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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熠没有再听，直接挂断了电话。
在两三个月不曾联系宋父宋母之后，宋父发来了一条短信，要求宋明熠每个月打钱回去，“我们以后就当没生过你这么个小畜生！”
生身之恩无法斩断，宋明熠那时正在人生最灰暗的时候，只想宋父宋母少来打扰他，便答应了。往后他们父子母子一场，就只剩下打钱和催打钱的关系。
再往后，弟弟宋明骅便在他出柜的第二年出生了。
从时间上算，这个弟弟应该是在宋明熠刚开始往家里打钱的时候，宋母怀上的。
宋明熠记性太好，平日里把这些回忆悉数压制在记忆角落里，但凡想起，便是摧枯拉朽一样的毫发毕现。
这么一遍回忆下来，不论时间过了多久都仍然叫人窒息。
宋明熠把手中燃到尽头的眼嘴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坐到了电脑桌前。
横竖毫无睡意，不如再打两局。
结果刚刚上线，扭头喝个水的功夫，宋明熠居然又收到了个小窗私聊：“你怎么又上线了？”
往常阮均并不会这么热情地邀请路人和自己一起打，但因为对方也是宋明熠粉丝，所以阮均对这个ID叫做Soleil的人很有好感：“一起吗？”说完就发了个组队邀请过去。
宋明熠原本没准备接受，但看了一眼对方ID上的头像，鬼使神差就点了个接受。
Dark的头像，原来是宋明熠最后夺冠那一年的现场照。
两个人选好位置等待进游戏的时候，宋明熠问他：“你头像？”
披着Dark这个ID的阮均回的很轻快：“咱偶像。帅吧？”
宋明熠盯着那行字，被回忆压出来的两分沉重就这么悄然消散了不少，似笑非笑地回了个“帅”。
Dark的信息面板里显示，他从宋明熠下线的时候一直打到现在，而且每一局用的英雄还都不一样，位置也不固定，三路都去，12345号位都打。
宋明问了一句，Dark也没瞒他：“想练英雄。因为我现在虽然没打DOTA2的职业，但我想以后转打DOTA。”
宋明熠问：“为什么？你现在打不出成绩？”如果不是打不出成绩，没理由换游戏打。
Dark回的理直气壮：“打得出。但我一开始就想打DOTA，我偶像也是这样。”
宋明熠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所以你先打别的游戏，就是为了模仿他？”宋明熠差点打出来个“我”字，被他及时删了。
没想到那边的回答还挺有道理：“一半一半。是为了模仿，但也是为了锻炼能力。”
宋明熠握着鼠标，没有立刻回答。
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傻孩子，这么盲目模仿别人……
他确实不是一开始打DOTA出道的，在接触DOTA之前，他还打过星际这种RTS和魔兽争霸这种别的MOBA，他是在探索当中发现自己最喜欢、最有天赋的是DOTA2，这才一直走到现在。
本着顺手提携“误入歧途”后辈的想法，宋明熠提醒他一句：“如果你在自己的领域能打出成绩，别急着转行。”
正在这时，两人匹配到了一局，点了接受之后就进入了游戏界面。
阮均看到了宋明熠那行话，却没有立刻回复，因为他的打算不是这样。
他的打算是……打出来成绩再转行。
不过这个就没有必要告诉陌生人了。
后来的几天里，宋明熠几个人开黑也总是会拉上Dark，他什么位置都能打，而且配合度极高，打起来很舒服。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快十天。
期间阮均上线的时间越来越晚，他的理由是要训练，宋明熠几人也没在意。
直到这天下线之前，阮均回了一句：明天不打了，有比赛。
这句话一发出来阮均就警惕了一下，但他很快安慰自己，其他几个人应该不会在意这句话，就同宋明熠几个人道别之后下线了。
居睿和褚眀确实没有注意那句话。
但好巧不巧的是，宋明熠手机上正好同时收到了明天的化妆解说通知，再从手机上抬头去看阮均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便忽然一动。
——所以Dark，是现役王者荣耀的职业选手？
☆、第十五章
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游戏里，可以有完全不同的发挥。
譬如宋明熠自己，在职业打DOTA2时，是在中单位置上夺冠的，但他那年王者荣耀夺冠用的却是打野。
他在前者的赛场上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但在后者的比赛中却能七进七出，勇字当先。
因此，宋明熠在次日解说的空隙里想了想Dark的可能人选，却还是有些无法辨认。
不过要说起来，宋明熠倒是发现，其实那个总偷看自己被发现的阮均，和自己原来打王者的风格倒是挺相似。
不同的是宋明熠有兜得住底，能让他放心浪的队友，但阮均没有。
不仅没有，这些队友还卖他。
眼看着阮均操纵着韩信冲上去之后，其他3个队友却齐齐撤退。除阮均外，还有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也没有及时撤退，于是就这么被和阮均一起卖了。
隔着这么远的观众席，宋明熠都能看到那个队员脸上的错愕表情。
阮均大概是习惯了，脸上也没什么意外或是气愤的情绪，把手机放下以后还活动了一下脖子，借机看了宋明熠一眼，结果又被发现。
他自以为非常淡定地挪开目光，继续盯着自己复活读秒的手机。
而另外一个人皱着眉露出不大痛快的表情，沉着脸左右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友，张嘴说了句什么。
看那个嘴型，好像是在问：你们干什么？？
但没有队友回答他。
那几个人脸色一如往常，仿佛他们只是在一波小团战里意外失误了一样。
而且RE和笑语似乎也是这么觉得的。
RE还在替阮均可惜：“刚刚我大软软都经济第一了，死了这么一次，1k的经济差又拉回300了，啊，我阮神太难了！”
“大软软”是她今天新给阮均取的外号，因为她说阮神看起来超嫩，软乎乎的，让人想rua。
笑语也点头说：“是的，虽然是T-lion的一波团战失误，但结果却是让大软软刷废了送，白白便宜了对面，”
笑语也跟着RE喊阮均大软软。
宋明熠没有点明，只是忽然说：“这一局T-lion应该很难赢。”
RE和笑语异口同声：“为啥？”
宋明熠笑了笑：“T-lion配合有问题。”
两人点了点头，好似懂了。
直到十分钟后，T-lion这一局输掉比分，和对方1比1拉平，笑语想起宋明熠这句话，才若有所思地说：“也是，团队团战总是少一个人，确实很难赢。”
自从那波团战“失误”之后，阮均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团战，生生浪了一整场。
给没给自家带来收益暂且不说，至少对面是被他骚扰的心态差点爆炸。
宋明熠没有顺着笑语的话题去讨论为什么阮均会缺席团战，而是说：“这个局势，就算阮浪浪参加团战也赢不了啊。”
他脸上笑着说，语气却有点儿冷。
T-lion的队员们明显是在上次之后学聪明了，卖队友都能卖的不着痕迹，假装是不敌。
RE满心琢磨着刚刚最后那场导致丢分的团战，心里有点别的看法：“我其实觉得不一定。”她观察的很仔细，“其实对面已经被大浪浪……不是，大软软骚扰的很头疼了，那波团战是有破绽的。可惜大软软去偷塔，回不来。”
这一局往后，T-lion分别又赢了一局、输了两局，丢掉了一个大比分。
战局落下帷幕的时候，就连RE和笑语也不得不佩服宋明熠的先见之明，明白他开场为什么会那么说了。
中场休息的时候，RE忍不住问宋明熠：“宋老师，你是一开始……就看出来T-lion在卖阮神吗？”
宋明熠答：“他们学聪明了，卖的挺认真的。”
RE怒火中烧，忍了又忍才没让可怜的桌子挨她一巴掌：“上次不是消极比赛处罚他们了？为什么又卖队友？他们在微博上那么造谣还不够，还要在赛场上偷偷把锅甩给阮神恶心人吗？”
宋明熠问：“微博造什么谣？”
RE瞪了瞪眼睛：“你居然不知道？”她说着掏出了手机，三两下搜索出一个话题，凑到宋明熠跟前。
#阮均滚出T-lion#
宋明熠接过RE的手机，点进那个话题里看了一下。
事情其实很简单。在秋季赛第五周的时候，替补于万万和孙骁答卖了几次阮均，在宋明熠提出要对消极应赛进行处罚之后，主办方扣了他们一分。
那天回去之后，孙骁答发了一条微博，意有所指地暗示说自己只是对某些人不配合队友的行为忍无可忍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还假惺惺地对粉丝道了歉。
宋明熠看过孙骁答的资料，他是学播音主持出身，样貌声音都很正，在打职业之前干过两年直播，有不小的粉丝积累。
平心而论，宋明熠觉得阮均比孙骁答看起来顺眼乖巧多了，可耐不住孙骁答粉丝多。
那条明着像是道歉、暗地里却泼脏水的微博一发，立刻给阮均招了不少黑子，把他的微博骂的全是口水。
有人颠倒黑白地剪出各种阮均不参团的集锦发了出来，不知情况的路人或是随手、或是义愤填膺地一转，这个“毫无集体荣誉感”的大帽子就扣在了阮均头上。
接着，在孙骁答粉丝的主导下，这个#阮均滚出T-lion#的话题就这么被刷了起来，里头充斥着戾气和各种针对阮均的侮辱谩骂。
而评论里但凡提到孙骁答因消极应赛被处罚，都会被控评、删的干干净净。
这个话题底下，宛如大型失智现场。
宋明熠把手机还给RE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一张T-lion成员评分截图的事。”宋明熠这么说。
阮均几乎场场都是MVP，评分在职业选手里都是头部，放在宋明熠带队的BMG里头都能碾压至少一半的队员。
而T-lion的其他队员，评分充其量勉强在中等线上徘徊而已。
让阮均滚出T-lion，怎么听都是T-lion亏了，阮均赚了。
宋明熠并不没因为这件事而生出多少负面情绪。
他上一场比赛留意了阮均，对方情绪稳定，显然也没有受到影响。
他只是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奇葩的战队了，有点意外又不屑。
电子竞技这种只看能力和技术的行业，那个孙骁答却在这里比心机和手腕，简直本末倒置，分不清主次。
也不知道阮均是怎么想不开，加入了这么个战队。
还有那个上次同样被卖的队友，为什么不发声？
看完话题，宋明熠这时有些犯了烟瘾，起身准备到化妆间的外面去抽烟。
好巧不巧，正好遇到了捏着一根烟，点了之后站在那儿干发呆的阮均。
宋明熠叼着烟，目光从他捏着烟的纤细手指上略过，落到他干净的侧脸上。
今天化妆师没给阮均化妆，就这么让他素颜上镜了。
宋明熠主动同他打招呼：“没回去？”
阮均侧头看他，愣了一下，呆呆地点了点脑袋：“嗯。准备一会儿就回了。”
宋明熠吸了口烟，再开口时，嗓音也被雾化地更低：“你要看下一场？”
“……不看吧。”阮均答完，犹豫了一下。他手里的香烟燃完了整整半支，缭绕的烟雾是宋明熠熟悉的那个牌子。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忽然抬头问宋明熠：“前辈，你觉得我打的怎么样？”
宋明熠舔了舔嘴唇，微微眯了眯眼睛：“挺浪的。”
阮均睁圆了眼睛，红色从他脖颈蔓延到耳根，只听他呐呐地说：“也，也没有很浪吧……”
宋明熠更想看那醉人的熏红蔓延到阮均眸子里的模样，他想象了一下，顿时有点心猿意马：“还行。”
说者无心，阮均却听到了心里。他手指一紧，把烟头捏扁了一点儿。
可不论是他自己还是宋明熠，都没发现。
“如果不那么打，比分就会是0-3，而不是2-3了。”阮均说的很慢，也很坚定。
他说这话的时候，抬头直直迎上宋明熠的目光，眼底带了点儿倔强。
这股子倔强和些微的忐忑混合在一起，使他的神态透着一股独特的吸引力。
宋明熠发现，自己根本挪不开目光了。
“嗯。”宋明熠忙着看他，话就少了，答的有些简单。
却不知阮均以为他这副惜字如金的模样是在敷衍自己，心里的忐忑被撕扯拉大，试探性问了一句：“前辈，网上的话你也看到了？”
“那个让你滚出T-lion的话题？我看到了。”宋明熠说着，把手指递到唇边，轻轻吸了一口。
他本来还有话说，但他这么一番动作，阮均还以为他话说完了，又问：“那前辈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
宋明熠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什么叫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孙骁答和他粉丝刷出来的那个话题通篇就全是放屁啊。
宋明熠刚要开口，定眼一看，发现阮均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也轻轻抿着，手边的香烟被他捏折了都没有发现，十分紧张的模样。
仿佛只要自己说一句孙骁答的好，他就能委屈难过到哭出来。
宋明熠心里像是被猫爪挠了一样，有些痒。
手机里那些阮均眼中砸下剔透水珠的照片在他眼前晃过，他像是着了魔一样，被一种奇怪的欲|望控制了神志，说出一个违心的答案：“嗯。”
阮均的眼眶顿时像染了色一样，瞬间红了起来。
理智短暂回笼，宋明熠接着又补了一句试图降低伤害的话：“还行。”
就在“还”字出口的前一秒，阮均眼里的水汽已然凝实，砸在了宋明熠脚边。
香烟燃到头，烫着了阮均的手，他手指颤了颤，扔下烟蒂转身就要走，背影有些狼狈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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