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隆冬的步子, 风烈终于赶在年关前回到了无垢天。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回来他带回一人。
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叶闻流认得。
玄北殿里,叶闻流望着站在风烈旁边的温润男子, 两只眼睛逐渐湿润, 然后他眼眶发酸, 嗷号喊了一嗓子“堂哥”。
叶诗应声回头,对上叶闻流的视线, 温柔的眸子里腾起一股子笑意:“堂弟。”
风烈疑惑看着两人:“你们……认识?”
叶诗朝着风烈温和笑笑:“我与闻流自小相识, 亲如兄弟,没想到今日竟能在无垢天遇到?不过说起来,此事还多亏了风公子。若不是风公子仗义出手相救, 我也没有机会见到堂弟。”
“原来如此。”对着叶诗风烈破天荒挤出一个还算温柔的笑,然后他看向叶闻流,唇边笑意骤收,“叶师弟, 从没听你提过你有叶诗这个堂哥。”
叶闻流直接将风烈略掉,他欢喜跑过去搭上叶诗的肩膀:“堂哥!你怎的来了无垢天?!”
他这力道不小,叶诗身形微颤轻哼一声面色有些发白。风烈一把推开叶闻流,低斥道:“叶公子有伤在身, 你别粗手粗脚的!”
叶闻流这才发现叶诗单手拄着拐杖,素色的袍角上还带着大片早已干涸的血迹。
“堂哥,你……受伤了?”
“叶公子在去渌州的路上遭遇了邪灵,碰巧你风师兄经过这才将叶公子及时救下。”尹江春娓娓道来,“因为叶公子有伤在身, 你风师兄临时决定先将叶公子带回无垢天养伤。”
叶闻流赶紧探查叶诗的伤势:“堂哥,你没事吧?”
叶诗眸中带笑:“放心, 无事,只是外伤,风公子已经帮我处理伤口了。”
叶闻流松了口气,伸手在风烈肩头不轻不重砸了拳:“哎,多谢风师兄!”
风烈没拿正眼瞧他:“我救的是叶公子,你不必道谢。”
叶闻流还想再说些什么,尹江春打断了他的话:“你风师兄此次下山是去追查怨空的下落,听闻怨空这两月会回灵湖。”尹江春花白的眉毛皱成个疙瘩,“不过,难办的是,他已修炼成了化灵术。”
“化灵术是什么?”叶闻流不解。
尹江春耐心讲解:“上回你去灵湖,你可知道为何岁华尊会突然前去?”
叶闻流摇头:“不知 。”
“那是因为你风师兄清醒后,告诉岁华尊灵湖长老无根已经修炼成了吞灵术,无根也就是那日在灵湖伤你的人。”
叶闻流皱眉:“原来他就是无根,怪不得能操控那么厉害的邪灵,不过这吞灵术又是什么?”
尹江春面露无奈:“吞灵术能吞灵御灵,化灵术能化灵重组,壮大邪灵。当年空怨只修成了吞灵术,而现在他连化灵术都修炼成功,这件事恐怕会很棘手。短期内,空怨很可能会大量吞灵化灵以壮大邪灵,我们需时刻加强防范才是。”
想想那日,无根只修成了吞灵术就那么厉害,那已经修成化灵术的空怨岂不是厉害得更加令人胆寒?
只是不知道这空怨和师尊比,究竟谁更厉害?
当晚,叶闻流躺在偏殿里,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他想起白日里尹江春的话,若是那怨空真的比师尊厉害,那师尊岂不是有危险?
思及此处,叶闻流未待多想,拎着赤云冲到了院中,迎面撞见一个人影:“师尊?”
乙莫年本是负手立在寒池边上,听到叶闻流的声音,他并没有转身:“夜深了,还不歇息,跑出来做什么?”
叶闻流将赤云藏在身后,故作轻松笑了笑:“徒儿睡不着,出来看看月亮赏赏星星。”
“今夜无星无月。”
叶闻流瞧着黑乎乎的一片天,额,的确无星无月……
乙莫年回过头来,认真瞧着叶闻流,目光有意无意掠过他的手腕:“要练剑,明日起早。”
叶闻流握剑的手往后缩了缩,咧嘴扬起一脸的笑:“师尊,徒儿就练一会儿。”
乙莫年凝眉看向叶闻流,似是看穿了他的小心思:“为何?”
“因为徒儿勤奋呐!”叶闻流扬眉讪笑,“作为无垢天岁华尊您的宝贝首徒,徒儿自然是要加倍努力才配得上这个位置啊!”
乙莫年声音淡淡的:“说实话。”
“啊哈哈……”叶闻流觉得此事似乎不好糊弄只好招了,他耸耸肩一番话说得真切,“听尹仙翁讲怨空可能会对众仙门不利,徒儿想好好修炼,到时候保护师尊。”
“保护本尊?”乙莫年有些诧异,一种陌生的情绪自心底慢慢涌现出来,被他及时抑制住,“怨空,他不是我的对手。”
“可是……”
“回去歇息。”
叶闻流还想再挣扎一下,撞上乙莫年清冷的目光他瞬间变怂:“是,师尊。”
夜深了,寒风还在吹。
乙莫年站在院中,眼神朝着偏殿的方向看了许久。
叶诗来了无垢天,被安置在了撞仙峰的弟子寝房。
在房中看书看得倦了,他拄着拐杖起身,慢吞吞推开一扇门,便看到正板板正正站在自己对面的风烈。
叶诗温润一笑,声音温和,如一缕春风,一片春叶,让人心神平和:“风公子,原来你就住在我对面。”
风烈一张面皮红了红,他有些不自在看了看别处又重新看向叶诗:“这么晚了,叶公子还不睡么?”
叶诗好看的眉眼向上弯起,嘴角的笑依旧温和:“待会儿便去睡了,风公子怎么还没睡?”
“我……我……”风烈英气的眉毛有些尴尬地皱在一起,他强撑着一脸的淡笑,“我在……赏月……”
叶诗抬头看着零星的几颗星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叶公子,好意境。”
“当然是好意境了!”叶闻流御剑从天而降,刚好落在叶诗跟前,“堂哥,我看风师兄不是在赏月,他分明就是在赏人。”
“叶闻流,你住口!”
风烈这暴脾气还真是一点就着,叶闻流撇撇嘴,故作无辜摊摊手:“风师兄,其实我早就来了。我看你站在门口盯着我堂哥的房门有小半时辰了,师弟我是怕打扰到风师兄这才没有出来。”
“你胡说什么?”风烈涨红着一张脸,此刻他的模样落在叶闻流眼中倒有几分可爱,他哈哈笑了,“风师兄,你这般模样,莫不是被我猜中了?”
风烈一张脸更红了:“你别胡说!!”他边说边小心觑了叶诗一眼,生怕他因此厌恶自己,“我才没有,我……的的确确是在赏月。”
叶闻流耸耸肩:“好好好,风师兄说是赏月那便是在赏月喽。”他搭上叶诗的肩膀,随意晃了晃,“堂哥,你说是不是?”
叶诗含笑的目光落在风烈身上:“风公子,我这堂弟向来娇纵惯了,说话口无遮拦,他的话风公子切莫放在心上。”
他分明是在为自己解围,可不知为什么,风烈心中划过一丝失落。
“堂哥,我有话要同你说,外面冷,咱们进去说吧。”叶闻流拉着叶诗回房,叶诗转头留给风烈一个温和的笑。
风烈僵着的面皮抖了半晌终于抖出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对面的房门慢慢阖上,他的目光逐渐黯淡下来。
“堂哥,依我看我这风师兄好像对你有些不一样?”
叶诗含笑摇头:“闻流,你这张嘴还是那么口无遮拦。”
“没有么?”叶闻流扬眉,“可我明明就觉得风师兄看你的眼神有些……”
叶诗无奈笑了:“有些什么?”
“有些……”叶闻流将小脑袋往叶诗跟前拱了拱,“有些……贼!哈哈!”
“好了,好了,别胡闹了。”
对面的房门终于完全阖上,风烈眼中的最后的一点光亮也无声散在了寒风里,他垂下眸子回了房间。
昨夜一场大雪覆盖了整个无垢天,叶闻流一大早便去了疱屋(厨房),回来时怀里鼓鼓囊囊的。
叶闻流恭恭敬敬站在正殿外:“师尊。”
“何事?”
“师尊。”叶闻流又喊了声,语气里仿佛带了那么点儿急切,“徒儿有事请教师尊,烦请师尊出来一下。”
半晌,殿门打开,乙莫年站在叶闻流面前,面露不解:“何事?”
“师尊。”叶闻流对着乙莫年腾出一个俏皮的笑,他伸手去胸前掏了掏,掏出一个纸包,“这个,给你的,这大冷天的,吃了暖暖身子。”
“不……”后面的“必”字尚未出口,叶闻流已经颠颠跑远了。
“师尊,我还要去看堂哥,就先走了,师尊慢用!”
因他跑得太快,扬起不少雪花,细碎的银白中,乙莫年好像看到叶闻流带着一脸得逞的笑。
顽劣。
“堂哥!”叶闻流拍打着身上的雪沫子推门进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抬眼,得意的笑僵在脸上,然后那笑一寸寸碎裂重新组合成一个玩味的笑:“哎呀,风师兄也在啊。”
风烈没去看叶闻流,他状似淡定喝了口手里的热茶,险些烫到:“咳咳!咳咳咳!嗯……咳咳……刚来不久。”
叶闻流意味深长“嗯”了声,在叶诗边上的凳子坐下:“风师兄还真是勤快,以往我怎的没发现风师兄是这般的热心肠?”
叶诗摇头失笑,既无奈又宠溺:“闻流,你每回都这样揶揄风公子,时间一长风公子怕是会当真的。”
风烈不说话,他默默看了叶诗一眼,继续安静喝茶。
“当真好啊!”叶闻流从怀中掏出纸包搁在桌上,却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菜热汤。叶闻流笑得越发猥琐,“风师兄真是心细,一大早的就给堂哥送饭菜。”他伸手在碗沿探了探,“瞧,还是热乎的。”
“外头下了雪,我有腿伤不便出门,风公子思虑周到直接将饭菜给我送了过来。”叶诗冲着风烈笑了笑,“有劳风公子了。”
风烈对上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有些难为情,他生硬点了点头:“不必客气。”
叶闻流夹起一筷子青菜塞进嘴里:“嗯……唔……”嚼到一半的菜梗在嗓子眼儿里,着实是太难吃了……!!叶闻流皱着眉,哆嗦着筷子,“风师兄……这是你做的吧?实在是难以下咽呐!”
风烈脸色不大好。
“咳咳……”叶闻流好不容易将菜吞下,赶紧灌了口茶,“风师兄,好在师弟我没有钱财,不然旁人该以为你要谋财害命了!!”
风烈瞧着一盘子的菜面皮发烫:“是我做的。”
叶闻流又灌了口凉茶,指指旁边的粥:“那这粥呢?”
“那是丘师兄做的。”
叶闻流赶紧喝了口粥,将嘴里难以下咽的味道冲了冲:“风师兄,你是第一次做菜吧?”
风烈不好意思瞧了瞧叶诗:“嗯。”
叶诗朝他扬起一个宽慰的笑。
叶闻流的目光在叶诗和风烈之间转了又转,里头的深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瞧出个端倪:“风师兄这是为了我堂哥头一次做饭?”
“是。”话说出口,他似是生怕别人多想又赶紧加了句,“我是看着叶公子腿伤未愈担心他没有食欲,就想着自己做些可能合他口味的饭菜……”
“嗯。”叶闻流扁扁嘴,笑得让人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风师兄这饭菜做得的确合口。”
叶诗眼担心风烈面子挂不住,温声止住叶闻流的话:“闻流,此次受伤风公子对我多有照拂。风公子又是你的师兄,往后同风公子说话要恭敬些。”
叶闻流敷衍笑笑:“好好好!堂哥,你就在这里好好品一品风师兄的手艺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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