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好雅兴。”
不多时,陆琼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卫南风将手中的饵食放到一旁的内侍手中,又拍了拍手:“陆大娘,许久不见。”
“奴婢见过陛下。”陆琼怀抱琵琶行了一礼。
卫南风嗯了一声,她看看天色:“如今尚早,今晚宴席还未开宴,得让陆大娘先奏乐助兴了。”
这话分明就是折辱,陆琼不卑不亢的一笑:“乐意至极。”
话音落下,便有伶俐的仆人上前来引路。而陆琼又好似浑不在意那般,说道:“说来,我那小妹给我家书中所写。管娘子对她颇为看重,管娘子人好,品性也好。在宫中人缘颇佳,下至宫女,上至宫正,都十分得人喜欢呢。”
一旁的奴仆们听了,都忍不住为陆琼捏上一把汗。
管彤如今可是卫南风心头肉。外人不知道,他们这些整日里跟在卫南风身边的人还不知道么?而陆琼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提起来,还哪里痛往哪里扎,真是个不要命的傻大胆!
今日陆大娘不会就栽了吧?
仆役们悄悄的交换了眼神。
而陆琼浑不在意,她抱着琵琶立在那处,娉婷婀娜,宛若湖中仙子。
卫南风脸色一沉:“陆大娘消息灵通,朕还以为你一心挂在了复仇身上呢。”
谁心头上没有几道疤?卫南风也是毫不犹豫的捅刀。
陆琼的脸色也是难看了些许,她哼笑了一声:“我自当以家仇为先。若是陛下能拉一拉麾下的人,莫要让她时常来烦人那便更好了。”
原来如此。
卫南风心中顿时明了,陆琼说这些,也无非是让自己管管林蕴。看来林蕴给她带来了不少困扰。
卫南风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笑:“腿是长在皆空腿上的,还能我说不来,就不来么?”
陆琼见状,无奈至极,她停顿许久,才不甘不愿的说道:“她已经赶走了我三波客人了。陛下,一波是侯府的小爵爷。一波是王家的子弟。”
“再这样下去……”陆琼摇了摇头,“我的客人都要被她赶光了。”
卫南风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她也是听出了陆琼话里的意思,只是,林蕴并非是那种一味为了美人恩的人。她做出这样过激的行为,恐怕那些人并没有安好心,甚至有过激的行为。在可能的情况下,卫南风也不希望出现意外,无论是为了曾经的陆太傅,又或是现在的林蕴。
“圣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琼说道,她垂着眼睛,“还请圣人将林蕴带来的那些人撤回去。还有,圣人的那些人。”
卫南风眉梢一扬,她张口,随后又闭上:“你可想好了?”
“我自是已经想好了。”陆琼捏紧自己怀中琵琶。看着卫南风的眼中却是一片坚毅之色,“若是瞻前顾后,那便什么都得不到,只是虚度时光罢了。我在泥潭之中待了三年,可不想再待三年。”
“三年来,他们好不容易信了。”
这一句话,终让卫南风下定了决断。
“好,朕应你。”
陆琼的眉眼弯了弯,她朝卫南风走近过来,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家妹信中时常担忧管娘子,奴婢身无长物,也仅有这一点东西可供圣人一观了。”
“什么东……西……”卫南风接过来,刚翻出一页,只见上面画着两个女人靠在一处,粉面通红,几乎要扭在了一起。卫南风啪的一声合上了画册,她看着陆琼,脸色苍白,只是耳根通红。
“你你你……”
陆琼浮出一抹笑容:“看来奴婢是送对了。”
卫南风低咳一声,没有说话,陆琼便一笑,转身打算离开。就在此时,卫南风却叫住了陆琼。
“林蕴对你如何,你也应当知晓……她诚心待你,为何你却偏偏不愿。”
其实这些话,卫南风是不想问的。可是有时候,她看到林蕴就忍不住感怀自身。管彤不知道她的心思吗?怎会不知呢?她们亲吻过,拥抱过,她也不止一次的表白过。
可是管彤却没有回应,每次都将话题带过,卫南风也是有那么一点点怨的。
为什么不答应呢?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吗?
她自己伤感,看到林蕴为陆琼伤神,也渐渐的有种兔死狐悲的悲悯。问陆琼时,与其说是问陆琼,不如说是问管彤。
陆琼停下脚步,她回头看着卫南风。
“是啊……为什么不答应呢?”
陆琼的声音晃晃悠悠的,就好像引到天上的风筝,只被一根细细的线拉扯着,看着飘得很高。但其实,只要那根线断了,她也就失去了依仗,只能晃晃悠悠的掉落,随风而逝。
“不答应,总是有比人,更重要的东西吧……”
陆琼幽幽叹息。可是很快的,她就意识到,这句话说出来并没有什么意义,卫南风也不是想要她真心的回答。陆琼暗自嘲笑自己,又挂上了平日里那种略带妩媚,慵懒又轻佻的神情。
“陛下,想要一个人的心,光是靠着一个真心还不足够呢。你总是要让人意识到,你是与众不同的。”陆琼朝着面前这个初出茅庐的陛下笑,“圣人可操纵宫内外人心,为何还看不透一个小女子的心呢?偶尔耍点手段,也与你的真心无碍啊。”
卫南风沉默许久,没有理会陆琼。
这一夜的宴席持续到了天亮。
而管彤则是在深夜,宫门都落锁了,才等到卫南风。
卫南风喝了不少酒,浑身都是酒气。
这个时代的酒不醉人不假,那也架不住喝得多。卫南风醉得东倒西歪,又不要他人扶,一群人好不容易哄着卫南风见到了管彤,一个个的都仿佛是见了救命菩萨那样,将卫南风扔给管彤,跑得没影了。
管彤喂了几声,就听到人远远的应道:“管娘子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管彤摇了摇头,架起了卫南风。卫南风个子比管彤高,撑起卫南风的时候,管彤觉得自己仿佛是整个人都被卫南风包在了怀里似的。
整个人都是卫南风身上的气味,好像要将她自己浸染同化一般。
“阿时乖一点,我们去睡觉。”
管彤小声的哄着。
卫南风嗯了一声,她扭头,脸颊贴在管彤的脖子上,轻轻的蹭了一下,发出软乎乎的声音:“我很乖。”
管彤觉得自己心都要化了,扶着卫南风到了床上。外面传来消息说热水已经备好,管彤刚要起身,手就被卫南风抓住了。
管彤低头看着卫南风。
帝国的女皇,红着脸,迷离着眼神看着自己,一声一声,好像个孩子。
“姐姐,我听你的话,好好当皇帝了。”
“已经当了十年了。”
“姐姐,我好想你。”
管彤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什么扯动着一般,一抽一抽的。她忍不住蹲下来,轻轻的抚摸着卫南风的脸。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姐姐。”卫南风握住了管彤的手,她的目光如水一般,带着示弱的哀求,“你能不能,好好的考虑一下我?”
“……好。”管彤沉默着,最后重重的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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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为她好
卫南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喝醉?怎么可能?
虽说不是千杯不醉, 但身为帝王,至少也得百杯不倒才行。否则的话,宴席之间失了姿态, 怕不会被夫子们教育到哭泣, 被世家们背地里笑死。
“陛下须知, 真心换真心的道理不假, 可偶尔耍点小花招亦是无损陛下的真心啊。”
卫南风本就是天之骄子, 只是用情太深, 难免有些用力过猛。加上情窦初开时, 管彤就一直是在上位者的位置, 卫南风以追寻的姿态,仿佛在追求一个没有结局的梦境。
可谁能知道,有朝一日陡然颠倒。梦境变作现实?
卫南风已经成人, 但管彤却还下意识的将她当做孩子。
这怎么可以?
这当然不可以。
一旦回复到理智状态, 卫南风就开始动起自己的脑瓜子了。
姐姐讨厌自己吗?
当然不。否则的话她怎么能一次次的诱惑姐姐,一次次的得寸进尺?
那么,姐姐喜欢什么呢?
卫南风想起此前的两次引诱, 管彤面红耳赤, 又忍不住被自己带走的模样。她微微一笑。喜欢自己的身体就好, 这是她最可以拿的出手的事物。
但是, 还是不够的。否则的话,她早就将姐姐诱上了龙床,还用得着在此处抓头么。
姐姐的喜好,卫南风抓得很准。
或许是相识的时候过于年幼,管彤对年幼, 可怜的人总抱有一份天然的爱护之心。阿苗如此, 陆檎如此, 如今王娇花也是如此。
卫南风心中暗自恼怒。
她不可怜么?她不弱小么?她不值得姐姐为她嘤嘤嘤吗?
卫南风握住管彤的手,几近颤抖说出的那句话,是她的心声。
看着我啊姐姐,想一想我吧,姐姐。
在管彤答应的那一瞬间,卫南风手就松了,她躺在床上,痴痴的看着管彤,突的笑了一声:“真好。”
虽是笑的,眼泪却顺着滑落下来。
管彤的心头也好似被什么拧了一下似的。她轻轻的拍打着卫南风的手臂,发出了轻柔的声音。这是异乡的曲目,是管彤家乡的摇篮曲,是卫南风曾经的回忆,伴随了她整个童年。
卫南风深深的看了管彤一眼。
她曾多么怀念的过往,如今好似时间停顿在了过去,没有十年里的思之若狂,没有无数次暗地里痛苦辗转。而现在,在管彤的歌声里,她一直空洞的心口终于重新被温暖的,满满的填满。
卫南风沉入了梦中。
管彤却有些睡不着,她站起来,走到外间,外面有一篮子的绣品,这是宫中女人们常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管彤在刚穿越的时候也时常弄,宫中的娱乐太少了,时间又很漫长,在闲暇时光里,一群人一边做绣工,一边闲聊,是放松也是娱乐。
为了尽快的融入这个时代,管彤靠着原身的本能,磕磕绊绊的做着这些。只是她心中还是有着对于过去的怀念,所以她的样式总是充满了她旧有时代的痕迹,显得新颖又不落俗套。后来来到卫南风身边,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卫南风给了她足够的自由,让她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一开始随着她来到这里的小篮子也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只是卫南风一直没叫人收走,管彤也渐渐的忘记了它。宫人们不敢随意收拾,只仍由它摆放在那里,仿佛多了一点生活的气息。
似乎是一种莫名的证明。
管彤抚摸着上面的绣品,突的叹了口气,她翻出一方绢帕,看着上面的花样,回忆了片刻,就着烛火,慢慢的绣起来。
好像是一种仪式,让她重新,慢慢的融入到这个时代。这个有着卫南风的时代。
第二日的卫南风就恢复了往日的淡定,对于昨晚的示弱只字不提,仿佛完全忘记那般。管彤也悄悄的松了口气,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办,从复杂的情感中理出清晰的脉络,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卫南风在十年间一次次的回忆,一次次的挖掘,对自己的情感早就毫无疑问,但管彤却是不同的。
少年时依赖她的卫南风,以及成年后,带着欲望目光看着自己的卫南风,时而融为一体,时而又分开,管彤无法完全抽离,又无法完全认同。
只是对于清醒后卫南风的彬彬有礼的态度,管彤就总是忍不住回想起,夜晚灯火之下,那个哭泣的,脆弱的女人。两者的反差给了管彤极大的冲击,同时又带来了一种莫名的虚荣。
她只有在自己的面前才展露出这一面!
这种特殊让管彤也不自觉的将卫南风的地位放得特殊,尽管她本就在管彤心中很特殊了。
管彤的心不在焉卫南风都看在眼里。她下意识的抓住管彤的手,想要哄她,安慰她。但在管彤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卫南风还是噎下很多的话,只是轻轻的捏了捏管彤的手掌。
照旧的上朝,处理公务。来往的内臣们,管彤都很熟悉了,她说话做事也渐渐的变得稳妥。只是政事处理完毕,还有一件大事。
“我不同意!”林蕴拍着桌面,“我不同意!那些人是什么样的性子,圣人你还不清楚么!你这是在将曾经老师的血脉往火坑里扔!!不忠不义,你还对得起曾经的老师么!”
广芝仙闻言皱眉,只是他还未开口,管彤就已经严肃的脸色道:“林国师,还请慎言。”
广芝仙挑了挑眉,看了眼管彤。管彤面容浮上显而易见的怒气,广芝仙想了想,便垂首立在了旁边。
卫南风也看了眼管彤,但她很快就抽回了视线。这种时候,她怕自己陷入狂喜之中,引得林蕴更加暴躁。
“皆空,这是陆大娘的要求。”卫南风说道,她顿了顿,“想必她也是跟你说过,只是你不管不顾,所以才会求到了朕的头上。”
林蕴闻言一顿,又梗着脖子道:“我自然不同意!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我是为她好!”
“那什么才是她应该做的呢?你让她默默的等着,能等来一个洗清罪名的机会吗?还是你觉得,只要听你的就好,躲在你的宅邸之中,哪怕陆家的冤情无法洗刷,她也可以在你的庇护下……或是你的看管下度过余生?”
卫南风说道,她忍不住皱眉叹息:“皆空,你太自私了。”
这句话,卫南风既是对林蕴说,也是对自己说。
再没有人比自己更明白心中的黑暗。想要双手合拢给自己心爱的人造一座固若金汤,华丽非凡的笼子。日思夜想,只盼着若是能相见,就要将对方的翅膀折断,再也不要飞向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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