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陆庸终于走了。
沈问秋心乱如麻地沉入梦乡,他想,要是世界上真有重生就好了,重来一次,他一定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
沈问秋和陆庸都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他的妈妈因为车祸去世,陆庸的妈妈因为生病去世。
双方的父亲因为上次车祸而结识,沈问秋的爸爸知道陆家拮据,还把公司和家里的废品都免费送给陆庸的爸爸,甚至还帮介绍客户,反正是举手之劳。
其实陆家开废品站收入并不算差,更何况父子俩都是勤快吃苦的人,但先前给过世的妻子治病四处借债,他爸不是欠得住钱的人,赚到钱只留一点够基本开销的生活费,其他都先紧着还债。
两人相处小半个学期以后,沈问秋鼓起勇气邀请陆庸去自己家里玩。
陆庸听到邀请以后,下意识说:“周末我得帮我爸爸干活……”
沈问秋生气。
陆庸才像怕了他一样改口:“等周五放学我问问爸爸可不可以去。”
最后,陆庸还是去他家玩了,还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新鞋子,还一份水果做上门礼物!
沈问秋看了,心里又有点自责,害人家花冤枉钱了,说:“那么客气干什么?不是说了不用带礼物吗?以后你经常要来玩。难道每次都带吗?那你别来了。”
陆庸憨憨地说:“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爸爸说第一次上门还是不能空手过来。”
主人可以说,你做客人的主动说不想带礼物是怎么回事嘛!
沈问秋带陆庸玩电脑游戏,陆庸是头一次玩,挺新鲜的。沈问秋说:“我爸工作忙,我平时在家就看电视、打游戏。我爸说要是我期末考试考进年段前五十,还给我买台最新款的外国游戏机。这台都快玩坏了……”
“我特意买了新游戏卡,就想跟你一起玩!”
沈问秋起初是有些想在陆庸面前显摆的意思,不过不是显摆他有钱,是显摆他游戏打得好,因为在学校里比成绩他比不过陆庸,比玩他难道还能比不过陆庸吗?
今天他就要让陆庸见识一下什么是纨绔子弟!
结果真的拿起手柄,他发现自己忘了一件事。
——陆庸只有一只手。
沈问秋很尴尬:“啊,我忘了……”
陆庸反而笑起来:“没关系。你又不是第一次忘。”
沈问秋亡羊补牢地说:“我们去玩键盘游戏,有几个游戏单手也能玩。”
然后他教了一下陆庸操作,前半小时还是他赢,接着陆庸开始反败为胜,他就输多赢少了。还有一些高级操作,他知道理论,但是打不出来,陆庸却他妈的无师自通了!!
沈问秋气得差点没砸了键盘。
陆庸也是个憨的,见他说不打了,问:“我是不是不该赢?”又说,“我让你赢。你别生气。”
听听,有这么说话的吗?沈问秋想,难怪听说陆庸在以前初中没有朋友,现在在班上也除了自己,没人愿意跟他交朋友。先前有人私下跟他说,觉得陆庸既自卑又自傲,恃才傲物,瞧不起人。
沈问秋消消气,看他一副很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好的老实样子,又觉得好笑,笑了起来:“没事儿。我有那么小气吗?”
继续玩。
不过不巧的是,他们再打了两局,游戏机坏了。
沈问秋敲敲打打,确认真坏了,悲痛万分地哀嚎一声:“修这个好麻烦,要寄去工厂。”
陆庸翻看了一下,说:“要不要让我来修修看?我先前收到过一本《电子游戏机的使用技巧及检修大全》,我记得里面有写你这款游戏机的型号。”
沈问秋喷了:“你这也会??!!”
陆庸并不给出准确保证,只说:“我照着书里写的修过另一款,修好以后拿去卖了,但我觉得应该大同小异吧。”
这不更有趣?沈问秋把游戏机装进书包里,兴冲冲地说:“走!我们现在就去!”
沈问秋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说要去陆庸家玩,他想了想,从零食柜里掏了一大袋的进口零食,礼尚往来嘛。
陆庸的家离他家很远,坐公交得四十几分钟才到。
一路上聊天就觉得路程好短,沈问秋是个小话痨,他的脑袋和嘴巴就闲不住,一天到晚想跟人讲话,这也是他对陆庸有好感的原因——
陆庸话是不多,可都会很认真地听他说,偶尔发表几句奇葩之语,他总是认真的,只是脑回路与其他人不同,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是在破坏气氛。
要是换做别人,会觉得陆庸扫兴,要么不张口,一张口就得罪人,但沈问秋不觉得,还哈哈大笑,认为陆庸有趣极了。
陆庸家的垃圾站还不小。
陆爸爸见到他也来了,手足无措,赶紧在围裙上擦擦手,抹了把汗,结果脸更黑了。
堆满各式各样垃圾的地方再怎么分类整理也整洁不到哪去,乍一眼看过去还是乱哄哄一片,特别是在炎热的夏天,飘着一股垃圾的臭味。
陆爸爸局促不安,手上揪着块抹布,不停擦手,羞窘地说:“小咩你过来玩了啊?我们家好乱……让大庸带你去屋里坐。”
说完,他赶紧摸口袋,刚做了一笔生意,掏出兜里一把破烂脏污的小额钞票,塞给陆庸:“拿去买点零食棒冰招待同学,不要小气。”
沈问秋笑眼弯弯,好脾气地说:“谢谢叔叔。”
陆庸像砸场子一样地说:“他不是过来玩的,他是过来修游戏机的。”
“哦哦。”陆爸爸赶他,“那你赶紧去帮人家修啊。”
接着沈问秋被陆庸领到后院,荒地上有一座用砖头、木材、玻璃、钢棚等简单搭起来的小屋子,陆庸说:“我爸爸帮我盖的。工具和材料是我自己收集的。”
沈问秋有种探险的感觉,推门进去,他眼前一亮,大概每个男孩都会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技术宅工作室。而陆庸已经拥有了一个。
沈问秋由衷地羡慕说:“你爸对你真好。”
并不是恭维。
他家虽然有钱,自认爸爸对他很好,可都能给钱的事就懒得花费手工和精力,连平时多陪陪他都难。
沈问秋一直记得当时的场景。
一束光从顶上的玻璃照进来,细碎尘埃在锈黄色的光中游弋,落在伏案的陆庸和他面前的电路板上。
陆庸只有一只手,即使非常灵巧,但在使用某些工具上要麻烦,所以要加倍的专注和小心。他极耐得住气,仿佛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沈问秋坐在他身旁,别说吵闹,大气都不敢出。
银色的金属结点罗错在墨绿色的印刷线路板上,折射光,像是一颗颗微茫的星,每一个连接和转折都充满了逻辑的美感。
所有光芒都在陆庸的眸中。
陆庸检修好线路板,没把外壳装回去,先用自己的破电视机连上。电流自电路板上流浪而过。
像是光将星辰点燃,他们随即井然有序地运转起来,运转作一小方无形的璀璨宇宙。
电视机屏亮起,画像清晰。
“好了。”陆庸说。
沈问秋看到陆庸眼眸明亮起来,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他只在学校见过陆庸沉默阴暗的神情,第一次见到不一样的陆庸,不知怎么回事,连游戏机都管不上,视线擅自黏在陆庸的脸上。
在此时刻,他甚至觉得陆庸是这世界上最帅气的十五岁男孩。
陆庸出了一头的汗,闪烁着熠熠的碎光,他好想伸手擦一下,兀自在这奇怪的念头上走神。
然后陆庸猛地转过头来望向他,猝不及防。
两人视线相接,都像是被灼烫了下,沈问秋赶紧错开视线:“啊?啊……谢、谢谢啊,我看一下……”
“还真修好了。你真厉害。我要拿去找专业的人修的话得好几百块钱呢。”
方才那个闪闪发光的陆庸像是个海市蜃楼,才一瞬间就消失不变了,又变回了黑傻大个。
“能派上用场就好。”他嘴笨地说,“以后要是又坏了,你再来找我修。”
他傻乎乎地说:“你高兴就好。”
第10章 二手情书10
完了。陆庸惆怅地想,他彻底失眠了。
他不该那么说的。陆庸灰心丧气地平躺在柔软的床上,检讨反省自己的语言过失。
奇了怪了。他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到底混社会十年,他再蠢钝也会通晓基本的人情世故。
又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了。为什么他又突然脑袋少根筋似的,他应该鼓励小咩才对。可脑子一热,就说实话了。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说话,尤其是在沈问秋面前。
一定伤到沈问秋的自尊了,男人了解男人,越是落魄越是自尊心高过天。
明明他是想说即使你很糟糕,我也喜欢你。只是后半句说不出来,怕沈问秋一知道,觉得他居心叵测,岂不是更要跑了?该怎么解释好呢?
陆庸心慌极了。
世间的客观事物都可寻得规律,是以成了有据可依的科学。
但爱没有固定公式。
他要是个擅长恋爱的人就好了,陆庸不由地想。他该拿沈问秋怎么办好?
高中毕业各奔东西以后,陆庸并不是没遇见过其他对他有好感的女生。
还有大学女同学评价他:“虽然是个钢铁直男,但是应该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
他自己不以为意。
大学那会儿他满脑子还是只有沈问秋,因为沈问秋不要他了,他也不敢去找沈问秋,活似个鳏夫。
对于这件事,他颇具经验,毕竟就是鳏夫带大的小孩。他妈妈刚没的头几年,不是没有人给他爸介绍新对象,爸爸连见都没去见,他作为儿子相当支持。
而且学业、事业都忙得不可开交。
转眼五年就过去了。
进公司以后,又要拼工作。
直到两、三年前,过了二十五岁,看到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结婚生子,说实话,偶尔也会觉得寂寞。
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相亲了一次。
结果发现还是不行。
他不想凑合过日子,对自己不负责,对女生也不负责。而且他曾爱过的是个男孩子,意味着他的性取向是男吗?可他也没有对别的男性产生过爱慕之情。
只有沈问秋。
终身大事这个问题苦恼了他好久。
那天他半夜突然接到电话,孤身奔赴几百里去找沈问秋。说实话,当时沈问秋的形象和十几岁时截然不同,完全脱去骄里娇气的少爷羔子模样,跟个混混地痞一样,和一群男人靠墙蹲在一起。
好几个人都是相近的模样,形销骨瘦,胡子拉渣,面色发青,蓬头垢面。
可他一眼就认出来哪个是沈问秋,都不用警察特意指给他。
陆庸意识到,他是还“喜欢着”沈问秋。
不是“喜欢过”。
大概4点多,陆庸才睡着,但长期以来养成的生物钟让他不到7点就醒来。
陆庸做好早饭,本来不想吵醒沈问秋,但他站在开放式灶台后面,凝视了把整个人埋在毯子里蜷缩起来睡觉的沈问秋好几分钟,心底还是莫名害怕,怕下午下班回来,沈问秋就不见了。
陆庸下楼去取了一万现金。
然后回来,坐在沙发边上,推了推沈问秋:“小咩,小咩。”
沈问秋不耐烦地向后挥手,满是起床气地说:“别吵,我睡觉呢,我很困!”
陆庸平铺直叙地道歉说:“我昨天不该说你是烂人。”
沈问秋肩膀动了一动,但并没转过来,他说:“你又没说错,不用道歉。我欠债烂赌不工作,不就是烂人吗?我现在就是过街老鼠啊。你的好心根本不该用在我身上。”
“我问你借钱,其实我根本没想还,我还不上。写借条给你就是逗你玩,骗骗你呢。”
我没想要你还。陆庸想,又说:“反正只是小钱而已,你以前也帮了我很多,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沈问秋翻了个身,从毯子里探出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耷拉着眼皮,死鱼眼地看陆庸。
陆庸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沈问秋看傻子似的说:“你在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合家欢电视剧的台词吗?没必要对我这种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陆庸:“……”尴尬。
陆庸没别的办法了,只好给沈问秋塞钱:“零花钱,你拿着用吧……不用写借条。算我给你的。”
“我真的很抱歉。”
沈问秋坐起身来,他搔了搔头,把钱接过去,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混世姿态,好笑地问:“你是在考验我吗?觉得我不会要?我都说了我是烂人,有白拿的钱花,不拿白不拿。你敢给,我就敢要。”
“我就当你是做慈善了,定点扶贫我一个。”
他自认这番说辞够惹人讨厌,一边说,一边紧盯陆庸的表情,可是陆庸非常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有失望情绪。
沈问秋把钞票拍在手心,一边用指甲拨弄边缘,再接再厉地嘲笑他:“我真不知道你做这些图什么。陆总,我觉得你以后最好别生孩子,你耳根子这么软,小心把孩子溺爱坏了。”
“养成我这样的烂人,那可是祸害全家。”
陆庸无动于衷,另辟蹊径一样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今天也要出去玩吗?去哪玩?玩什么?”
为什么陆庸就是不骂他呢?沈问秋感觉自己是用尽全力打在棉花上,陆庸死活就不生气,所以就成了他憋满肚子气,不知道拿陆庸怎么办好。
沈问秋说:“要你管!花你的钱就得得跟你报告吗?”
“那这钱我不要了。”
沈问秋把钱扔回去,扔边上。
陆庸怔了怔,把钱捡起来,整整齐齐把钞票摞好,放在茶几上:“我先去上班了,你玩得开心。”
“早饭和中饭我都准备好了。哦,你也可以拿钱出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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