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表吐瘴,扩而生窟,洞窟聚怨,又生天魔。炼心界独辟一界,向魔而生,从来都是消现莫测。”
乌栾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普通至极的小事,“半界被屠去犹不长记性,吾会成全它再次送上门的好意。”
弗禾咋舌:“要杀灭此界吗?它是个什么东西,竟有意识?”
乌栾似乎是瞥了他一眼,“万物有识,怕不怕?”
虽然没能提前预知世界观剧情,一切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弗禾……还是不怎么怕。
倒不是因为有“他”保护庇佑。而是,只要有“他”,不论前途好坏,其实都已经算是很好的归宿了。
这里没有联盟,也没有系统,哪怕永远回不去,也未尝不是一种终结。
“不怕。”毕竟还没到不能自理的程度,弗禾凭着丹田内息的灵力自主站立,“那这个炼心界还挺坑的,会吞噬和削减修士的力量。乌栾,我现在能走,就是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你……”
他想了一下,“你牵着我也行。”
人都是蹬鼻子上脸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得不到好的福利呢?
手掌被宽厚的另一只所覆,又有一股灵力被输送过来,温暖了弗禾的四肢百骸。
“别浪费。”
“你修为低。”乌栾的语气里有一层浅淡的关切,“如果不舒服,勿要勉强。”
弗禾自然不会勉强,没走两步,还有空活络心思,“乌栾,你怎么时冷时热?”
未免产生歧义,他补充,“体温。你现在是……”真身来了吗?
“是□□。”乌栾一直用密语与他聊天,“炼心界与吾抗衡良久,取袭的机会把握得很好,其余□□再无法进得。”
原来是偷袭。
这卑鄙的炼心界。
弗禾拳头都硬了。本来好好的约会计划,全给打乱了!
手背上一热,乌栾边找路,边缓声说:“吾居寒潭久矣,少有人间温度。如此可暖和些?”
不知怎的,弗禾就从这句话里解读出了万古寂寥。
他反握回去,指掌相合,十指紧扣,笑言,“人间温度,可不就是在这里?”
乌栾不语,竟是停下步子,抬手认真打量了他们扣在一起的手指。
“确是如此。”他认真说道。
*
所谓炼心界,也就是一大群天外之魔爱住的地方。
它们绝非人所炼化,天生魔种,力量强悍,至阴至邪,非我族类。
天岘大陆的大能们一定还不知道,卧榻之侧有邪魔窥伺,正试图一步步蚕食他们赖以为存的天地。
反而是他们一向引以为敌的大魔头,正在暗地里帮着抵抗外侵。
前面还算走得比较顺利,到了后面,弗禾就觉得有些不行了。
各种幻听幻象频繁出现在他的眼前,赶都赶不走。
有人在跌落进金山银山后狂喜大笑,有人在杀死仇敌后痛快大喊,有人在相拥而泣,有人在绝望高呼……
江容道的那些在春晨里突然消失的平民百姓,竟是以另一种形貌状态出现在了炼心界。
“他们死了吗?”弗禾困惑难解。
乌栾无波无澜道:“不断重复着虚幻的喜怒哀乐,不过是给天魔们当养料,死了,才不好用了。”
弗禾没来过这里,乌栾却是不止一次跟炼心界的东西打交道了,那些幻景并非真的发生在此处,而是人们内心真实愿景的投射。
大概是畏惧他这样万年难遇的仙魔之体,雕虫小技都以乌栾为中心,避出一大圈的距离。
欺软怕硬是一切物种的共性,弗禾并没有感到多荣幸。
而且人活一世,全都逃不开一个“欲”字,天魔以人欲为食,似乎只有无欲之人才能与之抗衡。
无欲……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侧之人。
……无情道?
似乎也不太像啊。
“吾并非修炼无情道。”简直像是在弗禾肚子里种了蛔虫一般。
乌栾一手牵着人,一手幻化出一把乌黑泛金的剑,横握于前,旋腕挥斩,一条细长的白线从剑锋上牵引而出,决然疾去,附着在幻景上的同时将其击得粉碎。
无数的剑光漫天飞舞,伴随着无数镜像的轰然迸裂,或悲或喜的人脸顷刻化为烟尘消散,脚下的一大片区域都被照得亮堂起来。
乍然的明昼令弗禾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
屠界,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虽然没怎么看清,但这一剑,可确实是帅裂了。
而弗禾也终于看清了那些一直藏头露尾的天魔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黑黑的,瘦瘦的,脑袋小,眼睛斜,一口厉齿尖锐饱满,一根油腻粗粝、青红交加的长舌像是变异的肉瘤一样吐露在开瓣的唇齿之外。
乌栾挽出一个个漂亮至极的剑花,无时无刻不挡在他的身侧,对着一片片炸开的血雾泰然安处。
这群天魔很可能还没进化出言语的能力,只会“咿咿呀呀”和“嗬哧嗬呼”,战斗力应该都处于阶级的底层,实力悬殊太大,一点不经杀。
他们越往内圈走,便会发现越来越多的高级天魔开始聚拢着朝这边群袭。
高级天魔身体的灵敏度增强了许多,它们的皮肉与玄武兽的外壳比起来都不差了,强悍得与乌金剑划拉出刺耳的金铁交集之声。
蹿跳无影,来去无踪,长得也越来越丑。
而没过多久,灰蒙的雾霭之中,隐隐勾勒出一个丑绝人寰的天魔身影,尖刻的音调奇异地拉长拉慢,像是淬上了一股甩不开的蔓缠毒液,又像是裹着诱人摘取的蜜糖:
“天岘的魔帝,我们想与你做个交易……”
可惜了,乌栾根本不打算和它说话,一眼都懒得看,直接漫卷剑风,割了它那颗不怀好意的脑袋。掉落后,骨碌碌滚到了一旁,竟是被乱成一锅粥的其余天魔蜂蛹分食。
“嘶……”见到此景,弗禾忍不住有点发呕。
一只洁白干净的帕子适时地出现在面前。
乌栾淡声道:“离炼心界的主阵不远了。”
“不打紧。”弗禾摆手,自认还没有那么弱兮兮,“你破你的阵,我帮不到什么忙。”
“你怎知自己没有帮忙?”
弗禾一愣。
乌栾嘴角揭起不明显的弧度,还待细看,却是没有了。从始至终,整个人仍旧笼罩着一股未知的神秘之感。
对此,弗禾倒不觉得有多陌生疏远,他瞥过男人俊美无双的侧颜,心里有个疑问没憋得住口,“乌栾,你修的不是无情道,是什么?”
杀伐血雨中,二人闲庭漫步般自如穿梭,乌栾约摸是微微偏了偏脸,视线在弗禾的面上转过一轮,无声叹息后,轻道:
“吾有命定道侣,从始至终,修的都是自在人心的天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好像变成了三天一更,我的手速啊。
第59章 仙魔(8)
“天人道……”
弗禾失神一般呢喃一句,却不是为着什么劳什子的天人道。
道侣……
说得这么直白,即使在情场上走过不止一遭,弗禾都觉得有些脸热了。
这大冰块儿,知道什么叫道侣吗?
既然活了这么些年,如果不知道,似乎说过不去。
那便是知道的。
可他们俩……才认识多久啊。
真没想到,大冰块儿热起来,随随便便说句小情话,还挺让人不知所措的。
弗禾挠了挠脸,故作矜持地不再多问,等出去了,有的是机会把一切问得清楚明白。
二人手拉着手,几乎把无边无际的炼心界走了个遍。任是刀山火海,哪里也阻不了乌栾的脚步。
一步一杀,以杀止妄。
以弗禾的眼光来看,男人的修为恐怕离渡劫飞升也只剩一线距离了。随时能脱出天岘大陆,却迟迟没走,依旧守着这片土地。
有乌栾在,那些个高阶天魔的魔音再贯耳惑人,也只令弗禾听到了一点边缘尾音,连个颤都没机会打,直接荡然无存。
还谈交易呢,有这个资格吗?
天魔一个个猖狂自大,派头没少亮,狠话没少放,但即使是做了偷袭这种龌龊事,仍然没有在对战里占得了一点上风。
到了后面,高阶天魔刚一露面就格杀勿论,连句话都来不及多说,为抵御万千剑光,只得成百上千地堆聚在一起,不要脸地进行群体围攻,乍一看气势还很唬人,却也不过是乌栾的一剑之敌。
而剑修,也确实是有独傲一界的资本的。
漫天纷扬的金色迷雾中,虹光遍洒天际,破破烂烂的炼心界废墟逐步消失于视野,弗禾张开手掌,正巧接住一小片灿烂无比的金屑,指腹触了触质感,实在好奇无比:
“这是什么剑?又是什么招?”
乌栾垂目,“剑名金岚,此式为——雪棠金浪。”
弗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能生金子的剑招!
乌栾手腕一个回转,外表低调奢华、杀气腾腾的金岚剑转瞬甩尽剑身上细密的血珠污痕,又成了一把又冷又壕的绝世好器。
弗禾不由伸出手指,刚离剑一寸时,它便发出一声带有愉悦之意的悠长铮鸣。
犹豫一瞬,他还是没贸然触摸,“这是你的本命剑。”
孕育于神,生死相随,跟老婆儿子没区别的。
“它很喜欢你。”乌栾淡淡道,“已经温养了几百年,戾气虽有,但大多时候脾性都不算差。”
“……”弗禾的脸又热了。
怎么一套一套的。
他清咳一声,抬眸四顾,晨光初露,远方传来清悦的鸟鸣,“我们终于出来了。”
屋室静立,空空如也,此地还是原本江容道的小乡镇。
“这里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吗?”
没有了联盟和系统,弗禾感知小世界的时候,会觉得它比以往来得更加真实。一草一木,一切生灵性命,都有它不可忽视的珍稀之处。
乌栾回答得倒很贴切:“人死魂则消,只余一点残识,做了个余韵永恒的春秋大梦。”
弗禾点点头,挺认可他的话。
这世上有人愿意活在现实里,也有人愿意活在梦里,都是选择而已。
他转念思索片刻,“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问题又被抛回来。
弗禾以眼神示意:“你的分/身……”
乌栾抬手拂袖,顷刻之间,整个人的气势一变,氤氲寒汽微染,汇聚收势过后,一道锋锐的银色剑纹没入眉心,若隐若现,眼眸里也多了一分清晰的神光。
弗禾眯眼打量,只知他周身气度攀升,力量威势更是水涨船高,至于升到何处,却是连个边界也摸不着了。
大约是仙魔之体得天独厚,这似仙如魔的模样,看得他差点移不开眼。
好半晌,两人眼对眼,谁也不说话。
“咳。”弗禾勉强回神,之前已经对主剧情有了一点猜测,谈到正题上,“我想再去一趟落英派。”
乌栾轻颔首,缩地成寸,没个几息时间,就把他带到了目的地。
谁料一夜已然过去,此地该闹的纷争都闹得差不多,该散的人也都全散了。
各种刀剑打斗和灵力爆燃的痕迹给原本就狼藉的土地增添了更多的疮痍,寥落而丑陋,弗禾踢走脚边的一颗石子,看它直直滚落山涧,讪讪地嘟囔了一句:“竟然结束了。”
那会儿光想着去约会,结果会没约着,把有可能很重要的剧情线也漏掉了。
他暗自懊恼,却不想这一切都被乌栾看在眼里。男人目光轻移,一旁灰黑细碎的土面石粒中便漾出一层淡淡的荧光,离地飘扬,挥洒盘旋,全然汇入了他的指尖。
弗禾像个没见识的乡巴佬一样盯着看了一会儿,“怎么样?”
乌栾揭开眼皮,眼角沁出笑纹:“如你所愿。”
蓦然,自他们昨日走后于此地发生的一桩桩、一幕幕,皆映照进了弗禾的脑海。
两大元婴疯疯癫癫、丧失理智,几乎满场胡作非为,他们实力高出一大截,对于这些天赋优秀而未长成的落英派弟子招逗戏耍,简直是玩弄于鼓掌之中。
一道道伤口在低阶弟子的脸上或身上出现,血色蔓延至两名癫狂元婴的瞳孔之中,衬得他们恍若入魔。
乌栾的引心之术实在神妙。
而那名被堵截的落英派首徒,倒也不堕她的首徒之名。
虽是结丹不久,灵力不深,但胜在身法独特,轻妙绝伦,红裙旋飘之间,术法灵光巧击婉转,以动制动,一时竟无法被那名老年元婴所近身。当然,也不排除那老元婴出于某种隐秘的私欲,就爱看猎物手忙脚乱、惊慌失措的样子。
红衣少女在自保方面都有些难以为继,实在无暇顾及那些退缩逃避之人的安危。几名同门提剑为她争取了一瞬喘息,少女眼睫微颤,刚将一封带有特殊印记的风信向师门方向发去,正对着她的方位,一只成爪的手掌倏然从一名核心弟子的身上当胸穿过,剖出一颗滚圆的金丹。
那金丹骤发出灿烈光芒,可也只是一息,就黯然失色。
中年元婴将它握在手中,歪嘴得意一笑,猛然抓碎,吞吃入腹,大口咀嚼。
场中一片寂静,直到魔门这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矮个子的皱皮魔“呦呵”一声,阴阳怪气地嘲弄道:“原来仙门也兴这套,既然大家的口味这么一致,直接做一家子岂不美哉。”
众魔修闻言,差点笑疯。
自从弗禾撂完挑子后发出那声果断的号令,魔修们都想留不留的,一步三回头,慢慢吞吞拖拖拉拉,好半天过去,连一里地都没走得出。
见两只发癫的元婴光逮着仙门的小崽子们薅,完全不鸟他们,便更加无所顾忌起来,一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挪移,一边饶有兴致地隔岸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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