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调整后视镜,使之能照见后座的沈问秋,沈问秋蜷缩在后座睡觉,毯子太小了,盖不全,露出脚踝,瘦骨嶙峋。
沈问秋看上去又脏又瘦,像只小流浪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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拘留所不是什么好地方,就算他已经被关过好几次了,也不可能习惯。这些天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但竟然在柔软的车座上睡沉了。
……
高一军训,必须住校一周,封闭式管理。
沈问秋打小娇生惯养,不情不愿地去了宿舍,果然比他想的环境更差,铁架子床,八人间,最糟糕的是,他去的太晚,好位置全被挑完了。
沈问秋看看硬邦邦的脏木板,又看看掉漆的旧木桌,地上脏兮兮的,墙上也很脏,他下意识地嘟囔:“……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刚说完,他就听见那对穷酸父子的爸爸高兴地说:“挺干净的房间啊!真不错!”
沈问秋一下子哽住,瞟了他们一眼,祈祷没有被听见自己娇气的抱怨,一回头,却又跟那个黑大高个对上视线。他顿时耳朵发烫,羞愧不已。
沈问秋见陆庸跟家长道别,把人送走。
两个孩子商量分床位。就剩下两个床位,一上一下。
黑大高个问他:“下铺给你吧,比较方便。”
沈问秋看看他仅有一只的手臂,摇摇头,佯作认真地说:“算了吧,我睡上铺吧。这床看着不怎么牢,你长这么大只睡在上铺,塌下来砸到我怎么办?”
陆庸立即信了:“你说的是。”憋了憋,又说,“但应该不会塌吧,我不胖的。”
沈问秋噗嗤笑了:“你怎么傻乎乎的?我开玩笑啊。”
回来之后,陆庸从蛇皮袋里取出塑料脸盆跟抹布,犹豫了下,对还站在床位边像是不知从何下手的沈问秋问:“你好像不太擅长搞卫生?要我帮你吗?”
沈问秋还没来得及回答,正巧他爸爸带着人过来了,拎了大包小包,俨然一副要将他的床位尽量布置成豌豆公主能入睡的程度的样子。
他一向觉得理所当然,但这个傻里傻气的大黑高个的面前,突然脸红,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谢、谢谢啦,但我爸爸雇了阿姨打扫。”
沈爸爸也注意到了陆庸,惊奇地说:“哎呀,你们是同学啊?你好你好。”
说着,从给沈问秋准备的一大柜子零食水果里掏出一箱奶,递给陆庸,顺口说:“我家小咩从没在外面住过,可能住不惯,他被我宠坏了。你一看就是个能干的好孩子,还请你多照顾他一下……”
“小咩”这个称呼让同寝室的其他同学纷纷侧目。
沈问秋手指都要嵌进裤子缝里,羞臊地说:“爸爸!别叫我‘小咩’!我都十五岁了!”
沈爸爸哈哈笑起来,摸摸他的头,叮嘱道:“住校别闹脾气,要是惹了人被打,爸爸可不管你啊,自己乖一点。”
……
“小咩。”
“小咩,到了,醒醒。”
自从爸爸死了以后,好多年没听到有人这么叫他,沈问秋一时间还有幻觉,以为自己重生回到过去。
最好发现自己是做了一场过于漫长的噩梦,醒来时他还是备受宠爱的富家少爷,而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沈问秋坐起身,灵魂像还沉浸在梦中没能脱离,仰着脸和站在车门外的陆庸说:“我八百年没听见有人叫我‘小咩’了,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是在叫我。”
“还怪不好意思的。我都多大的人了。”
而且都十年没见了,为什么陆庸能这么态度自然地叫他的小名啊?
沈问秋凝视陆庸。
一,二,三,四,五——
沈问秋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陆庸不尴尬,反而他尴尬。
沈问秋闻了一下毯子,讪讪地说:“不好意思哦,我三天没洗澡,太臭了,把你的毯子也弄臭了。”
陆庸收起毛毯,说:“没关系,洗一洗就好了。”
他们去搭乘电梯。
陆庸刷了房卡,十九楼的电梯键亮起来。
沈问秋:“你住这么高啊?”
陆庸:“景致好。”
陆庸住的是一梯一户的大平层,三百多平的面积,三室一厅,还带个一个大阳台,非常宽敞。沈问秋觉得应该装了空气循环系统,即使出门一天紧闭门窗,也没有憋闷。这个屋子装修得很漂亮,是典型的地中海风格,以蓝白黄为基调,明亮干净,但莫名给他以冷清之感。
沈问秋目光落在客厅的大沙发上,找到自己今晚睡觉的地点,说:“你房子装修很好啊,费了很多心思吧。”
陆庸答:“二手房。原房主是室内设计师,我直接接手的,没有改动。”
沈问秋:“哦。”
他想,陆庸怎么还是老样子,完全不会接话,场面话随便应付几句就好了嘛。
陆庸这样的人怎么当上陆总的?
陆庸带沈问秋到客厅的长桌,说:“你先坐一会儿,要喝什么自己拿。我去做饭。”
陆庸脱了西装外套,解下领带,卷起衬衫袖子,在半开放式厨房做起饭来。沈问秋记得陆庸以前做饭就好吃,陆庸家里做过小吃摊,听说他还没上学,就能踩着小板凳切菜做饭了。
陆庸在做炒面,右手义肢握住炒锅颠锅,左手拿着筷子将面条滑散。
这义肢居然连那么重的锅都能随意操作啊?
沈问秋一手扶腮,身子斜着,好奇地旁观,说:“你现在不都是陆总了吗?还要自己做饭?”
陆庸一边做饭,一边回答他:“也不是每天都有空,如果回家休息就自己做饭,比较健康卫生。”
他把两盘香喷喷的炒面端上桌,并两杯橙汁,加了冰块。
沈问秋看看自己那一盘,感觉鸡蛋肉丝全在自己这份里了,问:“这么大份吗?”
陆庸说:“你太瘦了,多吃点吧。”
陆庸风卷残云地吃饭,沈问秋感到一丝压力。
陆庸说:“你慢慢吃不着急。”
沈问秋不由地加快吃饭速度,刚吃完,打算自觉收碗筷,陆庸拿着两件干净衣服过来,说:
“放着,我来洗碗就好了。”
“没有新衣服,先穿我的旧衣服凑合一下吧,干净的。毛巾用挂在墙上那条蓝白条纹的就好了。”
沈问秋依然没客气。
他结结实实洗了个澡,吹干头发,觉得舒服多了。
陆庸盥洗台空空荡荡,除了牙杯牙刷只有一瓶凡士林全身乳——100块钱1升可以用到天荒地老那种,已经用掉了小半瓶。
沈问秋从浴室出来。
陆庸坐在客厅等他,一见他就站起来,说:“跟我过来。”
沈问秋迷瞪地随他去主卧,陆庸说:“我换好了新的被单被套,都是前些天刚洗了晒过的。”
沈问秋:“……”
他以为陆庸不嫌弃他脏就算了,这说辞好像怕被他嫌弃脏。怪怪的。
沈问秋站在门边,没走进去,搔搔头:“我一个蹭住的,睡沙发就好了啊。”
陆庸说:“我睡沙发。”
沈问秋一愣:“啊?这不是客卧啊?”
陆庸点头:“这个房间坐北朝南,阳光最好。”
这都不是鸠占鹊巢了,这是雀上赶着请鸠占巢。
沈问秋退后半步:“我还是睡沙发就好了。在公园的长椅睡习惯了,这样软的床我睡不惯的。”
沈问秋给一个温和的微笑:“时间还早呢。我能在客厅看会儿电视吗?”
陆庸被拒绝,脸部和肩膀肌肉明显僵硬了些,说:“好。”
又说:“我还有工作要处理,我在书房,有事可以叫我。”
沈问秋准备就这样赖在沙发上,直接赖到在这睡。
陆庸从八点半进书房,就一直没出来,等到快一点,才从书房出来,和沈问秋道了一声晚安,去洗漱睡觉了。
“小咩晚安。”
“……晚安。大庸。”
屋子里安静下来。
沈问秋听见主卧室关门声音,调低电视音量,过五分钟,才关闭电视。
他手臂枕脑袋躺了半小时,还是睡不着。
明明他平时在网吧的椅子、公园的花坛边上都能睡挺香啊。
沈问秋悄然起身,开门出去,按了下电梯。
没反应。
再按一下。
还是没反应。
看来没房卡就无法离开。
第3章 二手情书03
沈问秋一晚上没睡好。
幻想陆庸是不是要监-禁他。
毕竟,当年陆庸喜欢他喜欢到要发疯一样。
他们就是因此关系破裂,连朋友也做不成,不欢而散,相当难堪。
陆庸收留他是出于什么心态呢?是还喜欢他吗?还是因为年少时被他狠狠羞辱,所以要报复他?沈问秋辗转反侧,想不出个结果。
沈问秋睡得极浅。
早上卧室门一开,他立即醒了,装睡看陆庸要做什么。
陆庸蹑手蹑脚地洗漱,然后离开了。
沈问秋起来,坐在玄关的地上,皱眉,像要把门板盯出个洞来。
这么早去上班了?就这么把他关在这?
正想着,指纹密码锁“滴”地响了声,沈问秋还没站起来,陆庸提着一份楼下便利店买的盒饭回来,站在门口,发现他坐在地上,惊讶地站驻脚步。
沈问秋愣了愣,深感丢人的涨红脸。这样被陆庸俯视着,自己好像一条狗啊。
……他还以为自己早就没有无聊的自尊心了。
沈问秋站起来,手不知道该往哪放,拍拍莫须有的灰尘,说:“你不是说自己做饭更健康吗?怎么去买速食?”
陆庸绕过他,走进客厅,把塑料袋放在桌上:“我以为你还在睡觉,做饭会吵醒你。我以为你那么累,会睡到中午才起床,就干脆买饭了。既然你醒了,我就不留纸条了。”
沈问秋跟在他身后,脑子莫名一热,略有点带刺地说:“我试了一下,电梯没有门卡刷不了,我怎么下楼啊?你不在我就出不去?”
陆庸回头看他,顿了一顿,说:“呃,电梯右手边有一扇门,就是楼梯消防楼梯通道。”
“……”沈问秋抠起裤边。
沈问秋还在为自己的被害妄想尴尬不已时,陆庸径自进书房,一分钟后出来,找出备用房卡给他:“你先拿着。我也只有两张房卡,小心不要弄丢。门的电子密码xxxxxx。”
沈问秋收起房卡。
陆庸真诚自然地问:“你还要睡吗?起床了的话,我做个早饭吧。吃完我也得去上班了。”
既体贴,又疏远。
就好像他们还是朋友似的。
然后陆庸真的蒸了一笼包子,吃掉一半,就换上西装出门去了。
留了沈问秋一个人在家,其余什么都没说。
等他走了,沈问秋开门出去。
他往右手边看,果然有楼道,门虚掩着,是没上锁的。又拿房卡试电梯,亮了。
沈问秋兀自对自己翻个白眼:“白痴。”
沈问秋下楼,逛了一圈。
这个小区环境非常好,草木扶疏,错落有致,一大早,已有许多阿姨奶奶带着小孩子出来晒太阳,小朋友无忧无虑地欢笑着。
他发呆地散着步。
走到一处观赏树林幽深处时,遇见一只狗。
是只小京巴,大概是被遗弃了,不知流浪了多久,身上没一块好皮,散发着一股臭味。一人一狗对视一眼,沈问秋对它升起一丝宛如看到同类的恻隐之心,小京巴警惕地看他,对他龇牙咧嘴,喉咙里滚出呜呜的威胁声。
沈问秋嗤笑:“干嘛?我们这么像,你应该亲近我啊。”
小京巴“汪汪”吠两声,逃走了。
“无聊。”沈问秋低声说,折身回了陆庸家。
他走到落地窗边,只是接近,就让他感到眩晕发抖,后背冒冷汗,他闭着眼睛把窗帘拉上。再继续躺沙发看电视去,找了几个搞笑的综艺节目,又自顾自地拿了冰箱里的饮料和柜子里的零食,边吃边看,哈哈大笑。
一天又混过去了。
傍晚。
陆庸下班回家,问他:“小咩,今天都做了什么?”
沈问秋说:“去楼下散步,看电视。挺无聊的。”
陆庸若有所思。
隔天陆庸上班前跟他说有快递让他签收,是游戏机和游戏卡,看电视太无聊的话就打游戏。
中午游戏机就送到了。
然后沈问秋就沉迷打游戏去了。
他这几年本来就过着类似的生活,要么在网吧打游戏,要么去赌博,行尸走肉般过日子。
沈问秋并不是没有在别的朋友那里借住过,他以前人缘可好了,曾经在好几个人那借住过。分成两类,要么是苦口婆心、痛心疾首地劝他改邪归正,振作起来,但是无果;要么是嘻嘻哈哈地跟他玩几天,发现他有长期赖住下来的意思之后,先是暗示,然后明示,最后搬出恋人或者家长不满的理由,把他赶走。
陆庸都不是。
陆庸对他完全是放养状态,是对他敞开门,随他进出,仿佛视他为空气。可又妥帖地为他准备饭菜和游戏机,也不对他消极颓废的生活态度有任何置喙。
沈问秋在沙发上住了五天。
时间像一眨眼就没了。
睡醒了就吃饭打游戏,打累了就睡觉,作息逐渐混乱,每天他睡醒了陆庸已经走了,他醒来的时候,陆庸则已经睡了。
人就是得寸进尺的生物。
刚开始他还想要表现客气一点,好多蹭住几天,看陆庸脾气好,没有怨言,他开始敢在陆庸睡觉的时候在客厅打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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