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肖找到一个间隙,低头问他。
尤金并不回答。他睁开眼睛,抬起手,在完全不去和肖对视的情况下,要去解肖衣领上的扣子。
肖皱了皱眉,将右手换到身前,轻且切实地握住了尤金的手腕,声音依旧温柔:“你想做什么?”
尤金依旧不看他。肖看着对方的眼睛眨了两下,隐隐地透露出痛苦的情绪来。
面对这样的情景,肖沉默了一秒,然后在突然间弯下腰去,抱住尤金的膝弯,将对方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尤金对于这样的发展始料未及,而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肖已经一手托着他的背,将他放在了自己的床铺之上。在此之后,肖也欺身而上,两手撑在尤金的脸颊两侧,双腿分至尤金的身体两边。
浅金色长发垂落下来,不想让发丝挡住尤金的脸,肖因此分出一只手,将它们全部拢至了一侧,如水瀑一般倾泻在肩膀的侧旁。
尤金将头扭往了一边,没有表情的脸朝向了墙壁。
单用左手撑着身体,肖抬起右手,伸向了尤金的侧脸。他的四指落在了尤金的侧颈,拇指则缓慢地抚摸着对方颧骨的位置。
“……如果你想让我来帮你忘掉一些东西,我会努力地满足你。”肖的眉毛微微蹙起,看向尤金的灰蓝色眼睛带着隐隐的忧虑,和显见的纵容。
“但是尤金,我不想你以这样的状态把自己交给我。”
尤金闭上了眼睛。
“你要求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抱你。”肖放软了自己的语气,声音轻得仿佛在哄一个孩子:“又或者你可以看着我,跟我说说话。”
生化人低下头,在尤金的额头上吻了吻:“我在这里。”
尤金的侧脸鼓出了两条平直的线,仿佛咬紧了牙关。在几秒钟之后,他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肖的肩,将对方拉向了自己,也将自己的脸埋在了对方的胸口。
肖必须仔细调整着姿势,才能避免自己有着金属内里的身躯压伤他的人类。他将体重放至一侧,以近乎侧卧的姿势,将尤金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发生了什么事?”
带着无比的耐心,他又一次问了尤金相同的问题。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尤金终于开了口。
“……肖,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尤金的声音因为被生化人的胸膛堵着而显得不真切,肖却能够感受到这句话里的动摇。他因此带开了些许的距离,又一次捧起了尤金的脸,想要看清对方此时的表情。
尤金终于对上了肖的眼睛。他皱着眉头,看上去却并非愤怒或者哀伤,只是单纯地束手无措而已。
那双看向肖的金色眼睛,像是在询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我可以去哪里?
从最开始的开始,他就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属于。
他主动或被动地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他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弃。
时至今日,他不想再失去这最后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尤金试图笑了笑。他的眼神和他的笑容脱了节,这个表情看上去比一张哭泣的脸更要显得难过一些。
所以肖把他圈回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我们可以一起去找一个能够收留我们的地方。”
“你可以留在我身边。”
收紧了抱着尤金的手臂,肖用额头抵着对方的前额,一边闭着眼睛,一边低声地重复着这句话。
在近乎安详的酸楚里,他想成为他的星星的容身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您好,您点的本日份神仙爱情已经上桌。
因为昨天请假了没有更,今天更多一些。
几点通知:
1.因为我喜欢的战队进了S赛四强,所有在这一章留言的小天使都会获得我手工发放的红包一枚。
2.马上就换结局前最后一个地图了,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这一对,外加理解这一章里老头子的出发点吧。尤金这种原则性强又求全的性格的确不适合当星盗的……
3.多给点评论吧,腰酸背痛的孩子每天都在哭泣嘤嘤;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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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尤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的正面和反面都经历了不计其数的伤口,到最后却奇迹一般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双手最习惯的事情是破坏——击向毫无防备的上腹,捏碎他人的颈骨,陷入浸满血的刀柄。就算在其他的时间里,这双手曾经认真地修复好了故障的机械,唤醒老旧的舰船,也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一双温柔的手。
它们常常被放在口袋里,和金属的烟盒作伴。
它们不常被人触碰。
然而在肖对他说出“你可以留在我身边”的时候,他脑海里浮现的第一帧画面,却同样是自己的这双手。
在那个场景里,他大概是要迎来自己的终途,正躺在铺着白色床单的床铺上。肖坐在他的右手边,两手将他的右手紧紧地,紧紧地握着。他看不到自己,看不到肖的脸。只有那双手,那双被握着的手,证明到了最后的最后,依旧有人陪在了自己的身边。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场景?他试着思考。他得到答案的速度很快——其他所有和肖在一起生活的想象,都美好得像是假象。而在那样的假象背后,还站着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逃避的问题。
——肖最后离开了吗?
——有谁带走他了吗?
所以在对方给予自己偌大安慰的时间里,他偏偏想要快进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前一秒,向离自己还很远的未来,讨要一个现在还无法得到的答案。
而现在,他站在仅有他一人的房间里,低头看着这双手。几个缓慢的呼吸过后,尤金将自己的注意力扯回了现下,继续着先前自己的动作。
他弯下腰,折叠起床边的衣服,将它们一件件放入过于空荡的背包里。
在罗勒把任务交给他的当晚,他将肖拥向自己时,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必须去做的事情——不管最终能否完成刺杀那个少年的任务,他现下能做的事情都只有一件。
离开裂流号。
取决于任务的完成与否,他或许能够为自己赢来再次回来的机会。这样的境况虽然有些苦涩,但也意外的简单明了。毕竟对舰上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个人来说,接下这样的任务都不需要迟疑。事到如今,他和罗勒都心知肚明,和这艘船格格不入的,只有他自己。
有快速的脚步声向着房间的门口而来。尤金已经理好了轻若无物的行囊,再转身的时候,正好看到迈尔斯站在门边的身影。
“不要去,”迈尔斯皱着眉看着他,面容里透露出真切的愤怒来:“罗勒的话只代表他自己,他不是这条船上唯一的规矩。”
对方身上的怒火和自己此时的心情距离太远,尤金平静地对着迈尔斯笑了笑。他没有把自己接下任务的信息告诉除肖之外的其他人,但是身为罗勒左右手的迈尔斯和法夏必定会有所听闻。他大概知道迈尔斯会怎样劝阻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决定不会因此而改变。
罗勒实际上并没有留给他选择的余地。
所以到了现在,他只是用怀念的眼神看着迈尔斯的脸。在他们初见面的时候,迈尔斯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现在,他们相对站着,距离那个瞬间已经隔了将近二十年。
在彼时,迈尔斯一边嫌弃地看着自己,一边用浸了温水的软布擦拭他后腰上新鲜的烙印。红黄相间的脓水留在软布上,他赤/裸着背脊,抱着膝盖坐在水桶的前面,听着迈尔斯絮絮叨叨地抱怨。对方抱怨的内容他已经全然忘记,却记得迈尔斯在察觉自己身体的颤抖之后,忽然改换了声音,低低地在他背后说着:“没事的。马上就不疼了。”
因为这句话,他低下头,把脸埋到了自己的手臂之间。十二岁的委屈来得无声无息,变成了突如其来的泪意。红发的少年从一旁拿起毛巾,在吸满了温水之后绞在他了自己的头上。用沾湿的头发和脸,迈尔斯帮他掩盖住了自己哭泣的事实。
……他二十年的旧友,他胜似亲生的兄弟。
时间真的过得太快了。
尤金知道自己其实不用说什么,只要保持沉默,就能等来迈尔斯的放弃。因此面对着迈尔斯来回往复的说辞,尤金仅仅是在最末说了一句:“我想带走你的那本诗集。”
迈尔斯抬起头,脱力般地闭上了眼睛,然后在半晌过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想带走什么都可以。”仿佛终于接受了现实,迈尔斯疲惫地摇了摇头:“你还缺什么东西都告诉我,我一并准备给你。”
……
回到房间的迈尔斯大步迈向了自己的床铺,从其下的箱子里翻出了成捆的小熊软糖。
在去见尤金之前,他便知道自己的劝说不会产生任何结果,却依旧无法接受要再次和尤金告别的现实。可惜不论此时或彼时,能影响对方决定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
尤金跟他要走了诗集。尤金说自己想要戒烟,所以想跟他拿一些软糖作替代品。尤金告诉他,说已经决定要和肖在一起。
在听到第三件事的时候,迈尔斯的第一反应是松一口气——有人陪着尤金的话,要比放这个人一个人在外面要好太多了。这样安心的情绪是压倒性的,让他几乎就要忽略掉胸口那份细微的酸楚。
在很多年以前,他也曾经把尤金称为“我的小家伙”。只是从某次看到尤金望向6号的眼神之后,他便非常自觉地把那个表示从属的代词从称呼里拿走了。
——是他过于无私了吗?
——还是自己从来都没有喜欢这个人到可以变得自私的程度呢?
他并不知道答案。
不管是谁以怎样的理由离开,无法再见的可能性都切实存在。然而就算这样的可能性正怪异地煎熬着他,他的心情却和十三年前完全一致,没有丝毫改变。
迈尔斯垂下眼,无言地将手上的软糖放在了桌上。
——我真诚地希望你能过得好,小家伙。
……
在迈尔斯离开之后,尤金去了法夏的房间。
自从两个人第一次提及法夏过去之后,他们又见了两次面。这样会面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帮助法夏找回记忆。现在尤金来找她,是想在自己离开裂流号之前,最后一次解答法夏的问题。毕竟罗勒大方地没有在他的任务上设定时限,他并不确定自己下一次回来会是什么时候。
法夏应该也已经得知了罗勒对他的安排,因此对于尤金的造访没有任何意外,只是认真地说了一声“谢谢”。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尤金先开了口:“这次你想要知道什么?”
法夏沉默片刻,问了一个问题:“尤金,你为什么不让我像第一次那样触碰你,来直接获得记忆?”
尤金一时没有回答。
“你不需要怕我回想起不好的东西。自从你向我解释过守门人地存在之后,我大概能想象那是个多么残酷的地方。”
尤金看着面前的一方桌面。“……就算接触到了那些回忆,到最后你能记住的也只有‘痛苦’的感觉而已。单单承受这样的情感冲击,可能没有什么意义。”没有办法留下记忆,却能记住毫无来源的痛苦本身——不管怎么想,这都是一件太过残忍的事情。
“但那应该是我自己做的决定。而且尤金,你也没有完全向我吐露实情。”法夏的语气很平静,没有任何责怪他的意思:“就好比你一直都没有告诉过我,伊戈尔是我的恋人。”
尤金没想到法夏会突然提起这个。他抬起头,法夏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并不难猜。如果我会为了一个并非家人的男人那样哭泣,那他对我来说一定很重要。”
“这既然是我们短时间内最后一次会面,我希望你能让我再重温一次和他有关的记忆。”
“就算他已经不在了,我爱过这个人的事实本身,依旧能够成为我的力量。”
法夏绿色的眼睛恳切地望着他。
尤金最终伸出了手。
……
阿妮卡的左手和尤金相握,右手则拿着传统的纸笔,时而缓慢,时而快速地写写画画。
她用柔美的字迹记录下了许多的信息——她和伊戈尔第一次的见面。他向她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而在这样的句子旁边,她会用寥寥数笔,准确地勾勒出一个男人的面容和表情。
尤金看着伊戈尔的样貌出现在纸上,忽然感到了一种由衷的难过。
他所认识的伊戈尔是个相当可靠的战友,高大,寡言,并不爱笑。在许愿之前,伊戈尔梳着短短的金发,是耀眼的阿妮卡身旁沉默的护盾。而在许愿之后,伊戈尔的金色短发一夜之间变得苍白,为了掩盖变异的瞳色和獠牙,他愈加频繁地低着头,几乎再也没有在人前开口。
然而在时隔多年的今天,留在阿妮卡笔端的,却尽是这个人各式各样的笑脸——没有顾忌也没有迟疑,是面对爱人时,柔软到毫无防备的笑脸。
时间慢慢地过去,阿妮卡记录下来的内容越来越少。到了最后,眼泪开始悄声无息地从她的眼眶滚落,阿妮卡急忙推开纸页,不想让泪水晕开她宝贵的记录。
——她最后写下的是一串数字,记下了伊戈尔被带走的那一天。
尤金没有马上将自己的手抽回。在此时此刻,他和阿妮卡共享着少有人能够理解的身份。
幸存者,以及被抛下的人。
守门人教会了他们怎么当一个不畏死亡的战士,却从来没有教给他们怎样在战友离开之后活下去。从此以往,阿妮卡也会变得和他一样,在漫长的时间里,独自怀抱着再无人能够分享的回忆。
好在阿妮卡要比他坚强得多。他看着她放下笔,在抹去眼泪之后,继续探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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