厢房的考生都相继起了一样的病症,再后来便是整个承恩寺近半的考生!这才想到会不会是发了疫病,报到了宫里。”
另一官员补充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梅志业三日前不只是在承恩寺读书,还先后去过邺京的四方馆同其他考生论过学,登门造访给几个朝中大臣送过名帖。这病是不会突然发作,只怕早好几天前便染上了,不光是承恩寺,别的住处也已发现了染病的考生,只怕明日后日还会更多。”
魏绎灌了一口凉茶,仍是压不住眉宇间的焦躁。他坐不住,大臣们也都只好伏跪着。
林荆璞面上无恙,尚沉得住气,望着魏绎踱步的黑履,缓慢收起折扇,问:“依几位御医看,这疫病是哪一种?好不好治?”
几个御医面面相觑,为首的蒋御医才说道:“微臣医术不精,不大好下定论,可这病……看起来像极了三十年前在凉州一带肆虐的鼠疫!”
“鼠疫?”魏绎皱眉质问,“你可敢确定?”
当年凉州鼠疫中能活下来的便没几人,凶险万分,一旦染上,往往还没到等棺材造好,便去见了阎王。
蒋御医慌忙跪了下来,言辞恳切:“臣不敢妄言,这症状的确与鼠疫所差无几,只不过这次在邺京传得还要更快些,兴许是与承恩寺的考生住得密集有关。皇上,邺京是大启国都,到时要是百姓与朝臣都染上这病症,后果不敢设想!当务之急,是得将染上鼠疫的考生一并收治,不予外出,乃至将那些不曾染病、但凡是有与染病之人有过接触的,都应一并关押在一处——”
他这话一出,礼部的人耐不住了:“照这么说,邺京所有的考生都得闭门不出,那春闱还考什么?御医所倒是无所顾忌,可皇上此番特许万生进京赶考,礼部上下数月来为此筹备已久,若是以这样草草收场,天下人将如何看朝廷的笑话、看皇上的笑话?”
“疫病凶险,事到如今还提什么笑话不笑话!当今要紧的是疫病,若死了更多的人,乃至危及到皇上安危,便是十场春闱也挽救不了!”
底下开始吵起来。
魏绎愁眉不展,心绪如麻,抬眉看向了林荆璞。
几乎是默契,林荆璞也同时迎上了他的视线。
刹那之间,无须多言,他们在眼波两端已心领神会。
魏绎嘴角轻抿,呼出一口浊气,便发话道:“廷试暂时搁置几日,调集六路守城卫兵与礼部官员去协助御医所收治考生,不得耽误,缺什么、要什么,每日一律直报到朕的跟前,不必再发到前朝。”
“是。”
于是该忙的都去忙了,殿内只留了几个伺候的人。
空气中十分湿闷,衣服已被汗浸湿了,与皮肤黏在一块,林荆璞握着扇子扇冰块,冷风扑面,才觉得好些。
魏绎直接抓了一抔冰,捏碎了,揉化在林荆璞的手心里。
“这事来得太凑巧了。”魏绎盯着他细白的手,声音沉闷。
“是凑巧,”林荆璞说:“不过就算知道是有人算计的也无用,他们出的是硬招,你只得接,接不住也得接。”
上万考生的命一夜之间都悬在了一根线上,看似风平浪静的邺京,实则已经千钧一发。
人才是启朝的中流砥柱,朝廷将来少不了这帮考生来建立功业。何况魏绎避开乡试与会试,大胆在邺京直设廷试,原本的用意要扭转读书人于新朝的看法,可他们好不容易进京求取功名,未等开考便丧命于此,难免会适得其反,惹得人心惶惶。
更不必提,这场疫病若是控制不住,受难的远远不止是这几名考生!
林荆璞读得懂魏绎面上的每一分愁绪,他如今在自己面前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太直白了,喜怒哀乐就如同他的欲望一样纯粹,毫不遮掩。
林荆璞望着魏绎,胸中也渐渐泛起了一股郁结之气。
他若有所思,面不改色地搁了扇子,拿帕子轻轻擦手心的水珠:“你若信得过我,这案子就交给我来查办。”
魏绎一凛,不容置喙:“若真有人想用疫病来下这步棋,意图不轨,礼部会查明白,再不济,还有刑部去查。“
“这不是桩寻常的案子。”林荆璞提醒道。
魏绎打断了他的话,肃声道:“正因为这不是寻常的案子。阿璞,这可是疫病,会死的。”
林荆璞看了他一眼,轻笑道:“这场疫病事关重大,出了些岔子,礼部与御医所难免互相推诿,刑部碍于官场上那一套未必就能查出什么,而你是皇帝,不方便亲自出面查这案子。这疫病若无人在背后作祟最好,我顶多就担一个督查之职,只管坐着喝茶训斥便是,若是有幕后推手,才去‘捉鬼’。总之,我提防着些,未必就能染上,便是真染上了也不一定只有死路。”
魏绎还是觉得不妥,冷面不语。
“贪生怕死不是你的作风,”林荆璞面容含笑,趴过去吻了吻魏绎的耳垂:“绎郎,你去接招,我来拆招,如此不是正好?”
第97章 阎王 “你是怀疑,这不是疫病?”
暴雨滂沱,离承恩寺还有一段路,马车便因这场大雨在山脚下停滞不前。
曹游跳下马车,戴上斗笠,叉腰看了眼天气,不耐烦地催促马夫道:“河道都没漫上来,二爷要事在身,停下来做劳什子!”
马夫犯难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大人有所不知,上山的两条主路封死了,这条小道经久未修,一旦下了雨,马车便容易打滑,奴才也是怕摔着二爷,不如我们在此等寺中的大人们下山来接。”
曹游往地上啐了一口:“承恩寺的疫病最急,封了山道是为了不让百姓出入,二爷来督查疫病的,他们办差要尽心,也没道理这会儿都将这路拦着!哪还有那么好心来接我们?”
林荆璞听言,指节由车窗探入雨帘,而后取了把油伞,亦下了车。
“二爷。”曹游忙踩着水坑过去搀扶,拿住了撑伞。
泥点乱溅在林荆璞的白袍上,宽大的袖子仍一尘不染,他望着面前的路:“马车不好走,人可以走动。”
一行人在雨中走得慢,半个时辰的脚程也到了。
寺庙中的各门紧闭,硕大的钟摆静寂无声,阴云笼罩,佛门圣地没了往日的肃穆雅静,反而弥散一股诡谲的气息。
礼部官员压根没敢踏进承恩寺,在庙外树下搭棚摆桌。不少人脸上裹着严实的布,只留了双眼睛,分不清谁是谁。
“寻思着今儿这天气也不热,几位大人怎么就乘起凉来了?”曹游远远地冷嘲了一句。
曹游原是前朝的人,没在当今朝廷里挂牌,也没品阶,启朝官员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但那几个擅长插科打诨的见到林荆璞,忙起身笑着招呼:“林二爷是邺京城中最金贵的人,什么风把您也吹来了这晦气地方?”
林荆璞就着坐下,抚摸手边崭新的沉香茶几,笑问:“怎么不配壶好茶,可惜了。”
今日曹游的刀没配刀鞘,正映着林荆璞那双美不可言的眼眸,几个官员在白刃上看到这双眼,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官员忙取来了自己的壶袋,取了一只精致的玉盏,殷勤地为他倒了一杯清水。
林荆璞接过,微掀面纱,抿了一口后,淡淡称许:“这茶水不错。”
“疫病闹得这么凶,这山间的水哪能喝啊,其实莫说是这山里,邺京的水多半也都不干净。您手中的这杯可是从绥州天泉运来的水,甘甜可口不说,眼下图的不过是个安心,吃不出毛病。”
林荆璞含笑挑眉,饶有兴趣地饮完了这杯茶:“连喝个水都要迢迢千里绕过两个州运来,大人是个讲究人。”
“不敢当,二爷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这几滴水算不得什么——”
林荆璞面上仍有笑,忽然清脆一声,将杯盏倒扣在茶几上,打断了他的谄媚之语。
看似无意,但众人脊背还是一凉。
“承恩寺中如今有多少病患?有多少是参加春闱的考生?可有病情要紧的?若是要紧,又要紧到了哪一步?”林荆璞不紧不慢地发问了一串。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推出一人来答话:“回二爷,染病之人,应、应有六百余名,考生居多。至于病情么,我们不通病理,也不大清楚,还得问问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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