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信领旨下去。
姬冰原又吩咐丁岱:“你带人先密审刚才那管事,看哪里还有这诗集,立刻查了全部就地销毁,包括所有的刻版等,继续查作者,一查到底,所有涉案人等一律拘捕暂押,一个不漏,着大理寺密审——包括西宁侯府的小姐和那个书生,先暂时分开押着,审讯后再说,可安排食水医药,但不许串供,不能放回。”
丁岱连忙应了。
侍卫来报外边已备下了舆车,姬冰原低声问云祯:“先回宫吧?你这一夜也累了。”
云祯摇了摇头,脸色苍白,低声道:“我想看这些书被销毁。”自己两世的命运,都起于此。
姬冰原没说么么,只替他整了整披风,将兜帽替他戴起,陪着他站在院子中,看着侍卫很快搬运过来在院子开阔之地中堆起了小山也似的诗刊,然后点了一把火。
熊熊火焰中,无数书页焚烧卷曲变成黑色,在风中吹起了无数飞灰。
云祯远远看着,心里感慨万千,姬冰原只静静站在他身侧。
丁岱做了初步审问后回来简单奏报了云祯最关心的事情:“管家招了,是前魏的遗孽,借着旬阳郡王侍妾的手置办的书坊。此前那管家是一力撇清那侍妾的,幸亏小的看侯爷派人围了旬阳郡王府,便试探了他一句,他以为我们已尽知了,才招了。”
“那侍妾乃是前魏皇偶然临幸宫女所生,因着当时皇后嫉妒,此事又未记档,一直被关在冷宫中,产下女儿,未有封号,只含糊养在后宫。后来前魏被灭,其母与当时的宫妃都自尽了,此女年幼又未有公主封号,当时混乱,此女便留在了宫里顶了其他人的宫籍成为宫人。”
“皇上继位时放出了许多宫女,这女子便一同放出了宫,出宫后被前魏的遗孽找到养着,处心积虑,找了法子进了旬阳郡王府中成为了侍妾,原本以为旬阳郡王会为储君,没想到却冷了下来。”
“此次他们是想要万寿节散布反诗,污蔑皇上,乱我国朝,动我国本,因着之前收录刊登之时人手不足,请了几个穷书生帮忙联系收录诗词,此前做的样书给各诗原作者看的时候都是没有最后几页的,原本打算在这两日才悄悄将最后一节装订上去,今夜原本就要送到各大联系好的书坊发卖,又送给各作者手里,赠送出去的。”
先帝将北魏皇室全数屠戮殆尽,斩草除根。北魏的遗孽们自然是对姬氏皇族恨之入骨,做出这样的事的确不奇怪。
姬冰原问:“确定全部没有流出去?”
丁岱道:“分开审讯刑讯了,都是一样的,第一批印的是三千本,日夜赶工装订的,清点过了,正好三千册。”
姬冰原道:“派人去锁拿旬阳郡王那侍妾没。”
丁岱道:“已派人去提了,连夜密审,出了结果即报陛下。”
姬冰原冷酷道:“旬阳郡王府围上,严加把守,此案不结,一律不许进出。”
丁岱低头应了。
云祯却问:“西宁侯府千金……”
丁岱知道他心软,笑道:“分头审过了,罗松鹤在杂耍园子里拿了诗集给她自荐,还在里头夹了信笺,只说收录了自己写的诗,请她雅正。他拿着的书是之前给各个作者送去的样书,没有装订最后一章。”
“王千金心细,看到前边有字未曾按例增笔加点避讳,想到他信里说在文瀚楼书坊里帮忙刊印校对此书,怕影响他前程,便避着家人悄悄走了出来,想着提醒后便回来,没想到罗松鹤找了管事的让停止印书赶紧修改,两人都被关了起来。”
没看过……云祯松了一口气。
姬冰原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一般道:“行了,接下来让丁岱他们审吧,我们先回宫了,你累了。”
云祯迟疑了一会儿:“皇上圣明,之前那些作者,想来也不知道……还有这些工匠……应当也只是分开排版捡字……”
姬冰原按了按他的肩膀:“放心,朕会处置好——审还是要审的,一则他们的确轻浮大意,朕刚才翻过了,牵连甚广,里头连承恩伯府两位公子的诗也收进去了,合该吃个教训;二则,你立此大功,朕要让这些人,都承你的情。”
云祯茫然看向他,姬冰原微微一笑,心知他不懂这些关节,揽了他往外走,也不说什么,只道:“章琰会替你办好。”
这么多举子、文人名流、翰林学士、朝廷文官、勋贵子弟牵连进这样的逆案中,今夜后不知多少人要彻夜难眠,寝食难安。到时候让章琰替他写个奏表,为这些人求情,这人情就够大了,今后他在文人这边的名声会好很多,至少不会再动辄被弹劾。
这其中有冤枉的,但必也有不冤的,总归还是要细审,但这些不必和他说。
他心太软。
处置好后,已将近黎明。
姬冰原带着云祯上了舆车回宫,待到回宫后,宫人服侍云祯盥洗,这才发现他手足都有擦伤,急忙又传唤了御医。
姬冰原过来看他已换下了那身女装,穿着宽大的寝衣斜靠在矮榻上,宫人在他身后替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青松正跪在他跟前替他用药油处理膝盖、脚踝上的擦伤。
姬冰原阻止他起身,在榻边坐下,伸手拿了他手足仔细一一检视伤处,都是手肘、膝盖、腿上等处有些跌撞的瘀伤、擦伤还有钉子勾破的伤,不算严重,才放了手让他们擦药,又命御医开一副安神的药来让人煎去。
好一番折腾后,安神的药来,姬冰原亲自看着他服下,看着他上了床。
云祯其实心里满是事,根本睡不着,看姬冰原在旁边守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低声问他:“我没事的,皇上您今日不上朝吗?”
姬冰原道:“辍朝了,让他们先审着,明日就万寿节了,先把节给平安过了。”
云祯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坏让他们坏了您的寿诞。”
姬冰原摸了摸他的头发:“睡吧。”
云祯道:“皇上既然不用上朝,昨晚也累了一宿,不然一起上来睡。”
南书房还候着一群大臣等着议事呢,更何况昨晚围了旬阳郡王府,禁军进城,连夜捕了无数人,他得出去安惶恐不安的大臣们的心。
但姬冰原摸了摸云祯的头发,还真的脱了鞋除了外袍上了床,拉起被子抱着云祯睡了下去:“朕陪你睡一会儿,你快睡。”
云祯将头埋到他手臂旁,哪里睡得着,闭了一会儿眼睛又问姬冰原:“皇上,您能给西宁侯千金和那罗举子赐婚不。”
姬冰原道:“看他恩科的成绩吧,案子审结后再说,你放心,西宁侯当初也征战四方,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他是疼爱那个孙女的。”
云祯放了心,闭了眼睛有一会儿,忽然又问:“皇上,你说那个前魏的公主,魏皇活着的时候她连身份都没有得到承认,也没有封号,魏皇死的时候她都还尚在襁褓,你登基后,她反而能领了银子出了宫过好日子,她为么么还这般恨你。”
如此处心积虑编出这等恶毒谣言,想到被这样一个人在背地里如此切齿仇恨了这么多年,自己两世都是被她给害了,真叫人不寒而栗。
姬冰原道:“自然有人和她说若魏皇没死,她就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一日一日给她灌输仇恨,不过是那些前魏遗孽想要造反的工具罢了。也没什么本事,掀不起什么风浪,除了做这等事,别的都做不了,不足为虑。”
云祯心想,第一世姬怀清却是登基了啊,这个侍妾想必在后宫也很受宠,迫不及待给自己赐了药。
姬冰原看他眼神仍然乱转着,有些无奈,伸手抹下他眼皮:“睡吧,折腾了一宿,不累吗?”
云祯嘿嘿一笑,搂住他手臂:“皇上,您怎么不问我是怎么英明神武查案的。”若是真问起自己怎么知道文瀚书坊的事,自己该怎么圆过去呢?当然不能提姬怀素,就先从承恩伯府上的文会说起,注意到罗松鹤与西宁侯府千金同一天失踪,从大慈悲寺那边找到线索,知道他曾经在文翰楼书坊接活干……
姬冰原心里叹息,面上却还温和:“朕想着,既然你不想睡,不如我们做点别的事。”
云祯心里还在编着谎话,想着怎么圆过这未卜先知,尚还懵懂:“做么么事?”
姬冰原翻身覆在他身上,扳起他下巴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自然是做有情人爱做的事了。
云祯呜呜咽咽起来,这下他终于不用去思考怎么编圆那些谎话了,皇上是非常富有行动力,历来不是听别人说什么,而是喜欢观其行察其心。
时常还喜欢身体力行。
云祯虽然开始还有点精力说几句话,但其实他一整夜一直高度紧张,又是查探,又是安排调兵部署,又是亲历险地亲自救人,其实体力早已耗得差不多了,只是经历了太多令他震惊的事,精神一直处于亢奋中。
这下被姬冰原里里外外带着放松了一下,终于不多时精疲力尽睡沉了,这下是真的睡实在了,连姬冰原拿了热巾子来替他抹身,也一点都没醒,兀自酣睡。
姬冰原又好气又好笑,也不替他着衣以免动作太大吵醒他,只拉了丝被过来替他盖严实,又泄愤一般地咬了咬这让他提心吊胆的小祖宗的嘴唇,才起了身出去议事。
第107章 祭祖
云祯沉沉一觉睡起来, 一时颇有不知时间之感。
姬冰原一直在前朝处理事务,丁岱匆匆回来过一次,见到他也只简单说了下目前审理的进度,然后看着人伺候了他午膳, 又匆匆走了。
宫里似乎每个人都很忙, 只有他陡然闲了下来,有些百无聊赖, 但丁岱也警告过他不要回府, 如今不少人四处撞着打听这案情,他还是就说受伤了在宫里修养就行了,因此他最后只能去了御书房翻了翻书看。
直到晚膳, 皇上都在忙,仍然是他一个人用了晚膳。
他本就是个好动闲不下来的人, 一个人无聊到在龙床上打滚, 等着等着皇上最后自己一个人睡着了。
然后半夜迷迷糊糊间,他被姬冰原抱着起了身,往他身上套着衣服。
他醒了起来, 看着姬冰原还有些懵:“皇上?”
灯光中皇上穿着祭祀用的玄色十二章衮服, 冠还未戴,正在替他拢好寝衣, 看到他醒了微微一笑:“起来, 陪朕去太庙。”
云祯尚且还在梦中, 迷迷糊糊, 宫里礼仪多,动不动就要祭祀,他从前做御前侍卫也伴驾去太庙祭祀过,也没想太多, 还嘻嘻笑着对姬冰原说话:“皇上,万寿无疆呀。”
姬冰原伸手摸了摸他嘴唇:“梓童有什么寿礼要给朕呢?”
云祯道:“章先生有备了吧。”
姬冰原道:“那可太不用心。”
云祯道:“那皇上想要什么呢,臣之所有,都是皇上给的。”
姬冰原道:“你今日乖乖听话,什么都听朕的就行。”
云祯嘻嘻一笑:“臣哪一日不听皇上的话呢?”
姬冰原在他额上亲了一口:“一言为定。”
只看到青松带着一群宫人已上前扶了他出来替他洗脸梳头,他看到阶下不知何时早已密密麻麻站满了一屋子宫人,吃了一惊,这些宫人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衣物配饰吃了一惊,转头看姬冰原身边已围上了一群人替他戴上冠冕,知道这是大礼服,微微有些同情:“这些衣服很重吧。”
姬冰原伸着手臂等宫人替他系腰带,转过头微微对他一笑:“还好,很快的,你坚持坚持。”
云祯总觉得他这哄孩子一般的口吻有些怪,但宫人们捧了铜盆上来,他只好伸手拿了毛巾盥洗,过后青松端了一碗燕窝羹来给他几口喝完,然后宫人们一拥而上,围着他开始替他着衣。
云祯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穿这么隆重吗?怎么看着不像我的官服。”
姬冰原道:“皇后要陪朕去祭祖宗,自然要穿隆重些。”
云祯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宫人们已手脚轻快地替他穿上了一层玉色纱中单,青黑色的衣领,然后两宫女端起一件深青色广袖翟衣往他身上穿好,束带上层层叠叠挂了玉,配饰,衣襟深红色,织着彩织云龙纹样,深青色衣身织有一对一对的彩色翟纹。
他看着疑惑越来越深,衣服很快穿好,宫人们请他坐下,跪着替他着了靴,有人捧上来一顶九龙四凤宝冠上来,光华灿烂,只见姬冰原挥手命上前的宫人退下,自己亲自上去拿了那顶宝冠过来,对他道:“朕来替皇后着冠。”
云祯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皇后的凤冠!不对,这整套都是皇后大礼穿的翟衣礼服!他霍然要起身,姬冰原却按住了他的肩膀:“莫乱动,仔细衣服坏了,匆忙赶制的,脏了可找不到第二套了。”
说完已替他头上戴上了那顶凤冠,然后伸手替他调整了下松紧,端详了一会儿,含笑道:“朕的皇后果然国色天香。”
云祯看着姬冰原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已戴好十二章的冠冕,十二旒的玉珠遮着他的英俊面容,但仍然能看到他专注严肃的眼眸凝视着他,已经不知作何反应,满屋子都是宫人,他是万万不敢当面违逆皇帝的,只是小声道:“皇上,您这是在和臣开玩笑吗?祭祀重要啊……”总不会是昨天看了自己穿的女装,忽然兴致大发让自己穿皇后的装束吧?
这是万寿节,他马上就要去太庙祭天祭祖宗了啊,想看他穿女装,什么时候不行,挑这时候?皇上一贯深沉严肃,不像是会开这样大玩笑的人啊。
姬冰原轻轻一笑:“乖乖听朕话,朕晚上有赏。”说完从一旁一个宫人手里捧着的托盘里拿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谷圭来,递在他手里:“拿好了,一会儿祭天要拿着的,别摔了。”
云祯接过那块温润玉圭,整个人都麻木了,不知道皇上到底想怎么,却见姬冰原上前扶着他起身,携着他的手出来,舆车已经在了,姬冰原携着他的手上了舆车,坐稳后,舆车缓缓动了,开始往皇庙行去。
云祯心里有些发毛,转头看了姬冰原几次,姬冰原一直端坐着,注意到他转头,都是微微一笑,伸手过来握住他的手安抚他:“一会儿就到了。”
云祯低声道:“皇上,别开臣的玩笑了吧。”
姬冰原道:“朕像经常开玩笑的人吗?安安分分的,听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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