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蝉摊开笔记遮住自己的脸。
苗铃戳戳他面前的课本:“说嘛说嘛。”
类似对话在池念和张小兔、齐蔚蔚之间听过,林蝉当时还酸不拉几委委屈屈的,这会儿轮到自己,想:还是多少有点成就感。
怪不得有人喜欢秀恩爱。
“就……”林蝉略略思考后不愿说得太详细,一笔带过,“他告白了!”
苗铃鼻尖一皱:“我怎么那么不信呢,总觉得应该是你告白吧?”
林蝉说爱信不信。
苗铃套不出有用信息,又胡乱和林蝉聊了几句话后离开座位。
下课时间,很多人趴在桌上补觉,老师在讲台被围着解答问题。惊蛰过后白昼越来越长,而教室前方的倒计时鲜红数字一天一天地减少。
“考完我就和他好好地在一起了。”林蝉这么想,短暂忘记了还未出的单招成绩,一颗心像飞上了云端。
晚自习有英语小考,因为算半随堂性质不收上去同一批改,下课铃响后老师把答案往下发,让大家自己对对,题目不难就不讲评了。
林蝉捏着试卷,在对完答案再走和赶紧离开中纠结了一会儿。
其他同学都没有要走的意思,林蝉不好意思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只好耐着性子把自己按在椅子上,一手隔着校服摸玉观音的位置,急忙忙地对答案。
完形填空错了四个,阅读还好,到后面慢慢进入状态,五篇里有三篇都是全对。林蝉翻到作文重新检查了一遍病句和写错的单词,自己在心里估了个分,认为稳住的话高考这门应该不会太拉分。
他数学不差,至于语文大家都差不了太多,可以再熟悉一下古文。
唯一剩下需要突击的就是理综……
“要不你找虞洲?他高考物理有112呢。”
想起景晔的建议林蝉笑笑,事情做完,有别的同学抢先起身离场,他单肩挎上书包,镇定自若地往外走。
春天的山城夜间多雨,不下雨时就多雾。林蝉踩过一片湿漉漉的香樟叶,终于再憋不住冷静,大步流星地往校门方向跑。
校道的路灯让他想到前一夜只存在于意识中的虚假月色,冷色光照出地面积水,反射出幢幢人影。深蓝色衣角带起一阵风,镜子般的水面便流光溢彩地闪烁,笑声,聊天声,脚步声,凌乱混杂,林蝉充耳不闻。
昏黄的道路在他眼里开阔又平坦,他顺着光穿破了雾气。
车停在老地方,林蝉还没走近,车窗已经下落露出驾驶座上的人。
景晔单手靠着窗框,举起来对他挥了挥。
拉开门的一瞬间林蝉看见他另一只手中的手机处于通话刚结束的界面,心霎时下沉,拽着整个人不由自主开始胡思乱想。
以前还能仗着景晔和自己的熟悉在他面前隐藏情绪,现在林蝉刚刚与他发生过最亲密的关系所以感情变化都写在了脸上。景晔可能看出来了,揉揉他的头发,先吻他,挨着好一会儿才去发动车子。
林蝉冷静了些,他系好安全带,若无其事地问:“今天有不舒服吗?”
景晔:“……”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没好气地抬手捏了把林蝉的脸。
林蝉揉揉指印,指了下他的手机又问:“有人找你?”
“嗯,下个月开始应该会两头跑。”景晔说,余光观察林蝉的神色,“先开始有另一个试镜,在之前的机会还没确定时我想再多试试。”
眼神黯淡了片刻,林蝉沉沉地“哦”了一声,明显不开心。
景晔腾出一只手握他:“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去了。”
“怎么可能啊……”
林蝉说这话时,车正驶过三峡广场。
高楼互相遮挡,巨型屏幕只露出一个边角。最近可能有哪位新晋爱豆的生日所以粉丝做了应援,明亮画面落入林蝉眼中,因为急速后退,他只看见一句生日快乐。
他突然想:如果没有我,景晔是不是早就也在大屏幕上了?
生日,出道纪念日,或者别的什么特殊时间,那么大那么亮的屏幕,整整占据大楼的一整面,路过的人多多少少会为之驻足,仰望他。
如果没有这段感情的话景晔也不用委曲求全放弃很多机会了。
更多机会,粉丝的喜欢,商业价值……
现在这条路是不是已经从中折断?
他居然从头到尾只顾着自己和景晔,没想过对方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问,大概景晔会说开弓没有回头箭。
但是他还很年轻。
林蝉收回视线,患得患失心情作祟继续安抚,但他不肯开口。
景晔嘴角一直愉快地上扬着:“木木啊,你是不是在想大屏幕上的人?”
“……不是。”林蝉拐弯抹角地提醒他,“其实你也有机会的,对么?以后你生日的时候我也会从那里看见你。”
“为什么要看那里?”
“诶?”
红色信号灯阻拦车速,停车线后,景晔转头凝视他,眼角似乎有雨水被照亮的颜色。
“哥哥在你身边还不好吗?”
他一下子语塞了。
景晔完全明白他的担忧、懊悔或者内疚,可对方一点也不介意。
“你的未来不用和我绑在一起,我也不会同意的。”景晔前所未有认真地说,“我们给自己的人生做选择,如果你好奇,我可以慢慢告诉你为什么我要像个路人甲一样每个剧组去试镜。”
林蝉轻松一些,捏着他的手指沉默地表达,“想听”。
“为了自己以后能走远一点才这么选,而且有实力有作品不是更帅吗?”景晔弹了下他的掌心,“看着吧,等哪天我拿个金马影帝奖杯回来给你玩玩。”
“吹牛吗?……”
尾灯消失在红色的车流中。
第41章 夏日蝴蝶效应
三月,预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但试镜结果迟迟不出。
赵璐难得表现出着急,托人联系选角导演,得到的答案时“还在斟酌中”, 满心期待一下子跌到谷底。她转达景晔时隐晦地提了一句,可能资方要塞人。
一般对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景晔就该懂点事另找出路了。
换作平时,景晔当然明白,但这次不一样。他实在喜欢那个剧本,试镜当天和导演、编剧的交流也还算愉快,本以为十拿九稳了,突然来这么一出,不仅赵璐,景晔情感上也很难接受。
好像是该回北京一趟当面解决。
趁着没有完全定死,试一试有没有挽回余地。如果确实没有办法了,紧接着四月份有另一个试镜还得尽力争取——比不上磨砺好几年的剧本吃香,但商业片的配角,哪怕就露露脸,一旦入选的话有可能在商业价值上有所突破。
景晔自知表演生涯攒了一堆路人甲乙丙丁,没什么当主角的作品,不过龙套经验丰富,表演水平他也不会输太多,所以必须在和片方接触中表现出优势。
打通关节方面,赵璐已经帮了他很多,但景晔不能总仰仗着她。
赵璐却不这么想,让他别死磕电影的本子。
现在表演没有太高门槛,只要有点名气总会接到剧本,再不济,还给他看了个当男主的古偶网剧项目。古偶虽然看起来像工业糖精,景晔长相好又有演技,这种项目里能发挥更好一些,混了个脸熟后再转型也比较方便。
两人在这问题上彼此后退了一步,赵璐同意他自行争取,但如果不行,还是按她定的方向来,从网剧、电视剧里挑好本子。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赵璐说完,在电话里语重心长地劝,“要不你还是回北京?时间就是金钱,耽搁不得。”
景晔回答她“知道了”,放下手机后,着实有点纠结。
这算啥,职场失意情场得意?
山城是他的温柔乡……不想走,又不得不走。
现在已经三月了,高考说近不近,但一眨眼的工夫就迫在眉睫。一中的高三日常向来魔鬼,每周五、周日固定考试,当天阅卷翌日评讲,除此之外还有写不完的作业,一直会突击到高考前。
一般学生处于这种节奏中已经难以适应,他再成天在林蝉眼前晃悠……不说林蝉,景晔都很难说定自己完全能吃斋念佛心无旁骛。
要不还是看机票……
两边跑,自己辛苦一点,但林蝉平时能专心备考。
正这么想着,林蝉端了一盘切好的苹果放到景晔面前:“喏。”
这天周六,下午林蝉难得不用去学校也不集训,两个人窝在家里,刚好享清闲。
奶奶早晨买了红富士,林蝉帮他切成月牙形,牙签规整地摆好。林蝉大概有强迫症,平时不明显,在摆放东西——譬如他的炭笔、颜料还有水果之类的——才体现出来。
景晔拿了一块吃,林蝉窝到沙发上,把自己往他怀里蜷。
单手环着林蝉吃了点水果,他正想着如何对林蝉开口解释自己这段时间不一定每天都陪着他,怀里的人闷闷地说:“你要回北京了。”
用的甚至不是疑问句,景晔暗中吃惊,诧异林蝉能洞悉他的想法。
“工作不顺利吧?”林蝉玩着景晔的手指,继续用又低又委屈的声音说,“前几天看你的表情我就猜到了,不是很开心。”
景晔摸了摸脸,暗自反省着:我什么时候露出过不高兴的表情?
而林蝉会读他的心:“得了吧,你当着我总强颜欢笑。”
“其实我有点怕你。”景晔不禁说。
这句话在他意识深处压了很久。
之前不说是因为冒犯,还有担心从此有损自己在林蝉心目中的形象——他从小学时代开始致力于成为林蝉缺失的那一份亲情,关心,爱护。景晔从不觉得是负担,哪怕虞洲开玩笑说他太宠林蝉,景晔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林蝉不是对他不好。
从小到大,林蝉买东西总是有他一份,吃西瓜会把最中间的那块留给他,他随口说什么好,逢年过节总会被林蝉当成礼物送到家里。无论投桃报李,还是兄友弟恭,景晔当然更照顾他了。
爱情的起源对每个人而言不可复制,但略略概括,有的出于悸动,有的始于欲望,还有因一场艳遇或误会而起。
他对林蝉,可能来自多年的习惯。
习惯很可怕,能不声不响地将人卷入漩涡。
最开始察觉到不对劲时,景晔试图将“习惯”与“爱情”剥离,冷静审视自己对林蝉产生的欲望。然后他发现,这二者不说严丝合缝无法分离,起码不能完全独立彼此而存在。然后他追本溯源,试图寻根,一次一次地无果。
如果说之前想着在一起多少有点弥补遗憾和宠溺他的心思,北京早春的夜晚,林蝉略带沮丧的那句“你会被很多人喜欢”,仿佛平地一声惊雷。
他推翻了先前的所有计划。
因为喜欢才在一起。
也许对他而言,“喜欢林蝉”从来不是先于意识产生的。
一起长大的感情不能用某个瞬间发生的变化来定性、衡量,日复一日、夜复一夜,他们拥有远远超过萍水相逢再相爱的漫长时光。
因为喜欢,才对他无底线地好;也因为不想耽误少年心动,害怕无疾而终,所以一开始先傻得很地选择躲开……
三年前林蝉试探着说“喜欢”,景晔现在回想,“我是真的没听懂吗?”
他当了逃兵,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事长久不了,林蝉开玩笑的,不把那个吻当回事。他想林蝉要出国,以后再遇见也没人会因为年少的胡乱动作而耿耿于怀,大家彼此释然,就把那句喜欢和初吻一起刻进少年荒唐里。
在心里说得越多,就越麻痹,面对林蝉时,景晔才会越心虚。
北漂时他回重庆的次数不算多,心惊胆战地躲着昔年好友,生怕被抓住,然后从他们口中听见林蝉的消息,无法面对。
此时景晔审视曾经,他无法面对的是那场失约吗?
是无法面对自己才对。
总角之年,夏日迤逦而烂漫,香樟树上一只蝴蝶轻轻地翕动翅膀。经过洪流裹挟,终于在十八岁时掀起迟到的风暴。
“我那时候有点怕你。”景晔说,轻松地笑笑,“可能还是因为我撒谎了吧。”
林蝉不知他说的什么时候的事,下意识地以为指刚回重庆那会儿。反应过来“早恋”已成事实,景晔种种后知后觉的矛盾行为是因为“撒谎”。
林蝉吃了口苹果,不作声半晌才说:“你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都有吧。”景晔想着如何描述自己当时的情绪,“怎么说呢……我觉得你是挺喜欢我的,但没想到会有超过对邻居哥哥的喜欢,也是我以前太不懂事,遇到你亲我,第一反应就是‘哦,会玩’。”
莫名觉得被冒犯,林蝉动作一顿,暗道:他吃错什么药了吗?
“急着去北京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我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一定要走了才告诉你。”景晔捏捏林蝉的肩膀,“我可能真的在害怕。”
“怕什么?”
“害怕认真问你亲近的原因,然后你再说一句,‘是真的喜欢’。”
“不行?”
景晔面色有些郑重:“木木,你当时才十五岁。”
现在也没长几岁的林蝉面对景晔,站在他当时的年岁思考,隐约有点懂了景晔那自己看来多少有些好笑的“责任感”。
景晔不想他走歪路,但景晔不敢笃定这是一条歪路。
所以就用了当时最愚蠢、最容易引起误会、某种程度上甚至是最决绝的方式,逃避。
“对不起。”景晔轻声说,“这次不是为‘欺骗你的感情’,是为我承认我当时逃跑了,不负责任,没有去面对你。”
林蝉心口装着蒙骗他的小九九,听得耳朵发热:“那些事你别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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