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炀飞到最高点,鲲扬起脑袋,张开了嘴,鹰喙里排列着森森利齿,朝他咬去。
越凉完全不知道这是太炀的计划,只看见鲲就要把太炀吃掉了,一着急,调集全身灵力汇至掌心,而后猛地往地上一拍!
周围陆地剧烈颤动起来,巨大的花藤拔地而起,带着刺眼金光,以从未有过的狠劲朝鲲袭去,噗一声扎穿了鲲的鱼鳍,伤处顿时飞溅出数枚光团。
鲲发出了巨大的咆哮,震耳欲聋,越凉来不及思考,眼睛紧紧盯着太炀的身影,发现鲲再次逼近太炀,操纵着花藤又是毫不留情地一刺。
“嗷——”
鲲长长地啸了一声,随后动作缓慢地扎进了水里,尾鳍拍击水面掀起海啸,太炀在浮冰上跳跃躲闪,忽然感觉到腰上一紧,低头,发现自己被坚韧的凌霄花藤接住了。
越凉都快吓死了,抓到人立刻丢回岸上,忙不迭地跑过去。
“天爷,心肝儿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哪里?”越凉惊魂未定,手还有些抖,伸去扒太炀的衣服,“我刚才看到鲲咬你了,肚子有没有破?”
太炀有些好笑,嘴角淡淡弯起一个小弧度,“无事,阿凉操心了。”
越凉气急:“是你太乱来了,以后不可以这样,听到没有?”
太炀连声应下,好言好语地哄了许久,才终于把他安抚下来。
近岸处不再陷没在黑夜里了,越凉召出的花藤还泛着光,而从鲲身上掉下来的那些光团也在发亮,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荡漾,宛若灿烂星河,瞧着竟极美。
有几枚光团被浪拍到岸边,越凉这才发现有什么事不对劲,弯腰拾起两枚光团,端在手上仔细打量着。
他看完了,放下,又捡起另外的。
太炀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皱起眉,出声制止,“阿凉,莫碰。”
越凉微微一愣,面向他,有些吃惊地问:“你看不到吗?”
“看到什么?”
太炀不解,仔细端详片刻,还是没发现什么异样。
这些光团在他眼里就只是普通的光团,缥缈又模糊的,若即若离。
越凉将右手的光团捧到他面前,迟疑地说:“这是一只灵猫。”
太炀微微一愣。
越凉又指着他们脚边那些,被海浪冲上来的光团,一一数来,“这是人面羊,这是麋驼,还有巴蛇,千足蚣,豺狼,寒雀,松鸦……”
他顿了顿,“有些身体不完整,已经被烧掉了。”
太炀隐约能猜出真相了,饶是活了几十万年,此刻亦不由得微诧,“鲲渡亡魂的传说竟是真的。”
前尘未覆灭时,时间几乎所有生灵都在流传着一个传说——若是枉死的冤魂超过鸿钧能够摆渡的数量,鸿钧就会派他座下的神兽鲲入世,将亡魂背到天上,化为星辰。
所以每一个死去的人,每只小动物,一棵植物,都会变成光,以闪烁回应思念。
但这也只是传说,太炀以前也曾听人描述过鲲负亡魂的景象,觉得更像是一种神秘异兽的生存方式,就像玄武自诞生起就是为了寻找契侣,鲲收集亡魂,也许只是出于某种族群目的。
越凉却不似他这般冷静客观,当知道自己捧着的是一只可怜的小动物亡魂后,越凉就有些遭不住,心霎时软下来。
“可怜的小家伙,是因为秋末那场大火吧。”他望着光团,小光团在他掌心发出淡淡的光。他认真地说,“对不起啊,没能留下你。可我们已经尽力了。”
太炀望着他愧疚的脸庞,又看看那些随波荡漾的光团,一时间有些恍惚。
这么多光团,每一个都曾是鲜活的生命,现在却激不起他心里的任何波澜。
太炀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用“怜悯”换了越凉一条命,所以现在没资格看见这些柔软的魂灵。
无所谓,不过这件事还是瞒着阿凉最好。
太炀说:“或许能不能看见是因体质而异的吧,正如阿凉无法在夜中视物,孤亦不能看出这些亡魂的本质。”
越凉相信了,脸上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抱着光团子,朝太炀显摆。
“原来无所不能的帝君,当真有‘不能’啊。”
太炀淡淡笑了一下,只望着他,目光温柔。
被冲上岸的光团越来越多,可鲲已经逃走了,这些被落下的小家伙们该怎么办呢?
越凉犯起难。
又听太炀说这些似乎有感应,会自发地向灵体附拢过去。两人把海面上的光团团都收集齐了,装在花藤编成的网兜里,又飞回他们遇见鲲的那处海域上空。
越凉骑在太炀的龙背上,把光团从半空撒了下去,光团飘飘悠悠,呈光点坠入深海,很快就都不见了。
太炀安慰他:“这些东西定能自行寻回去,阿凉若不放心,明日我们再来看看。”
帝君一般说什么就是什么,越凉是很放心的,便说不用来看了,省得又惊扰鲲,平白被追出几百里。
又想到鲲既是带着使命而来的,那他自然不可能把鲲抓回去做存粮了,否则亡魂们就没了坐骑。
他只得发出一声认输的叹息,“罢了,不过这样也好,那场大火实在可怕,它们能得安息是最好。”
太炀调过头,载着他,慢慢往家的方向飞去。
“阿凉总是慈悲的。”
“是吗,可我觉得你更善良。”越凉弯下腰,抱住他的颈子,将脸埋在厚实的龙鬃里感到格外暖和,与冬夜的寒冷大相径庭,简直要离不开了。
他的内心小小雀跃起来,开心道:“阿郎最好,最善良了。”
“扶稳,莫摔下去了。”
“好哒。”
.
虽然嘴上说着不担心,越凉回去之后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抽空又去北海上一趟。
仅仅过了一天,海面又重新冰封起来,连他们之前打的冰洞也不见了,只能作罢。不过看看周边海域,没有发现遗失的小光球,越凉便认为小光球们已经全部回到海沟底下。
抓鲲计划失败,他只能想办法捉别的鱼来补贴族用了。
大雪停歇了八日,又重新下起来,这次来势更凶,甚至把矿山都冻住了。
玄武族的矿山不得不停产,小玄武们拼命把炼好的灵流装起来,然后通过矿山与村子之间的雪洞搬回村子。
堆积的冰雪已经厚到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玄武族在积雪底下挖了很多通道,用铲子把雪夯实成冰,坚固的冰就结在通道壁上,只要时不时进行修护就能连通每间屋子。
但偶尔也会有玄武在通道里走着,忽然被落下的一堆雪压住,这时候就急需帮助。舜苍特地让乌髓排了个顺序,所有玄武都要轮值,就在通道里来回走动,修补通道并营救同伴,确保兽身安全。
越凉每天都能听到小玄武们排着队从自家的窗户外边经过,吭哧吭哧,热情又认真地工作。
他翻了个身,钻进太炀怀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边含混不清道:“玄武都快变成地鼠了,天爷明鉴,我族应是惩奸除恶的神兽才是。”
太炀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道:“大荒现在都还没几个活物,哪儿有那么多恶让你除呢。”
“太炀炀你变了,你以前都不爱说话的,现在净想着怼我了。”越凉又打了个哈欠,哼唧了几声,像条虫似的蠕动着,终于在太炀怀里寻到一个满意的位置,肯安静睡下了。
临睡前,他这才想起已经好些天没去拜访过藏离了,或许睡醒之后要去看望一下,问问他的伤好没好。
第56章 感冒啦
下雪的冬季里,时间是完全没概念的。
舜苍屋里放着全族上下唯一一只大沙漏,沙漏不知是几代前的祖神们留下,外表像一根弯曲的白色竹笋,上面有些淡淡的蓝色痕迹。
沙漏是舜苍从着火的屋子里抢救出的唯一物件,甚至都不是他的,是族里的所有物,舜苍的一切都被烧干净了,如今看着这沙漏,俨然生出些相依为命的感情来,和它似是老伙伴了。
大沙漏被一条藤绳吊起来,阔口朝上,尖嘴朝下,下方用一块贝壳接着。
舜苍每天晚上都守在沙漏边,屏息凝神,小爪子攥着一扇盛满沙的贝壳,当沙漏里的沙完全落下,他立刻将手中贝壳的沙全倒进去,续上第二天的时间,同时下方重新换上一只空的贝壳。
贝壳是经过精心打磨和挑选的,平时就挂在沙漏旁边以供取用,每一只乘满沙倒进沙漏里,就能精确计量一天的时间。
这项工作舜苍练了很久,是每位玄武族长都要做的事,做完这一切,他就可以睡觉了。但舜苍习惯在睡前擦擦沙漏,尽量让它保持干净。
舜苍的家在进村口不远处,需要外出干活儿的小玄武们每天都会经过他的窗下,排成纵队,扛着工具,哗啦啦问:“族长,现在什么时候啦?”
舜苍爬上沙漏,伸头进去看了眼沙子的存量,就朝窗户外喊道:“金乌升到顶啦,你们昨晚是不是又玩得太晚,这个点才起来干活?”
小玄武们被抓个正着,嘿嘿笑着跑远了,抓紧赶工。
舜苍笑了笑,又坐回屋子里,继续安排手头的事。
冬季太漫长了,天又一直黑着,很容易就犯懒,连祖神这些天都变得贪睡了呢。舜苍也想睡,他好些天没睡过饱觉了,可是族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六翼神们不在了,玄武要做的事情就更多。
哎,如果像从前一样,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分享食物就好了。
舜苍在百忙中抽空想起了阿撒兹勒,那个神总是笑眯眯的,獠牙逸出一个小小的尖,大早上呯一声落到他房顶,把整座房子都砸得一震,然后哈哈大笑,问,“小玄兽,现在什么时候了?”
他就窝火地吼回去:“自己不会看太阳吗!”
六翼神的羽翼很大,扑闪着甩掉几根羽毛,黑羽在秋末的阳光下闪耀光泽。
太好看了,舜苍偷偷留了两根,压在枕头下,这是他的小秘密。但或许是因为这两根羽毛作祟,最近他总是梦到阿撒兹勒。
太奇怪了,舜苍红着脸,想了想还是把羽毛拿出来,藏进箱子里,这才没有再梦见了。
等到雪停太阳升起的时候,六翼神就会回来了吧,到时候大家就能团聚了。舜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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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犯懒了好几天,终于有点干劲了,顺着族里的地下通道跑至舜苍家,大声问:“舜苍,你在家吗?”
舜苍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祖神,我在呀。”
“现在什么时候啦?”
“寅时,挺早的。”舜苍探出头来,“祖神干什么去?”
“去看看藏离,你去吗?”
舜苍笑着摇头:“不去啦,今日要清掉矿山入口的雪,忙呢。向鹿神大人问安,愿他安好。”
越凉就自己去了,今日实在寒冷,甚至打消了太炀要跟着去的念头,说要留在家里等他。
破天荒一回,越凉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缠在他背上的小黑龙偷懒了,越凉整只玄武都不完整,才走出去没一会儿,越想越抗拒,于是又折回家中,把趴在火炉边的太炀一捞,顺势就挂到身上了。
太炀被惊醒了,抬起头,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嗯?”
越凉将他小心藏到厚实的衣服下面,半带强迫地央道:“外边太黑了,我看不到路,陪我去嘛。”
太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孤快换角了。”
要换角的龙都会变得很虚弱,突然怠惰下来并不能怪他。
越凉已经习惯了两只一起行动,他和太炀都在一起的才能叫玄武,否则他就不完整。
护夫心切的太炀还是依了他,从领口探出个小脑袋,不时指挥他绕过障碍。
鹿神森林比他们上次来时光线暗了不少,看起来藏离的伤依旧没有好转。
越凉有些担心,谨慎地走到古树前方,朝树洞里张望,试着呼喊:“藏离,你在吗?”
里头传来一阵轻轻的笑,“殿下又来了。”
一双漂亮的浅色眼睛在里头扑闪着,透过火把的光,越凉看到对方朝他抖了抖耳朵,友好地打了招呼。
他干脆坐了下来,就坐在木桩上,将自己带来的礼物分享给藏离。一些花藤,保存在贻贝里的灵流,还有前些日子从海沟里捡来的珍珠,一大堆鸡零狗碎。
礼物塞满了藏离的小树洞,越凉很高兴,“你快些好起来呀,北海来了很多鲲,帝君说再过一些日子就能看到鲲化鹏的奇景了。”
藏离将头伏在前蹄上,轻轻笑了一声,叹道:“真想去看啊,早些年的时候鲲也来过一次,然而那是大荒未生的时候了,当时场面真美。如果我能站起来,一定会去看看的。”
又说了一些其他的,藏离问越凉,自冬季后有没有见到东秦。
其实是有一次,当时他去修补悬崖上的传送阵,正好碰到东秦从海里走上来,身上挂着一大堆海草,水猴子似的,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冬季对于东秦来说并无太大差别,在虚妄海底,时间保持在亘古永恒,他上岸来只是要确保林中的青鸟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青鸟们被藏离照顾得很好,大雪压塌了树枝,然而青鸟们全搬去了低矮的灌木丛里居住,避风又挡雪,东秦看到后沉默良久,才感叹:“他比我负责多了,但他向来是如此。”
越凉也不是故意要撞见东秦的,不过既然见到了,就想帮二人争取一些机会。然而东秦再次要求他承诺不把自己的行踪透出去,他也只能悻悻应下。
现在面对藏离的询问,他虽然很想说,却开不了这个口,简直要憋坏了。
“是吗,想来他在海底不受风雪之害,应当没事的。”藏离垂下眼眸,大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
看到越凉领口露出来的那只黑龙小脑袋,他又笑道:“殿下若要去观鲲化鹏,还是站远些为好。鲲化鹏时会带起无数亡魂,虽对神兽无侵害,然帝君近来需换角,凑得太近恐会染上风寒。”
说着,自己先打了个轻轻的喷嚏。
越凉噗嗤一声笑起来,又有些担心,“藏离,你当真没事吧,这病怎么拖了许久不见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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