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霜淡淡道:“垂怜百姓,博爱众生,天下正道分内之事。”
蒋知音摇了摇头,叹气道:“只有玉霄神觉得是分内之事。”
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跟李承霜说,但看到旁边的江远寒,又忍住了,转而道:“我手边还有些琐事,等忙完了,我去拜访你。”
李承霜点头。
江远寒看着那个女修离去的身影,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漂亮女道喜欢小师叔,但随后仔细想了想,小师叔这种天仙似的人,有人喜欢也正常,哪像他,顽劣不堪。
蒋知音走远之后,李承霜看他还坐在旁边,便朝他伸手:“别看了,走了。”
江远寒没动,郁郁地道:“长得还挺好看。”
李承霜皱了下眉:“什么?”
“我说她长得好看。”江远寒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随后泄了气,一把握住对方的手站了起来,“挺不错的,你身边的人,质量真高。”
他酸得都要冒泡泡了,自己都觉得太不体面,偏偏李承霜没听出来,眼神稍稍一变,语调沉下去一些:“好看你就喜欢?”
江远寒:“……”
啊?
李承霜见他不说话,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就要走。江远寒立刻反应过来,从后面扯住了他的袖子,然后着急地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他急于澄清,连那些口是心非的掩饰都忘记了。“我没喜欢她,我就喜欢你,你到底懂不懂?李承霜,你到底懂不懂啊!”
第十三章
李承霜怔然地看着他。
江远寒也在下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牵着小师叔的袖子,低头盯着对方的袍角。
他心里有很多的念头在翻滚,他早就想剥开对方的君子气度,早就想看看李承霜胸腔里那颗心,但却一直采用比较随缘的方法,而没有真正地付诸行动。
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样的人,不应该让李承霜知道。他要报仇、他要把那些欺负过自己的人一个一个地亲手宰了,这其中必然凶险万分。李承霜是正道年轻一辈最优秀的弟子,他不能被卷进这些事里。
江远寒慢慢地松开手:“……不、不是,我开玩笑的。我只是想……”
“你想要我的心。”
江远寒的动作顿了顿,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冲动。他一直都很聪明,知道自己说什么算是恰到好处,说什么算是逾越身份。
他除了不知道李承霜的心意之外,其实对自己的行为还算有掌控。江远寒只想要那么一点点的喜爱完成任务就行了,他不想把小师叔拖到深渊底下去。
可是已经晚了。
江远寒不敢看他,他浑身的刺都收敛软化了,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怎么不回答?”小师叔低低地问。
对方的气息熏到耳畔,湿热柔和,那种令他沉迷的优雅温润又拥抱过来了。江远寒无所适从,甚至失措。他不知道是要以攻击性的面孔对待对方,还是要卸去伪装,对着他露出柔软的腹部、露出毛绒绒的尾巴。
就在这短暂的犹豫中,李承霜已经轻轻地抱住了他,呼吸绵密地交织过去。
“……对。”江远寒声音微哑,“我想要你。要你的……”
他说不下去,抬臂环住了对方的脖颈,将双唇凑了过去,慢慢地亲他,挨过来磨蹭、紧贴,没有章法、胡乱地亲近。
江远寒看着他,见到对方的眼眸如同低暗的星,他的不安就更浓重了,有一种深深地把人拖下泥潭的感觉,而且……还是一个这样好的人。
李承霜环住了他的腰,手心按着他的腰侧,力道有些重。
他没有推开自己。江远寒松了口气,得寸进尺地逼得更近,在对方的脖颈上烙下自己的牙印,到了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冒犯的时候,终于听到小师叔制止的声音。
“明日要回望归岛了。”李承霜摸了摸锁骨,“被看到不太好。”
江远寒想到确实如此,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靠在对方怀里缓了缓脸上的热度,换口气,道:“但我迟早是会走的。”
李承霜的目光无波无澜,似乎很早就认清了这个事实,他继续倾听。
“喜欢和在一起,是两码事。”江远寒声音低微,“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有其他事要做。”
李承霜其实并不清楚他口中的喜欢是哪一种,因为江远寒身上有一种像孩子一样的顽劣和任性,很有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但即便如此,这一切也足够让他心绪浮动。
他以为自己只是对方的一件猎物,但此刻,最差也至少是宠物,好像也算是一种进步。
李承霜不该这么想的,这种念头太过低落。但事实又常常告诉他,不要想太多。
留好退路,才不至于粉身碎骨。
江远寒踌躇了一会儿,继续道:“所以,你能不能……”
“不能。”
江远寒呆了一下,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得这么干脆。
李承霜握住了他的手,拨弄了一下对方散落的发丝,道:“你得到之后,就会离开,是吗?”
江远寒想反驳,可是又无从反驳,他总不能说,还得让你恨我,让你忘不了我吧,这干得也太不是人事儿了,这不就是爱情的骗子吗?
江远寒只能干巴巴地点了下头。
“嗯。”小师叔应了一声,“我猜到了。”
江远寒摩挲着对方的手指,听他这么说话,觉得有点心疼,小声地补充道:“没关系,你不喜欢我,我慢慢想办法。”
李承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想办法。”
“人生在世,总有办法的。”江远寒一直很积极乐观,“就算是抢走你,圈住你,把你囚禁起来,我最终也会有办法的。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很危险的。”
他也从不吝啬于袒露自己的直率和危险。
李承霜不置可否,似乎没有表态的意思,但就在下一刻,他再次被这个蛮横得不讲道理的小狐狸扑倒了。对方把他压得牢固,小尖牙磨着他的唇,带着点任性、比撒娇还磨人地说。
“我想跟小师叔做亲密的事。”他眼睛亮晶晶的,兴奋中带着期待感,“我想,嗯……试试。”
————
没试成功。
那天晚上简直是两个人一生中最难以形容的一夜。
小师叔被江远寒磨得没办法,最终还是去找了一家客栈。明月良夜,没点灯,屋里昏暗一片,衣服都快脱完了。江远寒正蠢蠢欲动地吞口水,想推开成年人的大门、打破床上的界限的时候,屋外轰隆的一声雷响。
不仅如此,周边许许多多安分已久的妖族,都似乎被这声闷雷给吸引了。妖气弥漫得摄人,李承霜自然不肯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下去,但这还不是最绝的。
最绝的是,这里离望归岛很近。望归岛的凌波道人似乎被惊动了,深夜来此镇压,在李承霜的协同之下,那些被吸引的妖族尽数被暂时锁在了法宝之中,解除了这个小镇的危机。
不过小镇的危机解除了,江远寒的危机要来了。
凌波道人坐在房间的桌案边,一身素净道袍。她手持拂尘,微微皱眉地望着窗外。
“师姐。”李承霜道。
“凌波长老……”江远寒维持住身份,他戴着面具,已经开始擅长躲在小师叔身后了。
怎么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
但就算不是捉奸在床,他也是诱拐人家师弟未果,心里实在是有那么一丢丢的理亏。
不过也就一丢丢而已,该拐还是不会手软的。
凝水坐在窗边,目光从远处泛白的天际慢慢移过来,落到李承霜的身上。
“师弟。”她语气平和,“我提醒过你,不要沉迷于感情。”
“是我的错。”李承霜道。
凝水手中的拂尘柄重重地磕在了桌案上。她很少责怪师弟,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岂止是错,你简直是糊涂!”桌案表面开裂,纹路向四周蔓延开,“我从没见过你这么糊涂!”
小师叔略微上前一步,把江远寒扯到自己身后,尽量让他降低存在感。
这点小动作是瞒不过凝水的眼睛的。她的怒意像是被卡住了,上不去下不来,最后只能长长叹气,道:“你就这么爱惜他?”
李承霜道:“无辜之人,我不能不爱惜。”
“怎么算无辜?”凝水闭上眼,语调放轻地问,“他把你搞成这幅样子,执念缠身、无心修行、轻重不分,你还觉得他无辜?”
李承霜死死地按着江远寒的手,不让他出头,神情不变地道:“这些都是我的错。”
“你嘴上说着这些,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凝水不能说出关乎对方身世的实情,只能抑制怒气,转而想要看一眼那个叫莫知的弟子,结果被承霜师弟挡得严严实实的,连个头发丝都看不到。
她重新擎起拂尘,缓了口气,对李承霜道:“明天来奉剑殿。”随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快亮了。
李承霜送走了凌波道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转过来给江远寒重新整理了一下衣服,系好了他微乱的衣领。
江远寒低着头,半晌都没说话,就在李承霜以为他是对师姐的教训不高兴时,忽地被对方抱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贴着小师叔的耳畔,“为什么总是没机会,为什么一直被打断,我……我好想你。”
“你是想我么。”李承霜按住他的后颈揉了揉,像是安抚一只气呼呼伸出爪子的猫,“你是想睡我。”
江远寒被识破了,但一点儿也不羞愧,反而直接道:“喜欢你还不想睡你,那我还是个男人吗?我就是好色,人不好色枉少年。你亲起来又那么舒服,抱起来又很温暖,我当然……”
他的话被手指制止住了。
李承霜收回手:“别说了。”
“你不好意思了吗?”江远寒情不自禁地逗他。
“嗯。”小师叔应了一声,“天亮了。回去吧。”
就在李承霜起身的刹那,江远寒又扯住了他:“那我们还有下一次的机会吗?”
这人空负绝世美貌,怎么反而像一个风流色痞似的。李承霜真不知道他看过自己的那张脸之后,又是怎么觉得别人好看的。
“有。”李承霜道,“但暂时不行,师姐生气了。”
江远寒知道他有门派,又是孤儿,从小在玄剑派长大,自然长姐如母。他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心里乱七八糟地不知道在转着什么念头,最后又问了一句:“那你……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小师叔静默无声。
江远寒为防他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连忙先开口道:“就伴侣吧,床伴也算是伴侣对不对?就算是只有欲望,你并不喜欢我,也可以继续下去的。”
李承霜目光晦暗不明的望着他,过了片刻,才答:“嗯。”
第十四章
那一日的妖族动乱来的蹊跷,昨夜的雷声与妖动也一样特别。
奉剑殿一切如旧。被海底巨妖困了许多年的扶象道人凝固成碑,沉默如山地坐在殿中,仿佛望不见岁月解脱的尽头。
凝水坐在掌门师兄身侧,闭目养神,一言不发。
玄剑派似乎从很久以前就这样。这里的剑修寡言少语,无欲无求,他们眼中只有大局与大道,没有情难自禁、也没有情非得已。
他们只是安静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李承霜从小就省心,他们从没有过这样的阵仗。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也依然有师兄师姐的平和体面,并未质问,只是悄悄地问他。
“真有那么钟爱吗?”
小师叔陪坐一侧,身上仍是一件色泽很浅的道袍。他人如月华,淡到极致,静默而郑重地点头。
只是他的钟爱,对方并不知道。但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不用其他人来评判对错好坏。他情愿的,就是有始无终,也是命该如此。
与人无尤。
“我还没有见到这个孩子。”扶象道人叹息道,“倘若真如你所说,那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人。”
李承霜跟着想了想,觉得掌门师兄不会喜欢对方的做派,但还是顺从心意地道:“是很好。”
从里到外,从桀骜不驯到率直天真,一切都很好。他人如烈火,把所有都表达的很简单。
扶象道人在脑海中默默勾画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形象,转过头看凝水的时候,却见到她烦闷地捏着眉心,欲言又止。
扶象道人立刻明白她的担忧,语气强硬了些:“但你师姐说,你们两个……胡闹得厉害。很荒唐。”
是很荒唐。
李承霜的喉结动了一下,没有反驳。
“不要太用心。”扶象道人要求道,“莫知天赋不高,不能陪你长久,这虽是一种磨练,但跟随修士一生的,只有自己心中的道。”
这些李承霜都知道,他知道对方只是如过客一般地出现在自己身边,长久不能奢望,一朝一夕而已。但如果真的能“不那么用心”,那他也不是李承霜了。
“你返程的路上,渺云山的围困已经解除了。”扶象道人移开话题,“持戒人过两日要前来玄剑派……最近妖族的异动太过频繁。你的落凤琴还没修好,最近不要离开了。”
“不要离开?”
“巨妖夜鸣。我怕会出意外。”扶象道人的本意,其实是等常乾过来,再跟他商讨事宜,在承霜师弟前往魔界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将海底巨妖的镇压石重新加固过一遍了,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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