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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都有这样的地方。就算在宫中，底层的宫女们也一样不好过……”管彤回答着，她感觉到身边的护卫们警惕的动了动，于是也回过头来，看向了管陈氏的方向。管陈氏站在那里，一身粗布麻衣，管彤看着她，此刻她心中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惊疑和恐惧，或许是一旁的林蕴和身边的护卫带来的安全感使然。
管彤看到管陈氏的容貌，上面似乎划过了一点扭曲。管彤便知晓，此人对她并非是善意的。
“嫂嫂，好久不见。”管彤朝管陈氏行了一礼，管陈氏没有避开。她又看向自己的小侄子，笑了笑，“还有大郎。”
“姑……姑姑。”小孩子细声细气的喊着，躲到了自己娘亲的身后。看得出来，他对自己娘亲的依赖。
管彤心头暗叹了一声，说道：“今日难得出宫，冒昧前来，不打紧吧？”
“自然是不打紧的。欢喜还来不及呢。”管陈氏说道，又推了推自己儿子，“大郎，快回去找你爹爹，告诉他，你姑姑回来了。”
孩子哦了一声，又看了眼管彤，撒腿跑没了。
“哎！不用的！”管彤喊了声，看见那孩子跑得跟一只小猫似的，很快就不见了。
管彤无奈，只好看着管陈氏，对方用手拢了拢鬓发，说道：“先进来吧。”
一行人进了屋中，木板嘎吱嘎吱的，屋子里有些昏暗，还带着一股木头特有的气息。无论是现代还是穿越，管彤都很少接受到这种味道，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一旁的护卫就上前一步，双手捧出一包香料，道：“这位娘子，烦劳你点燃。”
管陈氏看了眼这药包，又看了眼不远处的管彤，接了过来，从屋中翻出一个香炉，就是那种供神佛的东西，然后点燃。香味渐渐蔓开，冲散了屋中的怪味。管彤的眉眼肉眼可见的松懈下来，她抬眼，看到管陈氏不屑的眼神，心知自己或许是表现得太明显了。
“嫂嫂，我……”
话音未落，一旁的木板那头就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隔着木板，声音有些模模糊糊的，但还是能清晰的听到内里的内容：“听说是管郎君的妹子，在宫里当差的呢。”
“岂不是很有钱？”
“有钱没钱的……出了宫嫁了人，左右就不是他们家的了。”
一时间，房间中安静下来，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尴尬。管彤看了眼管陈氏，管陈氏笑笑，带着点生活的疲惫：“这屋中被割了两半，与邻居说是两家人……”
管彤抬头看着屋顶，屋顶延伸出去，一直到隔壁，她明白过来了。说是两家人，其实是一家人。就好像是以前的合租房。
管彤点点头，又问：“我给你们带了些礼物。此后就不要住在这里了吧。”
“这，这如何使得？”管陈氏说道，但她眼中分明是欣喜的。
管彤面无表情，她也不太满意这里的环境，若真的想要让管陈氏，让管陈氏背后那人放下心来，她就得借口支援自己的家庭，来给他们行方便，给好处，也才好在渐渐的让他们放下心防的时候去套话。而这种环境自然是不行的，随意说点什么，旁边谁都听到了，管陈氏也不会说实话。
“如今爷娘去了，你们就是我唯一的亲人。”管彤叹了口气，这话倒是说得真情实意的，“老是住在这种地方也不合时宜。你们想要什么样的屋子，就尽管跟我说吧，能帮忙的我一定帮。”
“那，那有个小院就可以了。”
出乎管彤意料，管陈氏并没有狮子大开口。但转念一想，管彤也就明白过来，若真是那种仆役成群的宅院，反倒没了自由，许多事都束手束脚的。她点点头，正要答应下来，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散乱的脚步声，跟着大门推开，管锐就推门而入，大口喘气：“且，且慢。”
看来是得换个地方才好，隔音效果也太差了些。
管彤一边想着，又一边站起身朝管锐走去：“阿兄，你这么急做什么？”她说着，又看看旁边，一旁的护卫就急忙端了碗水递过来。
“不，不要小院。”管锐说道，他有些拘谨的接过道谢，大口喝了，这才喘了口气，“我们这样就好，你的钱你留着，日后就是你的傍身钱财。”
“当家的……”管陈氏皱眉，还想劝说，但管锐已经瞪眼看了过去。
管陈氏躲开了管锐的眼神，但管彤却从中看到了厌恶和烦躁。管彤皱眉，又劝说兄长：“不妨事，一个小屋。京中大，居不易。有个傍身的小院挺好的。”她见管锐还想说什么，又道，“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大郎着想。日后大郎读书，都用得上的。”
“我们这样的人家，哪需要读书……”管锐说着，话音又渐渐的低落了下去，扭头去看自己的儿子。
无论哪个时代，孩子都是家长的软肋啊……管彤一边感慨着，一边回答：“放心，有我呢。大郎是个有前程的孩子。”
管锐动了动嘴皮，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十分沮丧的低下头，最后才道：“阿绛，你来，我这边还有你此前剩下的那些东西，都一并给你存着呢。”
管彤原想拒绝，但看到管锐的眼神，她还是答应了下来。大概自己的这位兄长，是真的不想欠自己什么的吧。她跟着管锐到了房中，管锐搬出一个沉沉的木箱，然后都打了开来，里面全是金银细软，管锐搓着手说道：“这些都是你当初留下的钱财，还有你给我屋里头的，她……她不懂事，你莫要怪她。”
管彤动了下眉：“都是一家人，不会怪她的。”
管锐嗯了一声，他搓着手，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转身去从另一个地方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了管彤：“阿绛，这是你的，你的卖身契……”
管彤一愣，她看着管锐。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东西。只是她又恍惚回过神来，是了，她这原身当初与宫正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被买来的啊……
“我……”管彤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就陡然闭上了嘴巴。话音中带着的泣声让她感觉到了震惊，就仿佛是有一个亡魂，正操纵着她的身体，去说，去做一般。她看着管锐，觉得眼泪都似乎慢慢浮上来，几乎要淹没自己，“我以为，这个东西早就没了。”
“当初入城，给你造了个假的。爷娘……其实也后悔的，只是……”管锐低声道，“我们都当你是亲生的，你就是我管锐亲生的妹子。这个东西……虽然也没有什么大用了。但，你还是拿去吧。是撕了它还是留下来，都随你。”
管彤伸手接过，她看到自己的双手在轻微的颤动着。而管锐一把将这破旧的黄纸塞到了管彤的手里：“怕什么，就是一张纸。你不要怕它。”
管彤觉得自己的手里猛地一沉，再陡然一轻。在那一刹那间，属于原身的感情像是沉淀在湖底的淤泥，被陡然翻涌上来，淹没了属于管彤自己的意识。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要渐渐接触到原身的亡魂的执念到底是什么了。我希望呢，能写出血肉来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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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记忆
“这就是你的卖身契。卖身契, 懂吗？”
她抬起头，可是光线太强烈，她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光线, 在她的面前, 喷射出浓烈的口臭。她想要往回退, 但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轻松的拎起她, 跟拎起一只兔子没什么区别。
“这么瘦。这样的家伙, 哪户人要啊？”男人说着, 说话里都带着嫌弃，“就算是送到窑子里，也没人收的吧。这么小的身板, 前后都分不清, 还得浪费粮食养大了。”
她听到窑子这几个字，就陡然挣扎起来。她不识字，但她听说过那里, 没人愿意去哪里。
“管那么多做什么, 实在不行, 不也有那好人家的庄户么？”
一旁细瘦的男人说着, 他呸了一声：“什么好人家，这世道，男盗女娼的事情多了去，好人家都是藏污纳垢的。”说着，他朝她看过来, 细细的眼睛的带着笑, 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其他什么的, “说去窑子就挣扎得那么厉害。告诉你，去窑子说不得比去这种好人家要幸福。好歹坦坦荡荡，是吧？”
这样的景色一下子混乱起来，随后又换了一副光景。
“你们真的要这孩子？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这个声音管彤是认识的，她听到过，从回忆里，在年轻的宫正面前显得卑微又讨好的，而现在，却变得耀武扬威起来。
“一儿一女嘛，多少也凑个好字。”男人低声笑。
“……唔，也是。”那人低声说，又压低了声音，但是这声音并没有避讳她，或许觉得她很小，也或许觉得她听到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该不会是想找一个童养媳吧？告诉你们啊，这可是主人让养的，不要太过怠慢了。”
“我们知道的，我们知道的。”男人急忙说，“你放心。”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带着她的那人却并不想管这样的事情，只是说道：“行了，那这孩子就归你了。总共二两银子买来的，主家的钱，你只需付我一两，我将卖身契给你。日后就算想逃，你也捏着她的卖身契呢，跑不了。”
“好，好。不过我这里没有银子，只有铜钱。”
“啧……你们这些泥腿子可真穷，行了，铜钱就铜钱吧，只是得将数凑足了，否则有你好看的！”
她抬起头，看到一把脏兮兮的铜币被一个个的数到伸出的手上，随后她就被人一把推了过去，与她一起的，还有那张轻飘飘的纸。她手指触碰到了那张纸，然后在下一刻它就被人抽出去，像宝贝似的收起来，仿佛比她人还重要那样。
“不要碰。那就是你的凭证，你以后啊，就好好的在我家待着吧。”
她的目光随着那张纸转动着，小小的脑瓜里想，那就是她吗？那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凭证吗？是比“她”本身还要来得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她不明白。
管彤沉浸在记忆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就好像惊扰到一个脆弱的灵魂那样，整个记忆场景重新开始波动起来。管彤看到了另一幅画面，画面中是她，年轻的时候的她。粗布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她身形不是这个时代审美的丰腴，却有一种青涩又坚韧的意味。
啊，她长大了啊。
管彤这样想着。
“爷娘，我已经决定要入宫了。”她低声说道。在她面前，坐着两个中年人，想来就是管家的两个老人了。
“何必呢……我们管家向来没有亏待过你。你又何苦去宫中？”
“儿啊，你不想嫁给大郎，我们知道。大郎也一直将你当做妹妹。我们既然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早将你当做女儿了。日后出嫁，嫁妆什么的也不会少你的……你这又何必……”
原身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跪下来，朝两个人磕了一个头：“爷娘，女儿不孝。女儿不想嫁人，也不想……就这么待着过一辈子。这宫中，女儿一定是要去的。”
“唉，莫非你也信了什么女人当家做主的话？听爷娘的，这人呐，还是得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
原身安静的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但她的神情分明是坚定的。说话声渐渐远去，但两位老人还在说着，劝着。管彤猜测这些话她都没有听进去的缘故，因此记忆并不深刻。直到老人无话可说了，她终于慢慢的走出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她的房中放着一个管彤眼熟的箱子。正是此前管锐收纳原身物件的箱子。
而原身打开了箱子，里面放着许许多多的书，笔墨纸砚。她抚摸过这些物件，又低声笑了声：“反正也是个工具。”说话间，她摸出了一张纸，上面的字特别清楚，让管彤也一眼能看清。
“愿尓得偿所愿。”
管彤一惊，这是宫正的字！原身入宫，竟是宫正的手笔么！
想来也是，原身从宫正的庄户里出来的，自然是与宫正有交集的。由宫正引入宫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可是……
管彤眼前一黑，她知道原身闭上了眼睛，而后嘴唇传来触感，这是她亲吻着那字迹：“到底是让你失望了。”
管彤顿时感觉到了几分羞涩。
感动，伤感，酸涩，种种情绪在她的心底涌动。可是管彤又分明知道，这并不是属于她的记忆。就在这时，眼泪上涌，管彤听到原身轻轻的哭泣声：“对不起……”
“可是啊……”
“可是我还是想要自由。”
记忆在那瞬间，又大量的涌上来，化成一片海洋，几乎要淹没管彤。
“二两银子呢。”
“你就给我一两吧。”
“当家的，那卖身契……”
“先别还她，养了她这么多年。若是你我有个万一，还指着她照顾不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留在手里吧……”
声音渐渐远去。
随后记忆又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是在看一出黑白的电影。管彤听见了宴会里的声音，远处小厮们高声喊着：“快扶着客人，客人喝醉了！”
她走得慢了，却撞上了那个人影。在众人指责声中，她急忙低头道歉。
“咦……？”
“怎么？想要欺负我庄上的人？”远处传来宫正的笑声。
“这个小姑娘的模样……嘿，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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