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口喝干,仍觉得肚子空空的。
还有一个地方,也是空荡荡的。
“我好了。”半小时后,弗禾站起身,自觉躺进舱室。
在被淹没前,一丝期翼在他的面容上升起,然后又迅速淡退。
系统尽职尽责地做着它的报幕工作:“炮灰拯救计划010号志愿者,您已与F251……不对,U6……欸?”
十数秒后。
系统若有所悟:“宿主,您已与W022小世界顺利建立连接,现在传送?”它还需请示一下,选好了没有。
弗禾:“好的。”
*
出租屋狭窄老旧,里面胡乱堆放着各种杂物。吊顶上垂下一块很大的木板,正反两面都错乱地钉着大片雪花似的照片纸张,地上有墨水溢出,是漏油的记号笔。
桌椅被废纸和外卖盒强势霸占,垒成脏脏乱乱的一沓,散发着难言的味道。
手机的铃声响了一连串,与门板的吱嘎声相奏成一曲诡异的丧调,才终于有一只手从凌乱堆砌的被褥衣物里伸出来。
费力地搁在桌上,来回摸索了一会儿,抓住手机,按下接通键。
一阵响亮的咆哮立刻从音响孔里疾冲出来,能震得空气中粉尘鼓荡:
“陆弗禾!今天要是再没材料交上来 ,你明天就不用来公司了,回你的山沟沟,吃你的土去吧!”
说话的人一丝耐心也无,仿佛愿意打来一通电话就已经是大发慈悲,嚎完这嗓子,便“啪”地果断挂断。
弗禾将屏膜破得四分五裂的旧款手机拿到眼前端详片刻,视野里的重影终于渐渐并合,显示出了当前的时间。
早上八点。
还能再睡一会儿。
这一睡,时间就拖长到傍晚。
系统定位在半路出了点问题,差点没有找到弗禾的位置,到的时候都快急死了:“宿主,快醒醒,你的盒饭已经在路上了!”
剧情同时送达,海量信息涌入脑海,弗禾不适地皱起眉头。
一分钟后,他忍着太阳穴的闷痛,起床在出租屋里翻找一圈,随手披了件牛仔外套,又把从犄角旮旯处发现的一只相机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塞进背包,搬开沙发,露出地板上狰狞的裂口,把手机卡物理破坏后一股脑塞进最里面的缝隙,最后归复原位。
出了门,路过房东住处,弗禾抬脚就从斑驳的墙面上借力跃起,探手在窗台上顺来了一顶栗色的女士波浪卷发。又花了口袋里的五个钢镚儿,从住房楼下面的小摊贩那里淘来了一副边框镶着亮钻的墨镜。
现金余额无处不在昭示着自己是一个穷光蛋的事实,但为了保命,该花还得花。
夜色朦胧,再从街角拐出的时候,透过服装批发门店外面坏损了一角的落地镜,腰细腿长的女郎红唇潋滟,满身低廉,街边出来倒垃圾的妇女瞅见了“她”,全都白眼一翻,绕着路远远走开。
谁不知道,与此处隔了一条街的红灯区里,到处都是这种装扮的女人,伤风败俗的狐狸精!
*
弗禾走出长街,真就转了个弯,往红灯区去了。
路口的石墩上被人随便扔了酒瓶,他就挑了一个拿起,瓶底剩余的酒液全倾倒在衣领和袖口上,醉鬼一般一摇三晃地往巷子里走。
灯光昏暗的小巷幽深脏乱,交缠在一处寻欢的男男女女调笑着、抚摸着,等不及进房的,在外面解决的也有。毕竟是两种价码,两种体感。
在这座庞大而繁华体面的都市里,无数类似的画面正在发生,构成了其阴暗面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弗禾垂着头一直往前走,偶有拦着他不怀好意地问价的,都被他拎着酒瓶乱甩的架势唬住,嘟囔了一句“醉娘们儿”,就悻悻走开。
人以类聚,这片的嫖客很多都是南来北往的出租车司机、拉货、无业游民之类的人,家里或许有妻子儿女,或许没有,他们的口袋里或许有些钱,但也拿不出太多。
来这儿多是为了消遣快活片刻,犯不着逞凶斗狠,而一般的狠人也不怎么看得上这块地儿,以及这里的人。
但胡蓝不一样,她隐隐占据11号红灯区“头牌”的位置,名声最响。这片区里有位名叫“六哥”的混子老大,已经包了她三年多。
弗禾听着筒子楼里女人的娇喘声,木着脸往外移了几步,蹲到了对面的墙边。
太阳穴的疼痛是精神力受损的后遗症,这会儿已经渐渐缓解。世界剧情线再次于脑海中铺展连接。
他在这个世界的名字叫陆弗禾,是一个从小山村里出来讨生活的穷小子,被大城市的繁华利欲所吸引,也想走出一条捷径来登高望远。
为此,陆弗禾做了许多尝试。他好吃懒做,学历低,没户口,人也很孬,在法律的边缘试探是没可能的,甚至于人多一点的地方,话都说不出囫囵的来。最初两年,连大马路上捡垃圾的流浪汉过的日子都要比他好一些。
而之所以能找到目前这份狗仔跟拍的工作,全是因着屋内女人的帮忙。
自从在这座城市相见之后,陆弗禾就很少来找她。这是第三次。
长相还算不错的男人吹着轻佻的口哨从弗禾身边经过,脸上还带着餮足的笑容。不是“六哥”。
“你不怕被他打?”门开着,弗禾走进去,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女人光着膀子坐在摇椅上,背对着人正在抽烟,闻言很嘲弄地说:“他能知道个屁。高档会所里的婊/子,怎么都可以踩在外头的野鸡头上。”
与话语粗俗恶意的内容不同,胡蓝的音色是很娇的,天生自带的嗔嗲,说狠话也柔绵绵的,跟她一米七的个子很不相称。
弗禾看不清她的眉眼,不过既然是双胞胎,那应该会很像。
他照着人设说话:“你不要这样,六哥已经包了你这么久,一定会生气。他生气了,咱们都没好日子过。”
胡蓝只是哈哈地笑,笑够了,才像刚想起什么,转头皱着细眉打量他,表情有点吃惊:“你来做什么?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弗禾的背包已经移到身前,他抱紧了这份致使炮灰狗带的根源:“只再求你一次,帮我在街区里找间落脚的房,安个小姐身份。”
胡蓝高高地挑起眉毛:“惹事了?”
弗禾点头:“大事。”
要命的大事。
很快整片连绵混杂的阳都十七区就会被人查封,里头的人进不来也出不去。骆家的势力覆盖全城,想找一个人,甚至可以在局子里随意挂一件莫须有的重大刑事案,然后大肆进入此地搜查。
弗禾没选择贸然出去,就是因为外面早就蹲守了不少人,专盯着他的行踪。
这会儿自己的住处肯定已经被翻烂了,他们找不到人,也没有摄像头监控之类可供搜调,这里反而可以作为一个浑水摸鱼的好地方。
弗禾坐在胡蓝的化妆桌前急匆匆往脸上多画了几笔,又拿了两件宽大些的女装,在女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走下楼,进了一间无人居住的房屋。
“说是被大老板接到外国结婚去了,吹牛也不打草稿。”胡蓝倚靠在门口,只穿一件薄纱睡衣,领口露出大片,嗤笑道,“我以前一个姐妹住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得了病干脆找了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死去了。里面的东西别瞎动,以后想法子给你换新的。”
“以后你就叫阿情,都是黑户,年纪随便编就行,其余的,就照着这张纸上说。”
弗禾接过来,是一张手写的单子,户籍履历等信息都有。一张正常的妓/女从业经历单,胡蓝是担保人。
“谢谢,姐。”弗禾低低地说。
胡蓝取了一根烟叼在嘴里,表情被烟雾模糊:“惹事了才想到来找我,麻烦。”
远处不断有嘈乱的声音传来,普通的住民贫穷归贫穷,却也会对突如其来的骚扰感到不悦。但一旦来人亮明身份,那也没什么好不悦的了。
这个世界里的阶级问题一直在被抵制,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消弭。那些只有古早文里才会出现的无法无天,以后类似的桥段都会一一呈现。
久违的强取豪夺剧本啊。
胡蓝走后,弗禾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突然有些后悔把她拖下水了。
虽然吧,这位的最终结局并不差。与那个六哥两人分分合合,你追我缠,解除误会后再过几年,连警长太太见了她都要赔笑。只是原来的轨迹被打乱,以后的一切就不好说了。
他最初来找胡蓝,还以为两人的关系只是一般。
好久没吃过剧情的暗亏,差点忘记它的滋味。
弗禾做任务一向有自己的原则——尽量避免小世界里的原住民因自己而消亡。所以他将存储卡藏在皮靴里,换了套一看就很昂贵的亮钻连衣裙,小香风,浑身也香喷喷。又在脖子上掐了几个红点,扯了扯披肩就要往外走。
适时,一道年轻的声音从隔着一扇门的地方传进来,低沉悦耳:“有人?快出来,扫黄。”
弗禾一顿,看了看自己,好像是挺黄的。
第32章 狗仔(2)
弗禾在这个世界的长相其实很有几分雌雄莫辨,他的骨架比一般男子纤细不少,外在条件也达标,扮个女装,技术方面不过是信手拈来。
只是中间准备的时间有点不太够,遇到眼睛毒辣的人,恐怕瞒不过。
系统商城里还算有些能用得上的东西,遮一下喉结和显眼的男性特征,看起来会更加逼真。
门打开的时候,弗禾已经完全调整好呼吸,人靠在门框边,环抱着手臂,姿态是慵懒的,眼睛里带着审视和防备。而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唇角往上挑起,眼底慢慢浮现出一点代表着愉悦的钩子,像是在看到一只不错的猎物后,习惯性地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兴味。
“警官,你要扫什么?”
夜风轻轻浮动,不知从哪个细缝里牵引出了一点迷乱的香气,刻意压制变化的声音成了一股韵味十足的烟嗓,不得不说,风月的味道融在了眼神和嗓音里,被他诠释得没边了。
连脖子处欲盖弥彰地用披肩掩藏起来的红痕里,都仿佛蕴藏着不为人道的万种风情。
红灯区这类地方,杜珩郁来的次数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因为经他手的案件,大多都涉及到了跨国跨行政区的机密,这几年更是忙着在国际线上奔波不休,地方小事件,根本烦劳不到他。
但这回不大一样,杜骆两家是世交,骆胥阳又是他发小,既然休假在局里无事可干,骆家报案要想找出一名可疑人员,他顺便跟过来看看也是应该的。
杜珩郁没工夫向领导打太多繁复的条子,也无所谓拿不拿那点津贴,来之前只随意跟队里相识的同事说了一声。
分配区号到这里来搜查的时候还有人打趣呢:要进妖精窟窿了。
他当时就撇撇嘴,叫手底下几个新人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或许是话说得早了,这会儿看眼前的光景,倒的确像是见着了妖精。
“扫黄。”杜珩郁淡淡地掀起眼皮,不管后面几个人细微的吸气声,重申了一次之后,就扶住了门,力道不容抗拒地要往里推,“警察办案。”
“有证吗?”弗禾随他推,只是站着不让路,挑起眉毛,红唇还是那样似有若无地勾着,眼神放肆地在男人面上打量。
这里头的意味,是个男人都懂。若是遇上个定力弱的,今晚的邂逅,绝对将是一场奇妙的艳遇。
杜珩郁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工作证件,同时亮出搜查令,“这样总可以了吧。”
弗禾的视线在工作证上的姓名栏快速掠过,懒洋洋地动了动步子,让出空档,故意拖长声音,“你这样的,可以。”
新人们都憋笑憋得很辛苦,杜队被调戏,在他们这里绝对是顶新鲜的事。
杜珩郁面容冷肃,警告地瞪过去一眼,然后迈步走进房间。
四四方方加起来不到二十平米,离门一两米处有两张小沙发并在一块儿,挨着一个茶几,再有就是靠墙的大衣柜和鞋柜,占了很大的地方。双人床宽大,还算整洁,和洗盥间隔着一层毛纱玻璃。屋里一切陈设不算复杂,几乎一览无余,不可能藏得住人。
弗禾唯独有些担心,这里最大的破绽,是好几天没住过人。具备专业知识的警卫人员,一定会有所察觉。
果然,下一刻就听杜珩郁问:“出了远门刚回来?”
弗禾知道,他的回答必须要给自己留足余地。
于是散漫又悠然地点了一根烟,夹在手里任它燃烧。每一个动作之间,都像是沉淀着醉人的故事。
“不想回的,但想了想,还是这里挣钱比较轻松。”
一个美人,沦落风尘,自甘蒙尘,而且很可能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杜珩郁对这些毫无兴趣,只多瞥了一眼美人的脖子。苍白的,细弱的,还掺着一些代表着暧昧的痕迹。
弗禾很敏锐,抬眸与他对视,似是坦坦荡荡,没有半分羞耻。是一个非常符合职业性征的表现。
杜珩郁收回目光,又在室内逡巡了一会儿。几个愣头青似模似样地查完,甚至挠着头跟弗禾说了声“打扰”。
弗禾眼波流转,只是轻笑,把几个年轻男孩儿的脸都笑红了。
杜珩郁没发现更多。他的潜意识里觉得不太对劲,却又抓不住什么有用的关键点,只能一遍遍踩步子,拧着眉头,上看下看。
“队长。”一个新人跑过来,悄声提醒时间,“我们还有地方没查呢。”
杜珩郁没好气,臭了脸,“那你们去查啊,都杵在这里做什么,要我一个个背过去?”
新人们觉得自己懂了,但又有点不敢置信,以为铁树要开花,走之前,还体贴地帮他把门给关上了。
弗禾倚着沙发,把烟掐了,好整以暇地望向男人。
杜珩郁懒得解释什么,他不是色胚子,也不爱随便沾人,过来办案虽然是一时兴起,却也没想过要铩羽而归。
局里发布下来的任务目标是一名身材瘦削、行为畏缩的男子,显然这里并不存在目标人物,但他就是觉得怪,好像有所遗漏。这类直觉,已经帮着他避过了好几次危难,也挣得了不少功勋。
“警官还要留多久?”弗禾站起了身,抬起拇指在唇角绕着圈划过,神情像是真的在可惜,“今天实在有些累了,要么明天,或者后天,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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