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大概是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他们在此处遇见嘉王景逸了。
景逸从大理寺里已经放出来几日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进宫。
按理说许太皇太妃已经被料理了,他入宫也没什么缘由。只是恰好昨夜不知怎么的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还梦到了自己的母妃,醒来之后便想进宫看看自己小时候和母妃一起住过的地方。
谁知道还没走到自己母妃当年住的宫殿,就在御花园里看见了景铄和段云深。
景逸对段云深那张脸始终有几分放不下,段云深实在是生得和那个救过自己的那个少年太像了,几乎算得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时候一眼看见,就有些移不开眼睛。
景铄自然也第一时间瞧见了她。
段云深发现的略晚一些,而且看到景逸还不自觉顿了一下。他之前两次见这嘉王都是打扮作小太监的模样的,这时候作为云妃和人相逢,突然油然而生了一种自己被扒马甲的感觉。
景铄神色倒是没怎么变,只淡然看着景逸——纵使景逸打量段云深的神情让他不太舒服,脸上表情也未动分毫。
察觉到景铄的目光,景逸才从段云深脸上收回视线,然后抬步朝着景铄那边去了,近了之后便行礼,笑得温雅随和,“见过陛下,云妃娘娘。”
景铄只略一点头,道,“皇叔客气了。”
景铄和景逸两人是叔侄,眉目间自有几分相似,但是身上的气质却完全不同。
景铄看着就跟千年玄冰镇住的妖物似的,大多数时候看着他表面上都是死寂的,并不会暴怒或者歇斯底里。但是这人疯起来,远比歇斯底里的人可怕,叫人看一眼就本能地就会对他身上的戾气产生畏惧。
相比之下,景逸看起来就更像是一个正常人,看起来温雅随和,一点恰到好处的上位者从容优雅。让人能看得出他地位尊崇,却不会让你产生距离感。反而有种奇怪的亲和,让你觉得自己的苦难都可以给他诉说,只要你说,他就会竭尽全力的帮你。
这两人都是带了多年的□□,轻易褪不下来了。就如同此时景铄目光淡然却让人觉得寒气彻骨,景逸笑容温雅似乎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对段云深而言,比起在这比对两位的区别,他更想找个机会溜走。
撇开小太监打扮的事情不谈,当初这嘉王给自己带过一包点心,自己当时还没心没肺地对着景铄夸呢!
当初胆儿肥人傻,不觉得什么。换了现在,段云深十分确信景铄会因为这事找自己的麻烦,轻则咬自己一口,重则——重就很难说了,“兵刃”相见也不是没可能。
段云深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但是没想到景逸居然主动找他搭话了。
景逸道,“云妃娘娘是有哪里不适么,怎么这般脸色?”
段云深:?
什么“怎么这般脸色”?
我这是想躲着你你看不出来?
我脸色好的很,要是你觉得我脸色黑,那肯定是因为我看你不顺眼!
段云深轻咳了一声,努力学习景铄的淡然,“无事,劳嘉王爷关心了。”
景逸玩笑一般地道,“臣还以为娘娘在宫中过得不舒心,闷着了,心情不好才这般脸色的。”
段云深:“……本宫好得很。”
这话听着好奇怪,舒不舒心关你什么事?听着跟话里有话有事的!
这位兄弟我跟你讲,你不要搞事情。
景铄道,“皇叔今日进宫就为了关心朕的爱妃脸色好不好?”
景逸笑了笑,也不客气,直接就在这石桌旁边的空凳子上面坐了下来。
礼法制度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不堪一击,景逸见着景铄愿意行礼是因为他披着一层温雅随和的皮,他若是不愿意在乎这君臣尊卑,未经景铄允许就直接在石桌旁边坐下,也没谁敢拿他怎样。
景逸在桌旁坐下之后,才笑着道,“小铄怎么这么说?你我叔侄一场,难道臣就不能来看看深宫中的你么?”
段云深:“……”
小铄可还行!
确定了,这就是个来搞事的!
景铄:“皇叔要朕相信你是来看朕的?”
景逸:“好吧,那皇叔今日进宫是来看看母妃的故居的,刚刚好遇上小铄和……云深?所以过来坐坐。”
段云深:……
段云深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虽说按辈分来说,景逸确实是景铄的长辈,但是这小铄云深的,他就真不觉得哪里不妥么?!
段云深看了景铄一眼,发现景铄波澜不惊,似乎并没有因为称呼而有表情变化。
景铄依旧悠然道,“看皇叔从大理寺出来后还能如此有精神,朕真是由衷地为皇叔感到高兴,看来皇叔很适合大理寺,似乎住的挺习惯的。”
景逸:“与云妃同住大理寺,自然习惯。”
段云深:???
告辞。
这位兄弟,不cue我就不会说话是么??!
你今天到底是干嘛的?
挑拨我和我家狐狸精的情谊?
景逸遇上景铄和段云深是偶然,但是坐在这里却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
他想要给段云深一个机会,就因为段云深那张脸,看着那张脸,他就总是会想到旧人。
景逸看向段云深:“说起来今日是臣与娘娘初见,却总觉得以前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大概是……缘分?”
段云深心道,终于在这两叔侄身上找到相似点了——装起傻来都是一样的熟练。
不过……暴君装傻段云深可以忍,这是自家的狐狸精。至于这位王爷,不好意思,你谁啊?
从坐下开始就话里有话阴阳怪气的!
你这种老阴阳人放我老家都是要被套麻袋群殴的!
段云深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本宫也觉得和王爷似曾是在哪里见过,从见着王爷的时候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景铄看了段云深一眼,不冷不热的,只要景铄愿意隐藏情绪,单从外表看很难看出喜怒。
景逸倒是饶有兴趣地看着段云深,“哦?那娘娘想起在何处见过臣了么?”
段云深:“本宫以前梦里曾见过一只叼着绿茶的雕,瞧着和王爷长得极为相似。”
景逸:?
叼着绿茶的雕?和自己相似?
自己和雕?
虽然次元壁差异导致景逸听不出来段云深说的具体是什么意思,不过光是看段云深的神态大致也能够猜出来不是什么好话。
南渝国俗语?
段云深道,“当时梦里啊,本宫和陛下是看着那只绿茶雕被射落的,掉进山涧里再也没能飞起来,唉,怪可惜的。”
这句不用破次元壁了。
通俗易懂。
景铄原本没开口,这时候倒是突然插了一句,“可惜什么?”
段云深:“本宫看它羽毛怪好看的,拔了做羽扇肯定不错。”
诸葛亮用的那种。
景逸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段云深说话这么不给自己情面。然后几乎忍不住笑出声,倒是没见到羞恼的模样,反而道,“我若真是有羽毛,定然愿意送给云深做羽扇的。”
景铄这是看向景逸,直言道,“皇叔不觉得今日说的话有些过于放肆了么?”
景逸笑道,“沉不住气了?别这么沉不住气,让越多的人看出你在意他,越是危险,不是么?将你的占有欲收一收,说不准来日换了江山,也多给云深留条后路呢?”
这话说的近乎直白。
几乎在明说若是太皇太后倒台,暴君被废,段云深可以去找他,他可以给段云深提供一个栖身之所。
景铄:“皇叔就如此笃定这江山会换?”
景逸:“这江山早就该换了。”
景铄突然笑了,“这句皇叔说得倒对,江山确实早就该换了。不过朕的人就不用皇叔挂心了,朕自会保他。”
景逸:“你就如此相信你保得住?”
段云深:“保得住保不住都不劳王爷操心,我愿意与陛下同生共死。”
段云深突然插.进来接话,惹得景逸看向段云深。段云深同样看着景逸,脸上神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段云深是真觉得自己和景铄的事与这人无关,这人在这叭叭叭的。
段云深自认与他不熟,也就是碰到过两次的水平,而且他话里话外的都在针对自家狐狸精,甚至有些挑拨关系的意思,这感觉就让段云深觉得很不舒服。
景逸:“娘娘说这种话,不怕来日后悔?这可是自断退路。”
段云深:“本宫刚刚若是没出声才会后悔。”
自己要是不出声,暴君想歪了怎么办?!本来都说好了要和我一起跑路了!我旅游攻略都做了好几天了!
景逸看着段云深,就好像试图透过段云深的脸看到当初那个救过自己的少年。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确地将段云深和那个救过自己的少年分开了。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哪怕他们的脸如此相似。
但是纵使将两人分开了,景逸也依旧为段云深觉得悲哀。
他笃定段云深会有后悔的那一日,毕竟景铄这种人……生养自己的母妃都可以杀死,还能指望他珍惜谁?
景逸微笑,“无论云深何时后悔,都可以托人告诉我。”
景逸说罢起身,告退。
段云深看着这人走远,一脸莫名,又有几分愤愤,忍不住心道,“也太嚣张了吧这人,还没做上皇帝呢!”
心里气愤得太过,一不小心就说出了声。
景铄倒是不介意,反而解释道:“丞相谢翰心已经停职,扳倒谢翰心就如同断了太皇太后一臂。这个机会可遇不可求,已经有偏向他的朝臣参奏和谢翰心走得近的人也有叛国嫌疑,想来是准备以叛国这个借口肃清其它太皇太后党羽——按现在的情形,他说江山改天换日指日可待,也不为过。”
简单来说就是,太皇太后这边被重创,这天下真的快要变成他的了,自然可以横着走。
景铄说罢看向段云深:“爱妃居然梦到过嘉王?朕怎么没听说过,何时的事?”
段云深:?
梦到雕也算?
不对,我就没梦见过!我瞎掰的你听不出来?我不信!!
段云深:“此事……”
景铄:“爱妃别急,先编顺畅了再说。”
段云深:?
我还没说呢,你就已经假定我要编了?
太过分了!!
我准备说实话的好么!因为我就编不圆!!就是这么有自知之明!
景铄示意旁边的小太监过来推轮椅,然后对着段云深道,“爱妃慢慢来,不着急。朕去皇祖母那里一趟,晚上再来听爱妃细说。”
……为什么非要强调是晚上?
段云深觉得自己有点慌。
小太监推着景铄走了。
段云深忍不住心道,这人到底是因为听不懂绿茶的隐喻所以没发现自己在阴阳怪气,还是知道自己在阴阳怪气但是故意这么问自己好看自己着急的?
……好像没区别,哪个都逃不过要被这暴君咬了。
等等,他说他要去找……太皇太后?
做什么?
.
景铄去长乐宫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在秘密召见心腹商议谢翰心之事,因为是“秘密召见”,又是大事,景铄便多等了一会儿才见到人。
等到太皇太后来见景铄的时候,眉头都还没散开,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不止一点点。
太皇太后原本就不算年轻,只是以前看起来都是容光焕发的,瞧着也是格外的年轻一些。现在估计是被谢翰心一事弄得心力交瘁,就连眼珠看着都浑浊了几分。
太皇太后坐下之后便不耐烦地看着景铄,连平日的虚与委蛇都不见了,直道,“陛下不在处理政务,也不陪自己心上的宠妃,到哀家这儿来做什么?”
景铄悠然道:“看皇祖母这模样,似乎近来未能休息好?”
太皇太后听景铄这话心中顿时不快,眉头一皱,“陛下不会真以为哀家分给你几分权力就真的是九五之尊了罢?”
居然连这么个残疾的废物都敢来看自己的笑话!他以为自己倒了,他会有什么好下场么?!
景铄仿佛浑然不觉似的接着落井下石:“看来此次皇叔真是将皇祖母逼急了?怎么,除了丞相,还有别的人被皇叔料理了?”
太皇太后恼羞成怒,伸手将一个茶杯砸到景铄脚边,碎瓷片到处飞溅,“陛下是不是不想要云妃了?!”
景铄也不急躁,“皇祖母就只会用他来要挟朕了么?”
两人这反应对比鲜明,越发的让太皇太后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困兽,那种无能为力却又不甘的心情堆积了好几日,此时隐约就要爆发出来。
太皇太后怒极反笑,“看来是真不想要了,来人啊”
景铄却道,“慢着。”
太皇太后:“后悔了?”
景铄:“真动了他,后悔的只会是皇祖母。”
太皇太后:“呵,哀家怎么不知道自己会后悔?”
景铄:“朕若是说朕手里有能反击皇叔的办法,皇祖母觉得自己会不会后悔?”
太皇太后一顿,死死盯住景铄,无数的可能性在她脑子里纷飞。
再开口的时候,果然不像刚刚那么暴躁了,试探着道,“陛下说有,哀家就会信有么?”
景铄看着太皇太后,笃定了她会信的模样。
景铄:“朕今日来便是提皇祖母分忧得,只是分忧之后,想要问皇祖母要个人。”
太皇太后:“……谁?”
景铄:“太医张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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