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嗨,”最后,王金发道,“威亚公司客户太多了,外联制片好说歹说才约到了这个时间,不用你再回来拍。现在就是外联制片能约到的最早时间了。”
江沅说:“那我等会儿得去谢谢王制了。”
“嗯,乖。”见威亚团队准备完毕,王金发催江沅过去,“行了行了,你去听课吧。”
江沅点头:“好。”
…………
这个“课”,江沅听的比他当年报考志愿还要认真。
他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听,还叫上了对方翻译,而沈度也是全程陪在江沅身边一起“听课”。沈度是大毕业的,英文很好。
听完,江沅还对威亚公司逐条复述、逐条确认,把每项都吃透了。沈度也如祥林嫂般,一遍一遍叮嘱江沅这场戏的注意事项。
接着,排练了。
江沅轻轻纵身跳下:“……!!!”
竟跟上一辈子完全不同!他只觉得,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像鸟儿,又像别的,威亚师们毫不费力地把威亚一拉、一放,他只听见“嗖”的一声,整个过程顺滑极了!而上辈子,他摇摇晃晃、左右不支。
“行!行!”王金发也十分惊喜,“这样就行!!”
江沅缓缓地站起来,点点头。
他的信心渐渐涌上来。
…………
10点整,“辛愿跳窗”正式开拍了。
江沅重新爬上窗口,身上带着威亚。
他看了看天上太阳。江沅记得上一辈子太阳也是这般刺眼,天地之间白茫茫的。阳光宛如洪水一般,动荡着,又汹涌着,他整个人都被吞没了。当时,由窗口望向太阳,他只看见成千上万的金箭头儿,乱箭齐发,由最高处乱射下来,他被穿得千疮百孔,而后……
“好!”思绪回来,江沅听见王金发拿大喇叭喊,“一、二……”
莫名地,江沅望向沈度的方向。
他的心里还是紧张。他这一跃,会跳入深渊、跳入地狱吗?
他会死吗?
江沅没想到,他在听见“一、二”时,在听见这很可能是死亡钟声的读秒时,心里面是沈度。不是电影,甚至不是妈妈。
他放不下这位影帝。他最大的遗憾竟是他跟沈度没有下文,他怀念于他们之间那种甜腥的味道。
就没了吗——
他多么想继续沉迷这一个月的氛围啊。
“三!”王金发的声音传来:“开始!!!”
开始了。江沅知道,自己要跳。
他望着楼下,喘着气。他闭闭眼,又睁开。
几十个人在等待他。
终于,江沅豁出去了,一咬牙,一狠心,强迫自己跳离了窗台——
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纵身一跃,蓦地,江沅想到他与沈度红树林的四目相对,想到“大雨”中的唇舌交缠,想到阳光下的胸膛相贴、想到灯光里的十指相扣,想到写了经纪公司的笔记本,想到修了大段台词的新剧本,想到那颗红红圆圆的山楂果。
它们统统穿越了时间的飞尘。
沈度——
他跟沈度,还能继续吗?他们的故事,可以不要戛然而止吗?
江沅脑子空空荡荡,紧接着,仿佛只过了一秒,又仿佛过了亿万秒,江沅脚底轻轻一震——他又踏在泥土上了。
“……”
呼……呼……江沅大口喘着粗气。
“bgo!”王金发喊,“cut!完美!10万美金正式花出去了!”
江沅:“……”
“好!”王金发喜笑颜开的,“辛愿那股紧张劲儿江沅全都演出来了!太好了!”他不知道江沅根本不是演的。
江沅两膝发软、打抖,虚虚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摇两步一晃的,向沈度走了过去。他知道了自己应该寻求什么珍惜什么。
“沈度,”江沅说,“我、我把这场拍摄完了。”
“嗯。”阳光蜜汁一般流淌,甜美到浓稠。沈度伸手,理了理江沅头发,又整了整他的衬衫,还抻了抻他的裤线,甚至要过来一张湿巾,蹲下,把江沅运动鞋上一点花土也抹去了,让江沅不再带有一丝一毫这场戏的痕迹,微微笑着,道:“都过去了。我们把这场拍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内个,前面四章修改了下,第25章 是最主要的(前面几段)。我增加了一些内容:江沅发现上场戏里沈度对他“溃不成军”,对“沈度不正常”这个想法产生了些合理怀疑……于是江沅用了一些方法(比如照片)试探沈度态度,最后猜测沈大影帝上一辈子也喜欢他,误会解开。
因为大概25章开始,经历了“解约公司”“换掉女配”等等事件,江沅沅由完全被动开始变得有了主动,但是,江沅如果还是认为沈度不正常,他为什么会喜欢上沈度呢……这样子的感情发展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想了想,我还是把“误会解开”的时间线给提前了。这个设定让我头秃……
当然,这段“略写”有些突兀……可能这段有个番外,完结后!
第30章 《柜》28┃杀青
9月中, 电影开机四周以后,沈度、江沅即将杀青了。
王金发先拍摄的是辛愿姚震这一对儿,之后还有老年同志、青年同志的两对。
辛愿、姚震的结局是, 一边,朱莹莹与姚震准备他们儿子的周岁宴,又开始了表演艺术。另一边,辛愿辞职, 独自踏上到大城市去的列车。
列车上,辛愿发现自己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干爽短发、银色耳钉、皮夹克、黑T恤, T恤腰间带着几个亮闪闪的金属扣眼,一条黑色绑带穿过扣眼打出个结,破洞裤、铆钉靴,五官精致,冷冷淡淡, 下颌骨的线条分明——竟是朱莹莹的前女友。
辛愿并不认识对方, 可是, 他们两个却见到了那一丝丝相同的味儿, 于是二人攀谈起来。
辛愿说,他恋人的爸爸妈妈并不同意他们一起,于是, 他恋人按父母意思于一年前结婚生子了,他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对面的女人说, 她也是,她曾喜欢一个姑娘,可是对方甚至没跟她的爸妈亮过身份, 自然而然嫁人、生子, 她接受不了。
二人一路聊天儿, 心结渐渐被打开了。他们俩说“新的城市一定会有新的生活”,不知是给对方听的,还是给自己听的。
最后,列车缓缓驶入站台。辛愿拉着箱子下车,而后望望自己周围汹涌着的男男女女,抬臂拍了一张照片:【北京站。】
他把照片给老家的姚震手机发了过去,说:【再见。】【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而另一边,姚震儿子的周岁宴热热闹闹。一杯一杯黄汤下肚,姚震夫妻轮桌敬酒。对朋友们“我的女儿还没对象”“我的女儿非要丁克”等等抱怨,朱莹莹的漂亮妈妈大方分享着育儿经:“她打小就懂事、听话”“她从没让我操心过”“孩子还是打一打好,这样,她才知道是非对错……哪样儿好,哪样不好,爸妈难道不清楚吗……”
姚震收到辛愿短信,举目望望——“妻子”、妈妈、一群亲戚,乱乱糟糟,他突然就开始幻想二人一起在大城市。他很清楚那不可能,便嘟囔“我后悔了……”姚震妈妈无比惊讶,拍他,骂他:“你有孩子了,还不懂事!听见没,有人还没对象,有人还没孩子……你这日子咱们周围多少个人羡慕着呢!”王金发说,中国人的家庭关系总能让人感到震撼——这是一种极其无私、深沉却又压抑的感情。
两边镜头再次交错。姚震家的欢声笑语、辛愿等人“新的生活”。
江沅知道,在成片中,到这,他们这对也基本结束了。年老同志跟他妻子互相折磨整整40年,这个角色的妻子婚后五年才知道真相,崩溃、尖叫,却无济于事,那个年代离婚很难,而且孩子已经出生了。暴露后,妻子还要终日忍受她丈夫的诋毁、侮辱,甚至是暴力。他说她恶心,说她……还说她是自己太笨、自己乐意,她仿佛有一项原罪。他们终日互相谩骂,甚至动手,男人期间还交往过至少五个“男朋友”。他们米、菜是分开放的,衣服是分开洗的,床也是分开用的。他们平时毫无交流,而后,突然因为谁太吵了等等问题大打出手,在孩子面前。孩子终日战战兢兢,到后来十分阴沉。
而年轻同志呢,在带爸妈一同见了心理医生后,父母还是无法接受,说社会导向出了问题,跟西方国家学了坏的,影响年轻人,他们那辈根本没有同性恋这种生物。于是主角回了学校,但临走前,他留下来一些东西,有“同志”“丁克”的纪录片,有同性恋研究报告——其中的几本还是九十年代的旧书籍,还有他们老师、同学认真写的支持信,而最下面的两封信竟然来自表哥表姐!表哥表姐详细写了他“出柜”的整个过程,还表达了他们两个的理解,说,他们两个会一起劝家族里的其他亲戚,维护二老的面子,等等。最后,则是主角写的“非常幸福”的剖析。
而主角回到学校以后也时不时发些资料,父母始终不曾回复,直到某天。主角要考研究生了,他说自己可以很好。而后,完全没有指望会收到回复的主角却看见屏幕闪了一下,他打开了手机微信,里面只有一句话而已:【你考一考大城市吧。】这象征着最终默许。
影片结尾,故宫元宵灯节。朱莹莹与姚震“夫妻”带着儿子,貌合神离,灯光映在他们脸上,五颜六色的。还是故宫元宵灯节,辛愿自己去看了灯,朱莹莹的“女友”也自己去看了灯,他们脸上写着寂寞,却又带着希望,另一处,第三对的两个主角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王金发的镜头会在几个人的眼里轮转,在千年的灯光当中,在光阴的流逝当中,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王金发想说,一切似乎在变好着,很多东西没那么可怕。在中国的家庭氛围下,过去,基本上,男女同志无一例外跟异性恋结婚生子,到后来,形婚这个“直婚”“不婚”的中间带应运而生,再到后来,“出柜”也由不是选择而变成了一个选项,虽然,直婚、形婚依然很多。王金发想利用电影给这群体一些勇气。
…………
元宵灯节要之后拍。王金发跟另个剧组约定好了蹭对方的景——他没钱。
不过,虽然还剩最后一场,王金发与制片还是给江沅、沈度办杀青宴了。他说,“元宵灯节”是个夜场,而且必须人家先拍他们后拍,不适合搞杀青宴,江沅沈度自然是没意见的。
王金发叫场务定了几束鲜花,还有写着“江沅先生杀青大吉”“沈度老师杀青大吉”“xxx女士杀青大吉”等等的蛋糕。
江沅领了花束、吃了蛋糕,问王金发:“王导,咱们这部电影以后参加哪个影展?”
王金发把蛋糕吃完了,正伸舌头舔奶油呢,闻言抬头,说:“柏林电影节,竞争泰迪熊。”
“嗯?什么?泰迪熊?”柏林电影节他知道,泰迪熊他不知道。
“对,”王金发向江沅解释,“Teddy Award,泰迪熊奖是电影节为各单元LGBT题材电影所设置的单独奖项,1987年是首届,此后每年都有得主。它由独立评审团颁发,评审团成员都不是电影节的委员等等。绝大多数的情况下,评审团的成员都是LGBT电影节的组织者。他们观看全部影片,把奖颁给一部剧情片,一部短片与一部纪录片。这个也是同志题材电影作品最高荣誉。不过,中国因为一些原因并不报道这个奖项,中国观众知道这个泰迪熊的比较少。”
“啊……”江沅说,“原来如此。”
“嗯,哈哈哈哈!”王金发说,“若入围,我到时带你们两个在柏林走一遭儿。”
“好的,”江沅笑,“我期待着。”
王金发又问:“江沅你呢?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江沅想了想,还是对王金发实话实说了,他很信任王金发,“可能签约新的公司。我感觉……中帜影视不大合适。至于再之后,应该还是磨炼演技、提高自己。”
王金发点了点头,仿佛什么都没意识到,顺着往下说:“姜斯选导演,你知道吧?姜导写了一个新本,电影里的男主人公……我认为跟你还挺match的——演员必须非常漂亮,尤其眼睛,必须非常漂亮,而且,演员要有一定演技,这样儿的没几个了,你试一试,希望不小的。”
“姜导我当然知道。”中国最大的导演了,五代导演领军人物。
“嗯,”王金发说,“姜导买了美国作家James的一个本子。他当时到纽约谈嘛,电影圈的一个朋友邀请我当同行翻译,因为我比较懂电影术语,姜导还省机票的钱,我就去了,知道了这个本子。前一阵我参加活动问了姜导项目进展。他说,明年节后遴选演员。”
顿顿,又道:“你叫你的经纪公司想想办法,试试这个。这机会很锻炼人的。男主人公脑溢血后只有眼睛还可以动,其他地方都没办法再动了,因此,这个角色要求演员只用眼睛表现一切。非常非常需要演技,而姜导又是国际大导,他的指点是珍贵的。如果你把这个角色演绎到了淋漓尽致,其他角色大约只是一碟小菜了。”
嗯……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王金发回答:“主要是讲重病患者跟家人的复杂关系。不过,姜导会加非常多的中国家庭的关系。”
“好的。”江沅牢牢记在心里,“谢谢王导。”
王金发不在意身材,又转身叉蛋糕了,一边叉一边说:“你可以先锻炼锻炼,笨鸟先飞嘛!”
22/42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