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今宵得了允许,这才乐呵呵地纵身跃起,袍角猎猎,落到曲微吟身边,大剌剌坐下,偏头看她:“小师叔,夜里露水重,你怎么不回房?”
曲微吟面色不善,诘责道:“坐下也没个样子。”
说罢,她伸手理了理洛今宵飞起的裙摆,不过理着理着,面色便沉了些,将手拿开,不看她。
洛今宵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曲微吟的脸。曲微吟看起来十分疲惫,她好看的黛眉拢着,心思似乎很重。
“小师叔,你今日,做什么了。”洛今宵拦不住心中担忧,还是张口关切。
曲微吟摇头,并不回答。
“我自己的事,同你无关。”
洛今宵一阵烦闷,可她又觉得自己的烦闷似乎没有道理,曲微吟自有她的事要做,她管不着也管不得。
“可是,我或许能帮你,哪怕只有一点点。”洛今宵不死心。
曲微吟闻言,侧目看她,目光柔和了些,她轻轻摇头,檀唇微张:“很危险。”
“你沉心修炼便好,一旦有危险就用那灵石唤我。其他的事莫要多问。”
洛今宵咬着唇,眼底尽是失望,她哦了一声,将头转回来,下巴放在自己膝盖上。
“小师叔,你是不是根本就不信我。”洛今宵也不知哪里来的闷气,语气也任性了些许。
“小师叔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洛今宵叹了口气,她发现自己如今很在意曲微吟,可当这种在意一直被蒙在鼓里,挑明不得,感觉就别提多难受了。
“不知道最好。”曲微吟眼神晦暗不明。
“我只想你平安。”
她这句话声音很轻,轻到洛今宵以为自己听到的是风声。
曲微吟喝下最后一点酒,抬眼望了望天色,道:“不早了,回屋歇下吧。”
她起身,裙摆却被人扯住。洛今宵突然想起了什么,将神剑唤出来,一边拽着曲微吟裙子,一边昂头道:“小师叔,你给我的剑取个名字吧。”
“神剑一直都没有名讳,你今日怎的突发奇想?而且就算要取,也该你自己,或叫你师父来。”曲微吟看了看她手里的剑,无奈道。
“我就想要小师叔取。”洛今宵现在算是摸清楚了,曲微吟这人,你越是耍赖撒娇,她越是不会发脾气,好哄得很。
曲微吟看着洛今宵映着月色的亮晶晶的眼,心头一涨,她忙转过头,不敢多看。
“无绝。”她道。
“无绝?”洛今宵咀嚼着这两个字,“岂是同无悔相配?”
“你如何想都可,用不用也无所谓。我回去了。”曲微吟说着,张开双臂,翩然跃下房檐。
洛今宵见状匆忙起身,冲她背影高声道:“多谢小师叔赐名!”
虽不知曲微吟到底是何意,但这名字她倒是极为喜欢。
曲微吟面色平静,大步回房,进门后仿佛卸下一身重担,摇摇晃晃坐在床榻上,纤纤玉指撑着额头,面色疲惫不堪。
很久没再出现的剑灵突然从她身后冒出,蹦到她面前,皱着眉头瞅着,道:“老身今日就觉得你情绪不对,白日里看到的事……”
“不能再等了,此事一出,我更要提早下手。”曲微吟冷声道,凤眸充斥着杀意。
“前世我成魔,他闻风丧胆躲了一辈子,虽说他还是死了,但我最后都没能将他手刃,这是我心里的一根刺,这一世,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过。”
“可是如今你还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和他对抗恐怕是两败俱伤,更何况他练了那样的邪术,修为恐怕提升了不少,若是硬碰硬,恐怕不行。”剑灵难得一脸正经,神色担忧。
“嗯。所以我要把前世他们对付我的手段,用回他们身上。”曲微吟突然道,她眼神深沉,身上煞气弥漫,即便是剑灵,都不敢同她对视。
“好吧。但你还是要尽量保全自己,就当是为了那个黄毛丫头。虽然老身仍然纳闷儿那丫头有什么特殊的,让你这般魂牵梦绕。”剑灵捏着自己肉乎乎的下巴,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
曲微吟身上的煞气减淡了些,她皱眉:“什么魂牵梦绕,莫要瞎说。”
“老身就不信,你只拿她当个关爱有加的晚辈。”剑灵撇着嘴,小表情很是欠打,“还无绝,谁不知你那点心思,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话没说完,身体就变僵了,翻着白眼,头重脚轻地栽下了床,脑袋先着地,碎成一片消失了。
“胡说!”曲微吟眸中羞愤。
洛今宵在小城中又呆了几日,这才随着大伙儿一道离开,曲微吟自那晚之后,干脆就没再出现。
无悔门的情况并未有太大改变,依然每隔几日都有弟子失踪,人心惶惶的同时,盛传着即将将弟子们遣送回家的消息。
这让许多本就无家可归,或是家早就没了的弟子十分发愁,就连原本熙熙攘攘的白玉台都没了人,一片空旷,整个无悔门同秋色一样,尽显凄凉之意。
随着秋的深入,无悔山中的树纷纷落了叶,远看去,高处已经一片枯枝,苍凉地对着天。
与此同时,几门授课全部取消,众多弟子只得自己修炼,低阶弟子更甚,连门都不敢出。
这日,她正老实呆在吵吵闹闹的弟子厢房中,和洛凝陆繁枝吃着师姐们送来以表宽慰的糕点,便看见司徒雪从门外进来,细声细气地同她道:“洛今宵,厌莺找你。”
听见厌莺的名字,洛凝则先抬起了头,竖起耳朵听着。
“找我?她找我做什么。”洛今宵纳闷儿,转头看向洛凝,“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她跟在你身后跑了。”
“我怎么知道,想必是同我吵烦了,不想吵了吧。”洛凝一张小圆脸垂着,看起来更为圆润了。
“诶,我陪你一道去吧,那家伙恐怕又是来找你麻烦的,看我不削她。”陆繁枝起身,带着一嘴的糕点屑开始撸袖子。
洛今宵撇撇嘴,往她脸上扔了块手帕,道:“你先把嘴擦干净,反正她只在门口,我去去就来。”
司徒雪冲她们笑笑便离开了,洛今宵一边擦嘴,一边出了门,迎面便看见厌莺抱臂站在门外。
她原本清丽的面容看着像累了许久似的,眼窝发青,毫无精神,即便是看见洛今宵,也只是眼神闪过一丝厌恶,便只剩下空洞了。
“找我何事。”洛今宵不敢走近,离她远远地问。
“洛凝这些日子,怎么样。”她开口。
洛今宵指了指大门,一脸不解:“她就在里面,你若是想同她说话,进去便是,何必要我传达?”
厌莺连忙摇头:“不,我不见她,我就是问问。”
她欲言又止,看得洛今宵一个脑袋两个大,只得追问:“还有何事?”
厌莺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上前拉过她,凑到她耳边道:“你可能找得到曲小师叔?若是可以,代我同她说一声,有人已经暗中筹谋了许久,她有危险。”
第54章 阴谋浮现
洛今宵万万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当即便冷下脸:“什么意思?”
“我受人胁迫,只能说这么多。”厌莺匆匆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洛今宵哪能让她就这么走了,身子一转,双手张开拦在她身前。
“你将事情说清楚,何人筹谋?这么没头没尾一句话,我怎么对小师叔讲。”洛今宵态度强硬。
厌莺眼中划过一丝恐惧,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曲乘州?”洛今宵见她不说话,便顾自猜道。
厌莺依旧不言,便是默认了。
洛今宵心中闪过一阵戾气,心想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整日对曲微吟穷追不舍,其心可诛。
“你别问了,我也有苦衷。”厌莺神情不耐,她一把推开洛今宵,大步逃离,身影很快消失,一张纸条从她袖口飘然落地。
洛今宵揉了揉被她打到的肩膀,上前捡起那纸条,只见上面用极细的笔触,画了几幅姿态诡谲的画。
画上似乎是各种人,有老有少,唯一相同的是,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极为痛苦,像是灵魂被强行抽离,锥心剜骨。
仅是看着这几幅画,就让洛今宵出了一层冷汗,她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不顾后面洛凝担忧的呼喊,拔腿往藏书阁而去。
“姐姐!外面危险!”洛凝从屋中追出,见洛今宵没有反应,急得拎起裙摆,紧随其后。
洛今宵尤记得自己曾在藏书阁见过类似于这幅图画的图案,不过那时并未仔细看,所以想不起到底是什么。
她心中已然有了猜测,需要事实来证明。
她很快翻到了那本古籍,上面记载的全是些失传已久的古今邪术,同那幅画相似的图画赫然呈现在其中,顶上是古老的文字,写着:冥阵图。
冥阵图?洛今宵将之念了出来,忽闻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猛地立起转身,将无绝横在面前。
“洛凝?”洛今宵愕然,她放下剑,环顾四周道,“你怎么跟来了?外面危险,还不快回去!”
“我,我担心姐姐。”洛凝低头捏着衣角,“我方才瞧见厌莺同你说了什么,你就自己往这边跑,我们两个人,多少也比落单强。”
洛今宵伸手拍她脑袋,无奈摇头,她看向古籍,心里慢慢有了思绪。
厌莺特意提醒她曲乘州要害曲微吟,同时又扔下这张纸条,难不成是在同她暗示,曲乘州修炼了这冥阵图?
古籍上说,冥阵图其恶,要以人为祭,那么这些日子无悔门失踪的这些人,全都是曲乘州所为?
他可是无悔门的大长老,若是他真的用这些弟子去修炼冥阵图,也太过罔视人伦,令人发指!
“不能出来太久,我们快回去。”洛今宵迅速合上书,拉起洛凝,转身出了藏书阁。
谁知这路刚走了一半,便突然觉得不对劲,方才还清透的空气突然变得黏腻发腥,洛今宵暗道不好,左手拉住洛凝的手臂,右手灵力涌动,想要瞬移逃跑。
只是在临走前一刻,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原本蓬勃的灵力逐渐消散。
“你先走。”洛今宵淡淡地说,随后将洛凝推向身前。
洛凝刚想说什么,她便抬手召出无绝,无绝半空转了一周,强行载起洛凝,眨眼间便消失在了天边。
洛今宵深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暗中却用灵力一丝一缕地护住了心脉。
黏腻腥臭的气息爬将而来,从脚下往上,慢慢将她包裹,洛今宵闭上眼睛,暗道富贵险中求,左右不过一条命。
眩晕感袭来,洛今宵身子一软,瞬间失去了知觉。
流水声滴滴答答地响着,像是远在天边,还有悲切的哭泣,始终在耳边回响,仿佛身在地狱。
洛今宵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用听觉感知着附近。
她似乎身处一狭隘逼仄的监牢,这监牢并非一片黑暗,反而到处洁白,强光如昼,晃得人发晕。
哭声就在她身侧,洛今宵想转动脖子看看,却发现她周围被遮了一道屏障,身体浮在半空,动弹不得。
她缓慢转动身体,让自己脸朝下,这才从高空俯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只见她正身处一殿堂之中,殿堂顶上像是嵌满了夜明珠,所以才灯火通明,大殿最高处立着一把镶金大椅,宛如帝王之座。
她的待遇不知算好算坏,大殿中不仅是她一人,还有数个身穿无悔门衣裳的弟子被捆绑在地上,打眼一看,全是之前失踪的。
还有一些并不在他们其中,相必已然遭遇不测。
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走进,他脸部方方正正,像是一派正气,可若是单看那双眼睛,却眼尾上挑,透着些邪门。
洛今宵怎么看他,怎么觉得熟悉,可却想不起到底是何时见过。
门又开了,这次进来的是曲乘州,老远洛今宵就看到了他那及腹的长须,令她作呕。
“抓到她了?”曲乘州开口。
“嗯。”那男子回答,扬手指向洛今宵的方向,“她身边总有那曲微吟护着,要无声无息地逮到她,可真不容易。”
洛今宵感觉到了曲乘州的目光,忙闭上眼,心中却一阵激荡,她想起那男子是何人了,正是她第一天醒来时,被曲微吟一掌打昏的蒙面人。
“曲微吟,我早想除掉她了,害我丢了家主之位,待我修炼成功法,第一个便将她除之后快。”曲乘州压低声音,语气憎恨,全然没有平日里仙风道骨的模样。
洛今宵眉头微皱,心中燃起怒火,她不动声色地捏了个符咒,默念心诀。
曲乘州并未发现她已经醒了,继续道:“吩咐你的事都完成了吧。可别再出什么岔子,家主之位丢了,门主之位,我说什么都不会放过。”
“曲长老放心。”男子说着抬手,洛今宵的身体便慢慢下降。
“不过长老,万一门主回来……”
“她上南斗峰几十年,恐怕尸体都成了灰,放心,我亲自去找过,上面空无一人。”曲乘州说着,大步往洛今宵身边走。
“玲珑冰心,不知用她来修炼,效果是否要比曲微吟那个丫头要好。”曲乘州蹲下身子,粗糙的掌心抚摸过洛今宵的额头,令她一阵恶寒。
洛今宵上辈子好歹也活过几十年,一直觉得修仙者都是重道义的良善之人,从未想过会有这种败类出现。
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恨不得将他那枯树藤一样的手剁下来。
方才的哭声再次响起,是个姑娘的声音,洛今宵总觉得这声音耳熟,细细想过,便有了印象,之前新弟子比试之时,第一个同她对战的高个儿姑娘。
竟然也被他抓了来,当真是禽兽。
“真是吵闹。”曲乘州淡淡说着,突然手一伸,洛今宵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一阵宛如窒息垂死之人喉咙里发出的咯咯声。
她掌心冒出冷汗,强烈的恐惧令她险些真的吐出来。
只是一瞬间,那姑娘就没了声音,洛今宵透过余光去看,只见原本那姑娘躺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具干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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