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会同意他到龙门底下耍一耍吗?
越凉只思考了片刻,就拿定了主意。
他恍然意识到,做这个决定,就和他当年舍弃玄甲开玄武大封时一样简单,迅速。
别那么悲观嘛,说不定能活呢?
或者……没有或者了,他若是出了事,太炀肯定会来找他的。不过太炀若还清醒些,应当会记得他们还有枚蛋,或许还能靠着蛋的寄托多活一阵子。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生来便要当救世的神。”越凉嘀咕着说,“太炀那个老家伙也是,我们两个,都是同一路子。”
“就这样吧,让我多活一点儿,和他解开心结,我没有遗憾。”
越凉想起自己的蛋,笑了。
“桃桃要好好长大呀,爹爹要,去救你的尘世了。”爹爹就算变成了山河,也会庇佑你的。
他找了处制高的地方,觉得自己从这里纵身一跃,能够扑到半空中的人。
便如上次那般,仰头长啸一声。
太炀果然立刻就冲破了云层,抓着愿巫往下按去。
那老巫婆挣扎得十分激烈,他的龙爪竟有些抓握不住。
越凉像虎豹般助跑起来,他的身形太庞大,每一步都引得大地隆隆颤抖,蹄爪踏过的地方竟陷裂出深深的沟壑。
在一片惊天动地的轰声中,巨大的玄兽纵身一跃,精准扑抓到半空中缠斗的两个神。
前爪抓牢,一个灵巧的转身,将愿巫按在了底下!
他浅淡的竖瞳中闪着嗜血的兴奋,带着浓烈的狠意,狰狞道:“给我下去吧!”
愿巫的獠牙鬼面此时与他相比,竟不及他可怖,她咬牙切齿,凄厉的叫喊已然沙哑。
“越凉,你也休想活命!!”
越凉本想甩掉太炀,然而那条黑龙比他还狠,一个翻身趴到他背上,抓牢了他,重量全压上去,这套缠身的动作他太熟练了。
两只玄武钳制着愿巫,轰然坠入山口的灵流泉眼之中,瞬间越过了龙门!
轰!
灵流飞溅,山体震荡!
越凉只觉眼前忽然光芒大增,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愿巫有力地挣扎着,那张巫面暴露在光芒下,丑陋又骇人,突兀的铜铃大眼里充满恐惧,拼尽了全力挣扎,欲脱逃出去。
她从前渴望得到的东西,此刻却成了最致命的杀器,要取她性命。
越凉感觉全身痛得厉害,每一寸鳞甲仿佛都被人契进了钩子,勾着他的皮肤狠狠往外拔,要把他撕成碎片。
他却依旧不松手,甚至还有心情扯出一个得逞的笑,眼神决绝。
“这次,还是我赢。”
他压着愿巫,一直沉到了龙门底下。
……
.
……
光影晃动,扑朔。
眼皮好沉,头脑里像是被人塞了一大堆东西,涨得快要晕过去了。
可是晕不了,身体很难受,不动就难受。
越凉长叹一声,艰难地坐了起来。
“我还没……嗯?我没死?”他苦恼地挠着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直接傻眼了。
那自己现在……在哪里呢?
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周围都是黑暗的,只有中间这方小岛。
光从上面照进来,抬头一望,只留了一方天地,粼粼闪着水光。
周围似有很多灵流在往上涌,透明无色,只是当灵流偶尔泛出流光时,他才能察觉到,原来自己也被包裹其中。
越凉困惑极了,他记得自己抓着愿巫往下砸,掉进了龙门里,都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现在这般,又是为何?
他迷茫地站起身,看了看周围,黑漆漆的,有些害怕。便小声地喊道,“阿郎,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这座奇怪的小岛上,好像只有他自己。
连愿巫也不见了,活的死的都不见。
还当真是只有他自己。
越凉四顾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该怎么从这个地方出去。
他活着,可是太炀却不见了,命契那端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他心里惶然无措得很。
这座小岛倒不是平坦的一望无垠,还有许多奇怪的苍白色小山峰。与其说是山峰,到不如说尖刺更合适。
越凉慢慢地走着,皱起了眉,越看越觉得眼熟。
须臾,他在一座“山峰”的底下,发现了一点东西。
凑上去一看,竟是一个花纹图案,画的是一朵盛开的小花。
花蕊中心有一处凹陷,看形状,应当是某座“山峰”折断后,留下的伤痕。
越凉惊愕不已,嘴巴微微张开,蹲下身,手掌轻轻放上那个大如深坑的伤痕边缘。
有些冰凉,不是泥土的触感。
是……玄甲的触感。
他凝视着那朵凌霄图样的花,心情复杂。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小的时候,爱美,有着玄武族最好看的玄甲。
某一天玩闹的时候,他从山坡上滚下来,玄甲上的骨刺折断了一支,在甲上留下了一个难看的小坑。
他伤心极了,哭了一整天,吃不下东西。
太炀心疼他,便跑来安慰,“阿凉乖,不哭啦。”
他抽泣着,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呜,我、我的壳,它、好丑,哇——”
太炀没办法,拿来了一柄小凿子,对他说,“乖乖不哭,给你在上面画一朵花,遮过去,怎么样?”
“好多玄兽壳上都有凿纹呢,给你纹一朵花,把花背在背上,漂漂亮亮的。”
他委屈巴巴的,小眼睛闪着泪花。
“呜,我要、我要最好看的。”
太炀拍着胸脯保证,“当然,夫子今天才教给我的,大家都不会画,只有我会。”
他被“只有太炀会花的花”这个理由打动了,于是乖乖地伏在地上,由着太炀在他背上敲敲打打。
一边还不忘小声提醒,“不要刻歪了。”
“当然,给阿凉的,当然是最好的。”
刻完之后,太炀带他到山泉边一看,当真是非常好看的。花旁边还配了好看的卷草藤纹,与他同龄的小玄兽们都没有。
越凉一下就破涕为笑了,“好看。”又问,“这是什么花呀。”
“夫子说叫凌霄花,真花可好看了,明天带你去看。”
……
天罚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壳丢出去,给尘世挡灾了。
幸存下来的尘世成了大荒,他的壳却没了,他的花花也没了。
越凉的眼眶湿了,猛地站起身,望着周遭的景色,内心怆惶。
再抬头,上方就是龙门底下的模样。
犹如福至心灵,他几乎就弄清了是怎么回事——
当年开启大封后,他的玄甲碎裂得七八,将死之际,人皇来找他做了笔交易。
他用自己碎掉的一片玄甲,换来了同太炀的来生。
而人皇,竟巧妙地将玄甲埋藏到龙门底下,借由玄武兽强悍的封印之力,锁住前世覆灭后逃逸散落的灵流,通通收集起来,存在龙门之中,组成了新的龙门。
在大荒初诞时,天地间灵流稀薄,凭借这藏得很深的玄甲龙门,悄悄给大荒供给灵气,使得自前世幸存下来的种族能在最初恶劣的大荒中存活下来。
人皇的这步棋赌得很成功,发动天劫覆灭了前世的天道鸿钧没有发现,以为新大荒仍是一块“干净”的土地,于是没有找麻烦。
幸存的种族就在这里慢慢休养生息,逐渐恢复元气。
如今的大荒依旧没有长足,它所背负的生灵,仍靠着这片残存的玄甲供灵活命。
那些不断往上涌的灵流,就是要灌溉给大荒的养分。
只是一个机缘巧合,他们才像是打开了这个水桶的盖子,得以窥见源泉。
……
世界是生长在玄武壳上的一方小小天地。
想想就觉得奇妙。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大荒的前因后果就都串上啦,我尽力去写清楚了,不知道你们看明白了没有pwq
还有一点点因果没有结束,下一章会讲,然后——
完结预警哦~
第115章 呜啾!
……
太炀落在了龙门底下,一片光洁的沙滩上。
面前就是一个幽深的漩涡洞,方才他亲眼看着越凉被吸进去,自己却进不去。
他有些着急,在那动的边缘徘徊。探头往下看,下方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着。
离他不远处就是愿巫,愿巫已经被浩大的灵力击晕,身体在缓慢膨胀,显得很是诡异。
再过一会儿,她应该会炸成碎片,这场闹剧也就落了尾声。
太炀没顾得上思考为什么自己不受这龙门灵流的影响,好像灵流在灌满他的身体后就停止了流势,没有像对待愿巫那样挤爆他。
他只担心着越凉掉进了哪个角落里,万一没有他帮助,遇上危险了怎么办?
正四下打量着,身后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
太炀转头看过去,却见是一个身着白袍的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
那人抬手,在半空中画了个弧,愿巫身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罩子将她罩住,灵力之强,以至于龙门底下的灵流无法击穿这个法罩。
他缓缓转过身来。
太炀心中略一惊,提高了警惕,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对方率先开口了:“极北帝君。”
出乎预料,声音竟是他熟悉的,越凉的声音。
在太炀诧异的目光下,那人摘掉兜帽,帽子底下露出的脸,俨然是越凉的面容。
只是,这张脸面无表情,不带任何感情,与他熟悉的越凉相去甚远。
对方又淡淡地开了口,“你那小契侣,同人皇一道弄了个暗度陈仓,倒真将本座骗了过去,还算……有点东西。”
太炀顿了顿,向对方恭敬地低了头。
“鸿钧祖神。”
天道鸿钧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赏,“你的视野,果然开阔。”
说罢,又补充道,“如今看到的本座模样,不过是你心中的映射罢。至于你那小契侣,现在还在这龙门底下。”
太炀问:“敢问祖神,他究竟在何处?”
鸿钧说:“你自会寻到他。”
鸿钧的身影拦在愿巫跟前,方才还出手保住愿巫的命。太炀不用细想,便清楚了对方的意图。
但他仍是坚持着,不卑不亢道,“可否请教祖神,为何要保这愿巫的命?”
鸿钧扫了眼地上的愿巫,“她扰乱大荒秩序,违逆天道,然而本座与巫族有渊源,此番亦数还她一报。”
“本座会再找个僻静的地方将她关起来,让她再祸害你们。”
太炀不语。
这倒是在预料之外的,他时在没想到天道鸿钧会站在愿巫那边。原本艰难取得的优势,因这创世神的出现而变得岌岌可危。
然而鸿钧似乎并不想找他们的麻烦。
鸿钧直截道:“太炀,前世你瞻见人神混战,以一族之力调解其中,生生将本座的天罚时辰拖后数百年,令人皇有机会想出破罚之策。本座赞赏你的勇气和远见。”
“你们既拼得一线生机,想来亦在机缘之内。从前种种,本座不与你们计较。”
“今后大荒之上,各族是生是灭,本座亦不干涉。只是若再出现如前世混乱,本座仍会出手清算。”
太炀顿了顿,说:“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敢问祖神,巫族从何而来?”
鸿钧道:“你们如今见到的每个巫人,皆为过往苍生之夙愿化形。愿巫每做一次交换,就会抽取这些夙愿留存起来,以待日后助巫族重生。”
“巫族无实体,无心无情无生死,依附于活物的灵智而活。夙愿所含情感强烈,是最适合巫族的容器。”
“本座会带走愿巫,世间将不再有巫族。”
愿巫的身影忽然动了,她在光罩中艰难地爬起身,以手肘撑起半个身子。虽仍活着,然而却被龙门里浩大的灵力击中双目,双眼紧闭着,乌黑的血流出眼眶。
她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双手在空中胡乱而疯狂地舞动。
“鸿钧!你这个……伪君子,人面兽心!你又想关我,我死都不会和你回去!我……”
她狂乱的话语戛然而止,鸿钧微微抬手,光罩里不再能传出声响。
鸿钧脸上看不出情绪,施法,将愿巫变小,装进了一枚贝壳里,随意便放进袖中。
做完这些,他又转向太炀,略一打量,道,“可惜了,你若能懂舍弃怜悯,兴许能与我抗衡。”
太炀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漠一笑。
“怜悯未必不是好事。”
“虽有小为,却不足成大事。”鸿钧摇摇头。
他转身,便如光转瞬而逝,眨眼就不见了。
.
越凉一个人在龙门底下呆了很长时间。
他不会飞,也不能顺着灵流游上去,只能躺在地上,望着头顶的漩洞空叹发愁。
唉,如果当初在夫子手下学习时用功些就好了,他便是想着怎么着都有太炀带他飞,才偷了懒。
现在可好,阿郎一不见,他就变成了爬地的小乌龟。
哎。
越凉瘫成了一个大字,脑袋放空。
上方波光粼粼,底下幽暗,他好像是躺在了海底。
好像,有点安静了。
倒不觉得孤独,真是奇怪了,在这个偌大幽暗空间里,应该无端让人感到寂寞才对。
可他的心头却坦然而宁静,仿佛太炀依旧在他的身边。
越凉打了个哈欠,干脆变回原形,倚靠着旁边的一根巨大骨刺躺卧下来,打算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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