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然有经验。
以前林安然一个人在班里孤零零的,一个人来也一个人走,体育课就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再后来,他忽然交朋友了。
医生说他是精神分裂。
为此还休学了,林安然在安定医院精神科的封闭病房住了一段时间。出院后他就被安排转学,这才来到了江城。
所以说,他有跟“朋友”相处的经验。后来他也读了一些书,如果……他是说如果,眼前这个和他日夜相处的这个商灏,真的是他的另一个人格的话,林安然自己知道的这些事情“他”自然也都知道。
如果是幻觉的话,那么是不是自己只要今天不想让他出现,“商灏”就会很刚好地在公司加班,不会回来了呢?
林安然趴在沙发上,他决定试试。
像是这样想了,可是今天到点的时候门外还是如约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门被打开,商灏出现在眼前。
他径直地走进来,亲吻然然的脸颊和手心。
林安然放弃了。行吧,他心底确实还是想要商灏回来的。
晚上临睡前,商灏在洗手间对着镜子刷牙,林安然默默地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
“商灏。”
男人回头:“嗯?”
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林安然底气不足地说:“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说吧。”商灏弯身,吐出嘴里泡沫。
林安然呼出一口气,将手里早就准备好的手机举了起来,他低头盯着屏幕看,呼吸也乱,心跳也更快了一点。
他今天在查资料的时候忽而想出了这个或许会比较稳妥的办法。
只要林安然本人不知道问题的准确答案,那“商灏”肯定也会不知道。那么他的答案跟官方的正确答案或许会有出入。
林安然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他又开始无意识地咬嘴唇。
他现在就像是站在悬崖的边上欲跳不跳,无法知道底下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和自己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了的人,他只是试一试,试一试,如果最后商灏的答案对不上……那就当做是这个方法不准好了。
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他的声音还是弱弱的,好像商灏声音再大一点都能把他吓跑。
“你……身高是多少?”
商灏:“189。”
他回答完,良久地听不到回应。林安然那边耐人寻味地安静了一下。
第一道题的答案就不一样。
商灏扭过头,一眼捕捉到了门边的林安然眼底有点失望的情绪。他顿时一脑袋的问号:“怎么了?”
“没事,”林安然小声地说:“白度上说你一米八。”
商灏要被他气笑了,当即说:“来,现在就拿个卷尺量,看看我少了一厘米没有。”
“不用了。”林安然摇摇头:“我知道你有189。”
他并不怀疑商灏量出来就是189的身高,可是现在的状况是,有出入。
林安然继续躲在门边问:“你的生日是?”
商灏说在4月。又和林安然手里12月的标准答案完全不同。
林安然不死心,又问了血型,星座,出生地等等这些。结果就是,他家里的这个商灏好像是盗版的,大部分货不对板,少部分情况下对上了。
“那么,”林安然勉强重振旗鼓,随机挑了一栏:“你的人生格言是?”
听到问题的商灏比林安然还要迷惑。他甚至先无语了片刻,才憋住火气反问:“我什么时候有这东西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看着门口林安然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失望了。
他不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失望的。商灏走过去,扒拉过他手里的手机一看,好家伙,白度百科的人物简介。
他越来越搞不懂这个人的小脑瓜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了。
“然然。”商灏两只手都捧住了林安然的脸,把他的头往上抬,急需要盯着那张脸看才能缓解自己的火气:“听我说……”
只是除了骂人的话他也想不出其他。林安然的脸被挤到变形。商灏似乎在斟酌什么,林安然看着对面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了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过了有一会,商灏对他说:“这样吧,我问问你,网上既然那么了解我,它告诉过你商灏有这个吗?”
他在林安然面前把袖子往上推去。
林安然蓦地睁大了眼睛。
肌肉线条流畅的上臂皮肤上大面积地覆盖深黑色纹身,视觉冲击力不可谓不强。
竟然是纹身。他惊呆了,平时都是穿长袖衣服,他今天还是第一次知道商灏有纹身。
不是图案,看起来像是某种优雅的花体字,深黑的藤蔓一样圈绕缠绵在皮肤上。
“你看,”商灏说:“这个东西网上没有吧?”何止没有,关于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
林安然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不,这个网上还真有。
区区不才,林安然刚好查阅的信息有点广泛。这个不就是他早上看到的,传说中被狗仔拍到的逆天改命的“胎记”吗?
换成眼前的纹身也说得过去。
商灏继续劝他:“所以说,网上的那些信息可信度能有多少?这个东西又有多少人能知道,他们就没告诉你吧?你想知道什么还不如直接来问我。”
林安然的脑子恍恍惚惚的,听话地附和:“嗯嗯。”
隔了一会,他又问:“那网上说你交往过四十五任前女友……”
商灏脸色又黑了,不假思索道:“假的。”
他停顿片刻,然后转过身去,面对着镜子说话:“你就笑我吧,要不是第一个,我能这么喜欢你吗?”
林安然继续恍恍惚惚地点头:“嗯嗯……”
林安然是坚定不移地站在商灏这边的。然而他本身根深蒂固的悲观主义比他本人的立场还要更加坚定。
他很没有安全感,也没有骨气,已经忍不住开始动摇了。
为什么呢,因为林安然才是那个第一次谈恋爱的人。他分裂出来的这个人格是第四十六次才怪。
身边环肥燕瘦的,自己又盘靓条顺的商家公子二十六年母胎单身,一听就非常地实际而且合情合理。
林安然心中好一阵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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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已经很晚了,商灏的人靠在床头,还在看邮件。穿着睡衣的林安然在外面刷完牙进来,商灏看他一眼,把手机放下了。
林安然的小房间也没多大。一个人向床边走,另一个人张开手,像两颗卫星理所当然地接轨,他们就无声而默契地黏在了一块。
商灏摸他的头发的耳朵,半个人趴在他身上的林安然久久没有动静。他用了点劲,就着现在这样抱着林安然的姿势翻了个身,把人拐到床上来。
床垫被两个人压得塌下去,房间里只剩下带着温度的呼吸声,像是是没有曲调的安眠曲。
林安然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头上,半天没有反应。商灏一只手又覆在他的后颈上,十分缓慢地摩挲着那一处。
维持这样的姿势过了有一会,商灏以为人睡着了,他刚要探身去关床头灯,低头就看见林安然的下颌微弱地一动一动,小兔子吃草似的,十分规律而又悄无声息。
商灏一只手把然然的脸掰过来,这才看清楚了他嘴里衔着自己衣服的一小角,正埋着脸,一点一点地用牙磨着自己身上的睡衣。
商灏:……
他了解林安然,也清楚他这样的小动作是在干什么。
像一只极其有礼貌的鼹鼠打算以一种不打扰到主人的方式偷偷摸摸地在他身上挖个洞。
然然是生病了。他病在说不出话。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除非他自己被逼到无奈,否则说不出来。
站在他的角度,商灏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林安然来说表达自己的需要对别人是一种困扰。
至少在他面前,他希望然然能说出来,累不累,困不困,饿不饿。
这个人一直以来就好像都生活在几近密闭的躯壳里。一开始是从没有一个人问他,后来他就这个功能就逐渐退化了。
林安然的脸被一只手稍微用力地捏住,让他松开嘴巴。
随后人就直接被两手夹着胳肢窝往上抱,商灏把他抱高到与自己齐平,亲自把脸伸过去,哄他说:“来,往这亲。”
林安然腼腆而拘束,整个人都特别不好意思,在他不耐的催促下,迫不得已地稍稍凑近,碰了他一下。
商灏又利落地伸给他左脸:“这边。”
林安然一顿,又亲了他一下。
被亲完两口的商灏还十分嚣张地反问他:“爽不爽?”
脸皮很薄的林安然一直在抿着唇笑,特别不好意思的模样。再一看,两边的耳朵尖都变红了。
林安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笑就让人心软,灯光下唇红齿白的模样特别招人。
商灏眸色深沉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将额头抵住他的,和他靠在一块。
林安然这人对安全感有很大的缺口,刚好商灏这个人一天天都喜欢他喜欢得没完。
两个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地贴在一块,毫无理由地就如此契合了。怎么就那么刚好,像一块奇形怪状的拼图冥冥中遇见了另一块拼图,又刚好发现了彼此的互补。
又或者根本就是他的梦中情图,他把他想象出来了。
林安然发现自己如今已经躺平,放弃挣扎了。隐隐中都已经放弃把商灏叫做“他”,在心里直接就按林安然的分然处理了。
商灏搂着他,在他头顶问:“然然没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说的吗?”
林安然又安静了。
然然没有,然然不想说。
别看他问得那么客气,好像商灏此人是多么人性化似的。实际上这话来者不善,被问到的林安然总感觉到了压力。
形象地说,根本就像是下属被上司盘问“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这样的语气。
他问的是今晚自己忽然拿着人物资料找他问问题的事情。
是熟悉的被问住的感觉,以及熟悉的压力。
林安然因为不会说话,在对话中经常性地会被别人问住,随之而来的焦虑感已经成了一种流程。
“没有。”最终他只能这样说。他声音很弱,在商灏身上摇头。
商灏轻轻顺着林安然的背,两个人这样靠在一起,他没有再开口了。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就在林安然期望这样舒适的沉默能一直持续下去时,耳边传来了商灏忽然的请求:“然然,跟我回去住吧,好不好?”
他声音很低,其中又有一种叫人沉湎的温柔。
林安然的心跟着他的声音细微地一颤,他不得不继续扭过头去,这次把后脑勺对着商灏。
他动作之间有意地避开了一点外侧的肩膀,小心地没有碰到那块纹身的区域。商灏的声音在头顶笑他:“你碰也没事,都多久了,早就不痛了。”
林安然没有说话。从商灏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眼睫毛,安静又乖巧。
他看了林安然一眼,自顾自地讲了下去:“这块是我几年前还在留学的时候纹的。那时候只觉得好玩,也没多想。”
“你不想知道我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他问。
林安然看他的时候,商灏也正在看着他。他告诉了林安然答案,这是一句拉丁语。
“dixisse te amo mihi centum annos.”
“我必然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说过爱你。”
林安然笑。纯粹是因为商灏温柔起来真的很要命,他的耳朵酥麻了。商灏看他笑起来,问他:“你不信?”
林安然笑着摇头。
也不是他不想信,几年前他们根本还不认识呢。
讲完了纹身的故事,两人熄灯睡觉了。林安然刚躺好了,又被一只手强横地搂了过去。
房间沉入了夜的黑暗里,空气彻底安静下来。林安然躺在商灏身边,他闭着眼,心思却依然清明。
很多模糊的念头一闪而过,无声而混乱地挤占他的头脑。
林安然以前看的书里面说过这样的症状,大概就是,妄想症患者自己坚信其对象和他有着虚构的开展和关系,他们幻想着关系的开展和结束,这个对象甚至不一定是存在的。
如果另一个“他”想让自己相信,以获取来自这段关系带来的安全感,那么他能做的事情会有很多。
“商灏”做的事都是他做的,说的话也都是他说的。
他不得不承认,在商灏身边的感觉果真很令人沉溺。
*“我必然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说过爱你”是来自告五人乐团的歌曲《爱人错过》中的一句歌词,有改动。
明天家里有事,可能需要请假,莫等~
第10章
今天一早林安然整个人都不怎么精神,虽然他这人平时也是沉闷的。
商灏临出门前俯身抱了林安然,又捧住他的脸说:“我要走了,然然说句爱我。”
林安然:“好的。”
商灏没预料到他答应得这么快。只见他果然整顿了一下精神,换了一种安静认真的眼神盯着他看。
仔细想想,林安然几乎没有说过爱他这样的话。不关商灏的事,他这人就是畏惧于把柔软的内里展露出来,特别是这样私人又深沉的情感。
他说好的时候,商灏有点怀疑自己听错,这简直是一个值得录音的时刻。
但是他等了快一分钟,两人就这样彼此维持安静地在门口站了足足一分钟。
商灏无意打扰,然然可能还在缓冲中。又是一分钟过去,最终他忍不住用眼神无声地询问林安然:“?”
林安然还是那种纯澈认真的眼神:“我在心里面说了。”
商灏:。
商灏:“……好的,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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