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非常尽责地又拾掇起这些垃圾。
“滴滴滴——”
木色疲倦地睁开眼,眨了两次,很快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正裹着薄被蜷缩在床角,醒来的时候,手脚依然冷得像冰块。
自从她做过手术以后,她就一直觉得肺腑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热气。
她盘腿坐起,发着呆,过了一会儿才低头看看自己,意识到这是真的,那么多内脏器官都替换成了仿生器官,怎么还会有热气呢?
不远处响起金属撞击的回声,木色收起思绪,迅速套上短皮衣,戴上黑色的头套,将短发和嘴巴鼻子都遮挡起来,最后蹬上一双有点门道的靴子。
她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块硬面包塞进皮衣里侧的口袋,打开门闷头钻进寒冷的夜色里。
这里实在很奇怪,看到太阳的时间总比其它地方晚,特别到了冬天,让人恨不得窝在被子里不起来。
木色还记得她那间温暖的公寓,粉色的壁炉和柔软的沙发,她总嫌阳光刺眼,一直拉着纱帘。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下到三楼,扶着围栏朝后方看,见那机器人距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就走到三楼的窗户旁,无声地打开,然后跳了进去。
一楼到三楼都属于红丽家。
房间比她那间大很多,铺着厚实的人造毛皮地毯,墙上还贴着华丽的墙纸,看上去和房子的外表格外不搭。她进来的地方是客厅,里面还有一间卧室和淋浴间。
她没有惊动红丽,直接走到门口,地上胡乱扔了一双大红色的金属底高跟鞋,是红丽最近的新宠。她蹲下去,拿出一个芝麻粒大小的定位器,沾在了高跟鞋鞋面的碎钻上,然后从窗户撤出去。
早上她得出去工作,红丽一般会睡到下午,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让定位器代替她看着这女人。
环卫机器人缓缓开到了楼底下,木色快速下到二楼,撑着扶手跃下,碰的落在了垃圾收集箱上方。机器人突然停下来,似乎突然觉得重量不对,然而这类老式机器人没什么AI,停顿片刻后,就继续沿着设定好的路线前行。
木色坐在垃圾箱顶上,呼着白气,一点点啃着坚硬的面包。
她现在的工作比较特殊,有个谑称,叫做“基因猎人”。“猎人”这活计在星际旅者里比较多,比如矿石猎人,元素猎人,稀有动植物猎人等等。
基因猎人顾名思义,就是寻找具有客户指定基因的对象,可以是人、动物,也可以是外星物种。这个职业具有风险,而且饱受非议,因为他们的客户通常都是个人或者私人企业,甚至是星盗。被他们找到的“货物”有什么下场,谁也不知道。
木色当然不喜欢这份工作,但这是唯一能有机会接触到那些研究组织的职业,她只能硬着头皮去干。
布莉吉妲建议她研究任务大厅里那些花样迭出的名目,有一些明显只是大学或者民间药品研发机构,他们前来寻找临床志愿者,这些相对来说比较安全,还有钱可以拿。
她完全可以从那些流浪汉里选,甚至还能帮他们拿到一点微薄的生活费。
但木色很清楚,这样做除了能让她的心理负担减少一点,对于她的目的毫无作用。那些组织需要的合作者绝不是一个善心大发的女人。
她既然迈出这一步,就得丢掉无畏的良心,如有必要,她甚至可以自己去。
五点多,太阳颤巍巍地在天边露了一点影子。
木色坐在机器人的箱子上搭了个便车,等远远看见一个十米多长的大棚子,和冲天的热气,就从箱子上跳了下来,亲热地拍拍机器人。
多亏了它们,否则天不亮赶路过来可不轻松!
她打开智脑,查看了一下今天的任务清单。今天有两家医药公司悬赏,需要寻找C级精神力、年龄在24-78之间的男性三人。她看了一下这两家公司的名字,还都挺熟悉,竟然还是竞争者。
大棚子里冒出热气的地方有四五口大锅。如此大的锅具,她只在7区市场里看见过,那是专门用来翻炒栗子的。但在这里,这些大锅里装着稀稀拉拉的油麦糊,还有些野草煮得稀烂,看上去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排队的流浪汉们却没人在乎。
他们人手一只碗,在又冷又饿的大清早,就期盼着来上一碗热腾腾的麦糊。
换成几个月前,木色根本没怎么见过流浪汉。这些人连内城的城门都进不去,而7区的市场里也许有那么一两个,日子多半也比他们过得滋润多了,而且一定有中城区的居住许可。只要不偷懒找到一份短工,很快就能摆脱接头乞讨的生活。
只有77区以外的地方,娼/妓世代都是娼/妓,流浪汉则不存在后代这种东西。
木色趁着他们排队,将智脑弹出的检测光屏对准队伍,一点点地扫描,光屏上飞速地过滤着数据,到了队伍的三分之一处,闪现出红框,发出刺耳的提示音。
啊,找到一个。
她继续扫描,一直扫到队尾,找到了四个符合要求的人,三男一女。
流浪汉们眼神麻木地盯了她一眼,很快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只渴望地盯着队伍前排。他们唯一的担心,恐怕就是那些大锅里的食物不够到他们的碗里。
木色将采集到的这些人的头像和数据,一起打包发给中介,对方很快回复了一个坐标。地点很近,就在一分钟外的路口。
这也很正常,任务清单上说要三个,可客户往往来者不拒。
木色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绕到棚子里侧,那里还躺着不少人,有些已经吃过了,有些则是另有生计,不屑于早上的麦糊。
黑户和流浪汉不太一样。这些人通常衣服整洁,脸颊饱满,眼神则充满了警惕。因为很多行当需要黑户,他们来钱的途径很多,日子当然过得去,却也没得住。
她小心避开了这些黑户,扫完了剩下的流浪汉,又找到三个。这样她一共就有了七个,可以同时完成两个单子。
木色在角落那几个黑户的注视下,面不改色地从空间扭里掏出一个圆圆的金属。那些黑户一看见这样东西就脸色大变,爬起来就跑。
她微微一笑,调整好金属盘上的方向指示,摁下中间的按钮。
唰——
金属盘里同时朝三个方向,瞬间弹出了什么东西,几个眨眼的功夫,她瞄好的那三个流浪汉就被金属蜘蛛网捆成了捆蹄。
这些抓捕网兜异常结实,而且不漏死角,细密到甚至无法从里面伸出一根手指。被抓住的人别说动弹挣扎,就连呼吸都得好好找准角度。城防驻地的部队经常使用类似的东西抓黑户,所以也难怪那些人看见就跑。
木色的动静很小,等她走出去抓另外四个人时,排着的长队还一无所知。她又掏出一把浮力球,一人身上挂一个,像拴气球一样拴着他们去了坐标的路口。
这些人被她抓住,神情惊恐,又说不出话。他们瑟瑟发抖地躺在地上,像虫子一样蠕动着挤成一团。不管先前他们为了垃圾堆的地盘怎么打架,现在都开始抱团。
“放轻松,只是送你们去医药公司做志愿者,”木色打开万家和万能的悬赏页面,蹲下来给这些人看了一眼。有几个人看到下面提供三餐和最后的650点报酬就不吭声了,还有几个也许不识字,仍然十分惊慌。
“都是有名的医药公司,就是请你们去打点疫苗吃点药,让别人观察你们的反应,中间好吃好喝,能住在有暖气的地方。等试验结束以后他们还会把你们送回来,支付给你们650点的报酬。记得,一顶要向他们索要临时点卡。”
因为这些人都没有个人智脑。
听木色一说,这下所有人都变得放松,至于临床试验会不会死,他们根本不考虑。
一艘破旧的飞艇嗖得飞过来,悄无声息停在了木色的旁边。门朝一侧滑开,两名雇佣兵端着脉冲枪跳下来检查货物,中介雷杰坐在座椅上对她打招呼。
“开张大吉啊,木色。”
木色抱着手臂,冷淡地冲他颔首。
“七个,交给你分配了。”
雷杰探头看了看,嘶了一声,有点为难:“你这不是把难题丢给我吗?万能的老总出轨,他夫人差点让他变太监,然后还离婚分了万能一半股权,全卖了,才开了后来的万家。这两家可是真正的死对头,你说,三个对四个,我怎么分配?”
浑身蒙得严严实实的女人瞅着他,眼神里就四个字:
关我屁事。
哦,如果再加两个字——打钱。
雷杰很无奈,不过他也就是抱怨两句,好让这女人知道他的付出,下个季度谈抽成也能占点便宜。钱难赚屎难吃啊,能多捞一点是一点,唉。
木色岂会不知道?
这中介出了名的扣门和黑,总想拿捏她榨干她的剩余价值!
“行了,我看这样吧,”雷杰看着手下检查后传到他智脑上的数据,“这两个男的和这个女的给万能,胡子男和这对兄弟送去万家,至于剩下这位,我给他另外找个去处。”
木色转头看向那个剩下的。
她有点印象,这是她找到的合格名单里年纪最大的一个,正好77。当然了,从外表看,这个人仍然正值青壮年,只是体质相对弱一点。
“什么去处?”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雷杰诧异地盯着她看,这让木色瞬间后悔自己的多嘴。过了好一会儿,雷杰意味深长地冲她笑,压低声音说:“别爱心泛滥,木色小姐。”
木色蹙眉,反感地瞪着他。
雷杰大笑起来:“我是好心才提醒你,老是这么心软,我怎么给你介绍赚钱的活儿?”
赚钱的……
木色心中一动,收敛起怒容。
“这就对了嘛,”雷杰笑眯眯地点点她,“你放心,我看你怪顺眼的,你好好替我干活,我肯定不会让你吃亏!”
“不好意思,”木色冷冷说,“我是给自己干活。”
雷杰无所谓地耸耸肩。
在外城区,哪有为自己干活的人呢?
如果深入一点去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自给自足,真正为自己活的人物吗?真要有,他倒想见识见识。
就算是他,他上头也还有大老板,而大老板还得交税,等于为国家干活。至于国家,精明的政客会说,巨大的国家机器运转,不过是为了公民的福祉。
“那么,我们就开始交接货物吧?”他递给木色光屏,殷勤地请她签名。
交接完毕,他重新丢给木色一个金属蜘蛛盘。在这方面,他倒是做到银钱分明,丝毫不占猎人的便宜。
飞艇带着人离开,而她的个人智脑很快收到了转账。
原本扣除了中介费,她应该收到4200点,然而转账记录却显示足有5000点。等于剩下被单独送去其它地方的那个人,扣除中介费还值1400点。
什么地方会出这么高额的赏金来征志愿者?
木色站在原地发着呆。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圆盘,这活她干了也有一段时间,心里从来没有平静过。一开始她甚至会每天过来,直到再次见到被她送走的人,才能安心睡个觉。
可渐渐地,有些任务清单的条目越来越模糊,她不能引起雷杰的怀疑,只能照着单子找人抓人。至于那些人有没有回来,回来几个,她根本不敢打听。
光是她一开始那些举动,就已经让雷杰嘲笑过一次,谁知道他那是嘲笑还是警告?
假如有一天她完成了自己的目标,她也一定已经变成了罪恶的人。
木色慢慢往东城区走,一点点调试心理。
她随手打开小地图查看自己的方向,就随便一扫,目光顿时凝结在某个点上。那个红色的小点就是她今天放置在红丽鞋子上的定位器,只见红点已经离开了她们的住处,出现在了黑巷子最尽头的废弃工厂里!
“草!”
木色忍不住破口大骂,俯身按住靴子鞋帮的位置,原本一厘米的鞋底瞬间充气似的膨胀,让她差点原地弹起来。
她扣住金属蜘蛛盘,旋转了九十度,然后拉出来一个连着金属丝的手环,她将手环扣在手腕上,猛地掷出圆盘——圆盘高速飞向前方的水塔,然后吸力回收金属丝,一下把木色拽向了半空。
“啊啊啊——”
木色在疾风中大叫,使劲睁着眼,然后像荡秋千一样荡去了远处,落地的瞬间,鞋底瞬间缓冲掉了反震里。她原地滚了好几圈才爬起来,这么一下已经让她节省了大半路程,不必再从下方歪七扭八的巷子中穿行。
她把回收的圆盘放回空间扭,甩甩酸痛的手臂,拼命往前跑。足足过了十五分钟,她才回到黑巷子,等她跑进废弃工厂,又过去了十分钟。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说什么也得搞一台交通工具!
废弃工厂非常大,空旷的场地变成了夜晚的蹦迪场所。有些快闪酒吧也会设在这里,不过这种酒吧往往卖的都是加了点料的酒。
木色踏进去的时候,迎头就听到一声凄惨的尖叫。这声音几乎撕裂了空气,歇斯底里写满了痛苦和恐惧——
她吓得扶住墙,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叫声听起来像是个男人。
不是红丽。这个认知让她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提了起来。红丽去黑店买过武器。
她快步走到厂房中间,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睡袋,旁边还支起了一个超大的里外三层帐篷。最外层摆放着桌椅和烤炉,甚至还有小型制冷箱。烤炉上的食物已经变得焦黑,散发出刺鼻的焦糊味。
到处都是酒瓶,她匆匆一扫牌子,都不是便宜货。
木色往声音发出的角落走去,那里原来应该是办公区或者食堂之类的地方,通常都是来此蹦迪的人们调情的好去处。还没走到地方,她就停下脚步。
她闻到了熟悉的血腥味。
这气味令她有种重回噩梦的感觉,那个漆黑的雨夜,横躺在地上的废弃机甲,还有死死护住她的那个背影……可怕的、温柔的背景。
木色咽下酸涩,镇定地走进封闭的房间。
一个赤果的女人背对她站在靠窗的地方,说是窗户,其实早就被人拆走了,只剩下窗户洞。外面的灌木丛倒是充当了遮挡的作用。
早晨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将眼前血腥的画面变成了怪异的油画。
她手里握着枪,低头注视着脚下踩住的男人,而旁边还倒着四个同样赤果的年轻男子。
木色将目光移向被女人踩着的让人,惨叫声正从他口中发出。他瞪圆了眼睛,眼角近乎撕裂,因为拼命喊叫,嘴巴像个黑洞一样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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