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竖起枕头,半倚在床上,迟疑点头:“确实有听说。”
一问道人被打回元婴这回事还是寻苍告诉陆衍的,正好与槐生所说对上。
槐生露出一个笑容,眼眸中的怀念消失:“我不敢渡化神劫,怕我若死去,医谷后继无人,后来发生的事,更加坚定我不渡紫冥雷劫的决心。”
“你大师伯
从来没有轮回转世,”槐生一字一顿,仿佛耗费自己几百年来所有力气,颓然道,“他身死道消,一丝魂魄都没有留下,甚至肉体在雷劫之下化为飞灰,半点找寻不见。”
“轰隆!”
恍惚间一道惊雷响彻耳边,陆衍迅速将已知信息排列在一起,一条无形的线将所有线索连接起来,丹田金丹不安分地晃动,急不可耐想进化出四肢。
陆衍调整气息,问道:“那一问师叔为什么会倒退回元婴?”
“我不知道,”槐生摇头,这些秘密在他心中留存许久,如今终于可以诉说出来,“我只知道,一问后来去找狼王寻苍,满修真界寻找天竹,后来他再回宗门,境界倒退,眼睛失明。”
狼毛与天竹。
陆衍情不自禁摸上放置不妄笔的胸口,眼光锐利,沉声问道:“我很想知道,槐生师伯为何独独讲给我听?”
槐生头顶的小花花瓣舒展开来,槐生满面皱纹,他看着面前这个刚刚十六岁的金丹小辈,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郑重与释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或许,你就是那个其一。”
已经暮年的医谷谷主准备离开,他背影有些佝偻,陆衍这么静静看着,突然说道:“槐生师伯。”
槐生回头。
陆衍双手揣到袖子里,说道:“多谢师伯告知,如果明天有什么突发状况,希望师伯不要见怪。”
夜晚,陆衍坐在屋顶上,肩膀停着一只小小的蜂鸟,漫无边际地眺望星空。
孟柯不知为什么走到陆衍居住的地方,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人,准备离开时下意识抬头,看见陆衍在屋顶:“不破师弟?”
陆衍暂时切断跟蜂鸟的联系:“空青师兄,你现在不应该在准备仪式吗?”
孟柯飞身而上,跟陆衍并排坐在一起,见到肩膀的蜂鸟毛绒绒的很是可爱:“这是什么?”
“蜂鸟无人机,”陆衍简单解释,“算是法器,可以用于巡逻,也可以逗着玩当宠物养。”
陆衍肩膀一动,蜂鸟像活过来似的,黑豆眼睛滴溜溜转,翅膀展开,跳到孟柯肩膀,用柔软的羽毛蹭脸。
孟柯被蹭得脸痒,朗声笑起来:“它好漂亮,竟然是法器。”
陆衍从储物袋中翻出一只纯青色羽毛的蜂鸟:“空青师兄喜欢的话,我另外送你一只。”
孟柯喜欢极了,学会激活以后把蜂鸟放到头道:“我有些忐忑。”
陆衍问道:“是因为要继承医谷吗?”
“是。”
夜晚或许能够激发内心最脆弱的一面,孟柯一直是医谷最一句“空青那孩子很好,可惜是双灵根。”
“我不知道能不能像师伯一样支撑起医谷。”
孟柯歪头,陆衍的侧脸在夜空下朦胧得如同披上一层辉光,他想起在白邱城时,不破师弟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坚定果断,神造化宗维修部的弟子对他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令行禁止,他年龄最小,却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就连孟柯自己也是如此深信。
孟柯无数次想,如果这一次没有不破师弟,没有他发现魂魄问题,没有他炼制出来的自动炼丹炉,没有遍布中洲的神造化宗弟子,白邱城的怪病在他手上可以治好吗?就算可以治好,那整座城要死掉多少人?这种怪病会不会蔓延至整个中洲?
然后生灵涂炭,十不存一。
这些问题反复想,越想孟柯越怀疑,自己真的能看顾好医谷吗?
看年纪,孟柯比陆衍大上好几轮,论心思,孟柯在陆衍面前犹如透明人,看得一清二楚。
陆衍淡淡说道:“没有人生来会承担责任。”
“空青师兄,你现在不应该想我怎么继承医谷,而应该想,等明天接受掌门印令后,如何使医谷变得更好。”
孟柯豁然开朗。
对啊,他为什么想那么多的“如果”?
孟柯自嘲笑道:“是我魔障了,多谢不破师弟点醒。”
陆衍耸肩,拿出一个小储物袋:“我送你的贺礼,应该明天送你的,今天让你提前看看。”
孟柯打开储物袋,里面是三个一模一样的炼丹炉,外加一个炼制方法和说明书:“这……”
陆衍说道:“我看你很喜欢自动炼丹炉,这三个分别存储六种丹方和九种丹方,剩下一个是清神丹专用,炼制方法和阵法也给你,还合心意?”
“我非常喜欢,”孟柯把储物袋放到怀里,“谢谢你不破,以后买丹药给你便宜!”
陆衍刚想说什么,院子里另一个房间打开门,一个修士仰头看着他们:“你们两个……”
孟柯小声跟陆衍说道:“剑宗首席,段同风。”
陆衍醒来至今没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剑宗首席,听闻剑道天赋极强,但打不过自家拂衣师姐,陆衍来了一点兴趣:“段师兄?”
段同风点头,没有要上房顶的迹象:“是拂衣的师弟?”
陆衍也不下去:“没错。”
段同风背着手:“小小年纪有金丹修为,甚好。”
陆衍眼神微妙。
这话,怎么听着话里有话?
段同风立正站好,仰脖子不嫌酸:“修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拂衣与你一样,太张扬总归是不好,尤其一个女修,打打杀杀成何体统,若不是我让她……”
“等等等等等,”陆衍第一次见这种人,稀奇道,“你在侮辱谁,我师姐比你高一个小境界,让你一手都能赢。”
段同风面不改色:“你也是,才十六岁大出风头,正是该好好修行的年纪,如此心浮气躁,小心误入歧途。”
孟柯也一言难尽,在陆衍耳边说:“自从我回来,他就‘我不应该放弃掌门仪式去救凡人’这件事说了我好半天。”
陆衍拱手:“若能成为段师兄这般修士……”
段同风满意勾起微笑。
陆衍故作叹息:“那我宁可自绝经脉重新投胎。”
段同风岂听不出其中的讽刺?
“你!”
陆衍与孟柯作别,施施然跃下房顶,一甩门把段同风关在外面。
啧,怪不得拂衣师姐说段同风这厮人不怎么样。
确实不怎么样。
第26章
医谷掌门交接仪式,说是一切从简,但该有的流程一个不差。
恢弘古朴的掌门前殿是在两棵古树的基础上盖成,古树已经存在上千年,遮天蔽日,医谷一向以自然草木为美,两棵古树枝丫交叉生长,形成天然的、可遮风挡雨的圣地。
陆衍的位置靠前,他身穿神造化宗亲传弟子才能穿的黑色道袍,整个人看起来成熟许多,身后是古树裸露出来的一点根系,苍韧遒劲,如一段巨蟒身躯扎根在医谷的土地上,生生不息。
段同风坐在陆衍身边,两个人只隔了一条过道,伸手就能碰到。
昨天晚上被陆衍嘲讽一通后,段同风秉着“陆不破还小不能跟他一般见识”的原则下,最终还是没忍住:“不破师弟,如此重大场合,怎能带一只鸟进来?”
陆衍今天一早醒来眼皮不停在跳,为了缓解心中不安,就把蜂鸟放在肩膀上,神识连接,随时了解后土城的状况,心情不好,陆衍没空跟段同风斗嘴:“段师兄还是好好管管自己,有跟我说话的功夫不如好好练剑。”
段同风被不轻不重地起来,我剑宗长越师弟跟你做什么生意之后,抛弃修行,反而在凡人身上沾了不少铜臭味,我冒昧劝师弟一句,入道之后,与凡人天壤之别,再跟凡界纠缠不清,恐怕飞升无望,不破师弟道途坦荡,自当珍重为上。”
哟,这是拐着弯骂我带坏贺长越啊。
陆衍扶额默默翻了个白眼,说道:“这话说的,难道段师兄生下来不是个人?”
段同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回答“是”,就在打自己脸,回答“不是”,哪个缺心眼的会承认自己“生下来不是个人”。
段同风进退两难,干脆闭嘴,不再说话。
袁持和应三两坐在陆衍对面,刚才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应三两忍不住戳戳袁持胳膊:“你说,段同风是有什么毛病,非得去惹我们小祖宗。”
袁持坐着都比应三两站着高,他颇为吃力地弯腰,自以为很小声说道:“那位道友说话好像我爹啊。”
应三两诚恳回答:“有句讲句,辱你爹了。”
段同风堂堂元婴修士,岂能听不见,他刚要说什么,被陆衍直接截胡:“段师兄,如此重大场合,还是少说话为上。”
段同风:“……”
妈的,好气。
“咚——”
钟声响起,仿佛带来亘古的气息。
钟声一共响了九下。
医谷掌门传承,开始了。
槐生大概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头顶的小花花不停摇啊晃啊,两片小叶子托起花瓣,浑身透露出一股愉悦,他个子矮一些,身穿掌门礼服时后摆稍微拖地,槐生双手捧掌门印令,念起晦涩难懂的谕文,在医谷祖师牌位前宣布掌门之位由孟空青接任。
孟柯行三跪九叩大礼,在祖师、师伯、众长老、众弟子以及各大宗门的弟子前郑重接过掌门印令。
“医谷弟子见过掌门!”
殿外,医谷弟子们穿统一道袍,跪地参拜。
陆衍起身,与孟柯行平辈礼:“恭喜孟师兄。”
孟柯还礼:“多谢不破师弟。”
古树的叶子在风中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金灿灿的阳光自枝叶间打下,镀上一层金色辉光。
这一天起,医谷迎来了他们年轻的新掌门。
后土城。
一个金色法阵以城主府为中心层层显现。
神造化宗的一尘道人、一问道人,天衍宗的贪狼长老、破军长老,四位极其擅长阵法的修士各居东南西北一方,位于最中间的后土城主袁槊盘腿结印,五道不同的灵力散发出来,沿着金色法阵的脉络重新加固。
属于极品灵石的纯粹灵气被激发出来,刹那间,城主府金光大盛。
城主夫人头戴金簪,她穿了一身轻甲,忧心忡忡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成了!”
待金光消失,阵法彻底加固完成,城主夫人小跑进入城主府,加固阵法所需灵力不少,袁槊又是境界最低的一个,此时正是虚弱的时候,她得去陪他。
四位长老缓慢落地,贪狼和破军师兄妹两个十年未见,有许多话要讲,而神造化宗两位长老的反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一岳道人看看自己四师弟,再看看自己小师弟,疑惑道:“你们两个……”
话还没说完,一尘道人脸色骤然黑了下去。
一问道人长长的白发没有束起,披散在面颊两边,遮住自己的神色:“抱歉,师兄……”
“别,”一尘道人甩袖,他眼眶有些红,可见气得狠了,“受不起。”
一问道人泄气一般,快步走到一尘道人身边,撩起衣角,干脆利索双膝及地跪下,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连旁边正在交谈的贪狼与破军都吓了一跳:“你们神造化宗……是什么章程?”
一岳道人:“……”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章程。
排行最长的一岳道人一脸问号,上前连忙扶起一问:“不是,哎哎哎,怎么回事?你俩有话说话有病治病,一问你先起来!”
“二师兄你不要管,”一问道人铁了心跪下去,白发掩盖下,谁也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四师兄,无论是不破还是大师兄的事,都是我对不起你。”
一岳道人更迷糊了,他修为高力气大,单手把一问提起来:“说得我快迷糊了,大师兄转世几百年不说,又关不破什么事?”
“二师兄当然不知道,”一尘道人背过身,完全不受一问这一跪,“咱们曾经捧在手心的小师弟,早在你我不知不觉间,就已长大了。”
一岳道人是个急性子,向来不爱听哑谜:“废话,他都快四百岁的人了,不长大难道躲师兄怀里哭吗?”
“呵,那你倒是问问他,你小师弟究竟瞒了些什么!”
“卡啦——”
一尘道人的质问和一丝别的声音参杂在一起,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断裂。
剑宗一个长老猛然抬头,长剑出鞘,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密密麻麻的剑影遮盖住城主府:“闪开!”
“咔嚓——咔嚓——”
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一丝丝黑气从地底冒出,慢慢腐蚀着泥土和木头,金色阵法隐约闪现,想要牢牢锁住这股黑气,却有心无力,只能任由黑气侵蚀。
一尘道人顾不得生气,厉声道:“随我结阵!”
四位擅长阵法的长老再次出手,依旧压制不了
这看似柔弱的黑气,下一刻,城主府轰然倒塌!
“嗡——”
城主府最中心的位置,一道柔和的光芒升起,在废墟中形成一个半圆形的防御网。
后土城的壮士们手持长刀,忽然松了口气:“是城主和夫人!”
城主夫人紧紧抱住袁槊,她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想到什么伸手摘下发髻间的金簪,那个防御阵法柔柔发亮,支撑起足够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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