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琢无奈一笑,蹲下身将那颗棋子捡起来,过去看了眼棋局,就将棋子扔回棋篓里:“白子已下成死局,不用费心挣扎了,乖乖认输。”
“输什么输?我自己和自己下,怎么下都是我赢。”容与反驳。
“好,你是大赢家。”楚琢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转而为他介绍起褚神医,“大赢家,这位是褚先生,给你看病的。”
褚神医早就看得目瞪口呆。
本以为姬公子得宠是靠美色,两人是寻常君王宠妃之间的相处模式。可瞧了楚琢屈尊蹲身捡棋,容与见了他也并未起身行礼,两人言谈间不曾使用尊称谦称的自然亲昵,倒更似寻常夫妻……不,寻常夫夫。
好吧,这不寻常。这时代男子与男子之间本就不是正道,王公贵族若有龙阳之好,多半也是将人视作玩物。褚神医活了大半辈子,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故事,看到眼前这一幕也有被震撼到。
容与看过来:“褚先生,有礼了。”
褚神医立刻回过神,忙道:“不敢受公子礼。”
尽管容与身体压根没动弹,只是口头见了下礼,褚神医依然自觉不敢当。那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他哪儿受得起。
褚神医作揖道:“草民这就为公子看伤,公子请把手伸出来。”
楚琢将棋盘撤了,还拿袖子擦了擦,让容与得以将手伸出来放在桌上。这活本该交给宫人来做,但楚琢就爱亲自伺候。
褚神医又是一阵嘴角抽搐。
他顾不得内心的惊涛骇浪,拿出职业素养,镇定地察看容与的伤势。
这双手在半年养尊处优里被养得白皙细腻,修长美丽,完全看不出昔日遭受的折磨。褚神医神情严肃,对着容与的手反复观察,不时上手去捏骨骼:“这儿公子会疼吗?”
容与摇了摇头。
楚琢在一旁看得吃味。感情上楚琢占有欲强得令人发指,他不愿意别人摸容与的手,连花甲之年大夫的醋都吃。理智上又拎得清事情轻重,人是他亲自请来的,小莲花的治疗不能耽误……遂忍住冲动,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死死盯着。
褚神医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不是拿容与的手没办法,纯粹是楚琢的视线几乎要杀人。
幸好检查没多久,他心里就有了数,赶紧把手放开了,盯着他的那道阴冷视线才重新有了温度。
“褚先生,怎么样?”褚神医一松手,楚琢立刻就问,那样子比容与还急迫。
褚神医擦了把汗,点头道:“有办法。”
楚琢露出喜色:“好。”这话若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是为了赏金硬着头皮上,但褚神医说有办法,那就是真的可以治。
容与轻声问:“又要开药么?”
药真的太苦、太苦、太苦了。
有时候他甚至想,和太阳同归于尽算了。他为什么要吃这个苦,太阳欠他的还不够多吗?
褚神医说:“不开药怎么能好呢?”
容与恹恹道:“说吧,有多苦?”
“苦?”褚神医愣了愣,笑了下,“公子放心,您的伤拿调配好的药膏外敷即可,无需内服。”
不用喝药。
容与神色明显高兴起来,一直懒洋洋的态度瞬间热情,坐起身道:“楚琢,你这回是真请了位神医过来!”
褚神医身子一抖,姬公子竟然都是直呼陛下名讳的吗!
楚琢轻咳了声:“那是自然。”
小莲花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神医,绝不是看医术高不高明,而是看要不要让他喝药。
楚琢又问褚神医:“配了药膏,要多久才能彻底好?”
褚神医道:“不出三月。”
三个月。
楚琢想,他应该不至于撑不过三个月。
那他还是能等到小莲花亲手为他画的画。
这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_
容与的疗程准备进行,楚琢也开始筹备另一件事情。
“你要修陵墓?”容与抬眼。
楚琢坐在另一侧,低头给容与的手涂药,都不敢抬头看他的眼:“嗯。”
容与看他片刻,淡淡垂下眼:“人还活着,就想着死后事了。”
楚琢怕容与多想,连忙解释道:“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这很正常。王族陵墓总归不比寻常百姓家简单,历代君王生前就会修建自己百年后的归宿,孤想着,孤的陵墓自然要修得气派,该早做准备……”
“我没有不同意。”容与平静道,“你不用跟我解释什么。”
谁要听这个理由。
楚琢一顿,声音一轻:“你明白就好。”
我应该明白什么?明白你快要死了吗?
容与心里冷笑,现在都还敢瞒着他。
容与故作不知,就是想看楚琢能瞒到什么时候。到了现在,楚琢连陵墓都要修了,都没告诉他心疾的事情。
该不会是要带着这秘密进棺材?
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每次都是不告而别。
一点儿都没变。
楚琢就算真死了,他也不会有多伤心难过,这里不过是一个小世界,他知道他们还会在下个世界再见。
可当年6666世界里的魔王,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楚琢压根没打算说出真相的样子,早已将一切心知肚明的容与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瞒,魔王的性格就是有事说事,遇上苦难告诉爱人两个人一起分担。他不会打着爱的名义隐瞒对方,默默离去留对方独自在世上痛苦,这究竟是爱还是恨?
他将手缩回来:“行了。”
楚琢终于抬头,凝眉道:“药还没涂完。”
“我自己没长手?不能自己涂啊。”容与给自己揉开药膏,语气几乎透出一丝刻薄。
楚琢看他半晌,忽然笑了声:“你不那么依赖孤……也好。”
这样他不在,小莲花也能够照顾好自己了。
他便能……放心些许。
容与手一顿,指甲陷入皮肤,挠出一道划痕。
“嘶。”他把手伸回去,“还是你来吧。”
“……”楚琢无奈中带着一丝责怪,“你怎么连这都能伤到自己。”
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你惯的,惯得我生活不能自理。”容与说,“现在又来怪我?”
“孤不是怪你……”
“那是气我不能保护好自己?有你保护我不就好了。”
“孤未必能护你一世。”
“为什么?”容与问,“你会不爱我吗?”
楚琢声音微哑:“孤至死都爱你。”
“所以为什么不能护我一世?”
楚琢沉默半晌,终于想出一个理由:“孤比你大七岁,总要走在你前头。”
楚琢过了年二十七,姬玉正二十。
“七岁又不是多大差距,大不了你长寿些,我短命些……”
“你怎么可能短命。”楚琢打断他诅咒自己的话,“小莲花一定长命百岁。”
“你诅咒我?”
“……这不是祝福么?”
“你可知你不在,长寿于我是何等折磨?”
长命百岁他不知道。
永生之苦是知道了。
楚琢一时无言。
“你最好活着。”容与平静望着他,“真有那日,我殉你。你离开这世界,我就去寻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没门。”
“小莲花!”
“你先招惹我的。”容与笑问,“知道我疯,后悔了?”
楚琢摇头:“不悔。”
他从不后悔爱上这朵小莲花。
容与颔首:“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楚琢欲言又止,似乎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容与耐心等待。
半晌,楚琢问:“你什么时候答应成亲?”
容与:“……”
楚琢被容与当场赶出房门,并附赠一声“滚,下辈子吧!”。
结婚前不知道要告诉伴侣身体状况吗,这是骗婚缺不缺德!
说个实话这么犹犹豫豫磨磨蹭蹭!
容与气得砸了个杯子。
杯子被摔碎的声音往日容与觉得悦耳,今天却只觉得刺耳,什么也不能让他拥有好心情。
他生气的点并不只是楚琢向他隐瞒心疾。
他是联想到太阳当初对他的不辞而别,这火气立刻就蹭蹭上涨,现在整只魔都很炸。
血玉镯:你也别太生气嘛。主神大人肯定很痛苦,他现在告诉你了,病又不能好,除了让你也痛苦没有任何作用,他舍不得让你难过的。
容与:我会为他痛苦?
血玉镯:好你不会,但他不知道,他以为你会痛苦。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他注定要英年早逝,与其让你跟着痛苦几年最后还是送走他,还不如让你一无所知地幸福几年……你讨厌他瞒着你,可站在他的角度也没问题,这都是出于爱啊!假如你命不久矣,你难道会立刻告诉他吗?
容与:不会。
血玉镯:那不就得了……
容与:可我本来是恨他的,想用这招报复他,让他留下永生难忘的心理阴影。
血玉镯:……什么意思?
容与:没有假如,我确实命不久矣。
血玉镯:???!!!
第80章 祸水15
血玉镯惊恐地问: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这个世界想用死遁报复主神大人?我可提醒你啊你要是死了直接就be了,气运之子魂灯会灭掉的!
容与:我看起来就这么没脑子?
血玉镯:那你是打算诈死?比主神大人先走一步?
容与:本来是有这个打算。
他想让太阳体会到与他当初如出一辙的痛彻心扉,除了生离,也包括死别。
那时,他一度以为太阳死了。
可到了这个世界,发觉他和太阳之间存在时间线问题时,容与就停止了用死亡惩罚太阳的打算。
至少……在这个世界不能。
血玉镯:哦对,你说的是本来……那你现在不生气了,不会再给主神大人造,造成心理阴影了吧?
容与:那就取决于你主人要不要对我说实话了。
_
金秋九月,秋高气爽。
姬玉的长明烛火大亮,宣告容与的手终于彻底康复。
能够重新作画让姬玉的心愿完成大半,只要容与脱离这高高的宫墙束缚,能够在世间游山玩水,自由自在,就能完成这个世界的任务。
但容与选择继续留在宫中陪伴楚琢。
褚神医断言容与双手已无大碍的那天,楚琢大喜,迫不及待地让容与试着作画,以验证是否痊愈。
血玉镯也催促:快点快点,我一定要见识到你的画技!
事关之后的世界要不要给大魔王解除封印,血玉镯对此十分上心。
就凭容与之前那些鬼画符,血玉镯是不信他能画出什么好东西的。
容与对着桌上铺开的空白宣纸,手握得很稳,却迟迟没能落笔。
楚琢面色逐渐变得担忧:“是手还有问题?”
血玉镯幸灾乐祸:装不下去了吧,你就是不会画!
容与放下笔:“对着白纸画不出,你以前那些画呢?”
楚琢想是小莲花太久没画有些手生:“孤去拿来,你是要临摹?”
楚琢很快将一沓画卷都抱过来,数月过去,画作明显又多出许多。现在画容与俨然成了楚琢第二爱好。
第一爱好就是容与。
容与挑挑拣拣,挑出一幅他独自坐在窗前,执着白棋与自己对弈的画卷。这些画都是出自楚琢的手笔,除了某些不可言说的时刻,基本都只有容与一个人的身影。
容与不假思索,提笔就画。
血玉镯:主神大人画得那么好,你这样涂鸦真不是在糟蹋主神大人的画——吗……
血玉镯声音弱了下去。
楚琢的画已是大师水准,更因作画之时对画中人饱含情意,使得画作充满灵气。哪怕是个宫廷画师来加工这幅画,再高技巧沾了匠气,也都是画蛇添足。
而在容与的画笔下,窗前红衣青年对面那把空椅上,渐渐坐了名手执黑子的玄衣男子。惟妙惟肖,神韵传神,观其眉眼,赫然是楚琢。
放在这幅画里,一点儿都不显得违和,融入得浑然天成。
血玉镯哑口无言。
它也看过容与之前练习的画作,那些风景动物全都画得宛如儿童涂鸦,这人像怎么就突然达到大触级别了!
绝不是因为手伤治好,大部分人都有一双正常的手,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画出这样的画。若说是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技能,那也不太对——姬玉从来只画景物,不画人像,风格偏潇洒写意,容与的画浓墨重彩,鲜艳明丽,两人的画风完全不同。
还真就是容与的真实水平。
血玉镯感到迷惑。大魔王从前将鸳鸯画成山鸡时,也不像是在扮猪吃老虎啊?这是偷偷去进修了吗?
血玉镯:我不信,这不是真的!怎么会有其他东西都画不好却能把人画这么好的!
容与:记得下个世界解开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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