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极了昨晚挂在墙头的那幅画。
那堆黑斑注意到了他们,它开始颤动,吐出来一小块儿同样的黑斑,慢慢的在地上流淌到他们四个人面前,然后聚成一个人形。
是克莱尔伯爵。
他原本青灰的脸色已经变成了紫黑色,大片大片的尸斑已经蔓延到了脸上,瞳孔放大,眼珠浑浊,按照科学来说,他这样的绝对已经死透了。
一丝气都不带有的。
可现在,非常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事发生了,这个明显是死人的人站在他们面前,说话声音清晰,语调平板:“欢迎各位来到丰收祭典。”
即使是这么诡异的气氛,简悄也生出了不合时宜的想法:支撑死人说话甚至行动的原理是什么?
是什么神秘物质控制了中枢神经,还是传说中才存在的赶尸?又或者是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类似于丧尸脑海里形成的晶核?
想解剖的手蠢蠢欲动。
随着克莱尔伯爵话音落地,周围好像铺满了高斯模糊效果的状态陡然散开,那一堆堆连在一起的黑斑,竟然是由无数或腐烂或干枯的手臂、大腿、躯干、头颅组成的!它们粘结在一起,黑中泛着青灰,在地上慢慢的向他们拖动着包围过来,比人面疮看起来都可怕。
黑暗里那个模糊的轮廓现在也能隐隐约约看清了,是这些黑斑组合在一起的放大版,在不断跳跃着的火光中,雕塑上的表情比这些黑斑更狰狞,更麻木,更恐惧,也更绝望,好像是人世间的一切苦难都能在这个上面看见,从而联想到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极恶。
这一大团奇形怪状的黑斑,底下踩散落的麦穗,麦穗颗粒饱满,堆叠在一起的麦穗里还能看到镰刀盔甲等东西,麦穗堆边缘,有一株麦穗垂落的穗尖上,还能看到一枚残损的十字架。
随着他们围过来,那些古怪的声音更清晰了:“嘻嘻——嗬——”
比vr看丧尸片还刺激。
简悄口袋里,那枚徽章突然闪了一下,传递出一点暖意。简悄惊讶地发现,从场景转换到现在,他一直僵在原地不能动的身体,忽然获得了自主掌控权。
他一拉离他最近的十三号:“跑!”
十三号手里的枯树枝顺势抽到了那一堆黑斑的身上,它们发出几乎可以媲美海豚音的尖叫声,黑斑挪动着让出一个缺口。
四个人跑出了包围圈,火光没有照耀的地方,都是黑沉沉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那些黑斑齐刷刷的转头,有老人的头,也有小孩的头,有上了年纪的沧桑妇女,也有明显是年轻人的头颅,有的完整,有的残缺,但都是统一的,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这些黑斑转头向他们移动过来,随着它们离开篝火堆,它们的身躯膨胀的更大,是原先的三倍甚至五倍,声音也越发刺耳。
“我们现在必须要去庄园,三楼有密室,可以离开!”简悄一边和他们漫无目的的奔跑着,力图拉开他们与怪物的距离,一边询问,“谁知道庄园的方向?”
“去庄园往南边!”七十八号呼吸急促,“早上从庄园里出来,我就被随机传送到离这儿不远了,这里应该是庄园的门口!”
“南边是哪儿啊!”十三号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问,“你就说前后左右!我不认识方向!”
“右边!就是你手的右边啊蠢货!”
七十八号声嘶力竭,几乎盖过背后黑斑组合的声音:“高中地图有讲过啊!”
“我就知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南边怎么是右边啊!”
“你到底是怎么通过理论考试的!”
十三号以比七十八号更大的声音回复他:“我哪知道啊!我语数外文综选择题全对!所以就过了!”
“你这个狗欧皇!”七十八号发出柠檬一击。
“我要是欧皇还在这儿逃命?”十三号嚷嚷,“我应该顺风顺水直接躺赢!”
“别抓我啊啊啊啊!指甲这么长有细菌啊啊啊!”
等四个人跑到庄园门口时,背后的黑斑组合已经是原来的七倍大了,它移动过的地方,都燃起了绿色的火焰,一路过来,地面上都是绿惨惨的,宛如自带的出场特效。
庄园还是和简悄白日里看到的一样,破败不堪,但是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拦着一排白骨女仆。
而那一大团黑斑正在尝试着将自己从门框里挤进来,头顶石屑灰尘簌簌而落,尘烟障目。
前有白骨后有黑斑,一惨更比一惨惨。
几人不敢耽搁,从大厅里的废墟中勉强捞出点结实的东西,冲上去就是一顿爆锤。
“砰砰咔——砰砰哒——”
一回生二回熟,论敲骨头,他们是专业的。
等他们小宇宙爆发似的敲完骨头,爬上二楼通三楼的楼梯时,那一团黑斑终于把自己挤进了门框,它并没有走楼梯,而是从墙面直接向上爬,像一只大型的蜗牛,只是这只蜗牛的无数张脸上露出了明晃晃的恶意。
四个人简直头皮发麻,恨不能多生一双腿来跑过这个作弊的黑斑。
“我现在有种看见人打小抄,完事了还炫耀又不能报告老师的憋屈感。”十三号一口气说完,将手里的枯树枝丢下去,砸在黑斑上的一张脸上,那张脸尖叫一声缩了回去,但它爬行的速度一点也没减慢。
等他们跑到那个密室的时候,勉强合上的卧室门已经摇摇欲坠了,无数只手在拍打着门,连着门后抵着的柜子也发出吱嘎的响声。
跑到这儿四个人都可谓是精疲力竭了,先是长距离马拉松,然后又是爆发式“打地鼠”,现在面对将近七十度的表面还挺光滑的陡坡,都有点力不从心。
“看到那个耶稣像了吗?”简悄气喘吁吁,“他背后的十字架交汇处有一个图案,按下去,就结束了!”
“我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七十八号咬着牙,他的一只手臂这时候还耷拉着,腿上也有伤,渐渐落到了最后。
卧室的门终于抵抗不住压力,被黑斑压成了粉碎。
“咔嚓———”
黑斑挤碎了腐朽的书柜们,慢慢朝着斜坡挪动上来。
此时爬得最快的六十五号已经接近了坡顶,听到巨响后懵懵懂懂的回过头,映入他眼里的是比最初形态还要丑的黑斑组合。
傻的差不多的六十五号抽噎了一声,吓哭了。
第18章 克莱尔庄园(九)
抽抽噎噎的六十五号哭着松开手,顺着光滑的斜坡一路向下,滑到七十八号后边,伸出手将他往上推。
一边推还一边打嗝。
现在他们两人呆在斜坡三分之二的位置,而背后的黑斑已经开始在往坡上爬了,最近的一只手臂离六十五号的脚下仅有两米的距离。
并且这种距离正在以一种极速的方式缩短着。
简悄和十三号已经爬到坡顶了,除了耶稣背着十字架的那个雕塑以外,他们将所有的雕塑拖动着对准七十八号和六十五号身后的黑斑,使劲将它们都推了下去。
这些沉重的雕塑只将那些黑斑砸得停顿了一瞬,然后黑斑中间裂开一个大口子,将雕塑吞了进去。
黑斑的身形涨得更大了。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七十八号皱着眉,额头上的汗水快汇成一条小溪流。
这陡峭的斜坡几乎没有什么可供落脚的地方,他又伤了手臂和腿,重心不稳,再着急速度也提不上来。
可能是被雕塑砸痛了,那些黑斑的表情变得更加恶意和扭曲,它们努力地伸长着手臂,想要将离他们最近的六十五号抓落下来。
黑斑现在占据了整个坡的一半,而七十八号的手已经快要摸上坡顶的边缘。
等七十八号接近了,简悄和十三号用力拉住七十八号完好的那只手臂,将他整个人往十字架的方向带,六十五号在不需要帮衬七十八号的情况下,很快的脱离了黑斑的攻击范围。
但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失去了猎物的黑斑被激怒了,它猛然膨胀起来,顷刻之间就膨胀到了整个密室的顶端,还没有来得及完全爬上去的六十五号的左腿被黑斑中伸出来的枯瘦手臂抓住了。
紧接着是一股人类几乎无法抵抗的巨力,三个人就算合力也差点被黑斑拖下去。
“啊啊啊啊啊啊!”
枯瘦手臂上的手指扎进了六十五号的小腿,血肉分离,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背后!”
混乱中,不知是谁急促的喊了一句,他们才发现他们背后那座高大的耶稣十字架的雕像正在被无数只手抓着,拖向黑斑深处。
六十五号整个人的下半截身体已经陷进去了。
他们同时也走入了黑斑的包围圈,圆圈越缩越小,十字架在无数头颅的阻挡下若隐若现。
但是谁都没有放弃,没有逃避。
情况越来越危急,十字架只剩一个白色的尖尖在黑斑中浮沉。
六十五号突然松开了手。
他脸上仍然是那种半傻之过后的懵懵懂懂,但他毫不犹豫地挣脱了三个人拉在他手臂上的手,就在他们被迫松手的那一刹,黑斑像黑色的浪潮一样涌上来将他吞没。
乍然的动作使他们三个人后退几步,撞上了黑斑,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痛意,黑斑中的手臂抓挠在他们身上,干瘪的头颅在咬他们的胳膊。
谁都来不及悲伤。
简悄忍着剧痛将手伸进黑斑中,也许是危难时期最后的爆发,他硬生生的将整个十字架拖出来一点,十字架交汇处的图案隐约露出一个角。
“快!”
顾不得浑身的浑身要命的疼痛,另外两个人拼命地扑过去,按住了那个图案,图案闪过一点微弱的白光。
【丰收祭典结束。】
【考生确认存活。】
【附加题完成。】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密室中,那点微弱的白光闪过后,几乎占据了整个密室的黑斑像是遭遇了光明的暗影,飞快退去,约莫几个呼吸的时间,密室里就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
一枚被捏得变形的徽章从坡顶咕噜噜的滚下去,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打了个转,发出“叮”的脆响。
一只只剩白骨的手捡起了这枚徽章。
————是那个鬼骑士。
庄园外的天已经亮了,些许光芒从残破不堪的朽木中透进来,他指尖徽章上的蓝宝石氤氲出温柔的色泽。
在这个世界里,这种蓝宝石代表一种和它的光泽同样温柔的赞誉:【献给世上最忠诚勇敢的骑士。】
他捏碎了这枚徽章,宝石在他指尖化成齑粉。
他不再需要这种讽刺般的赞誉了。
天越来越亮了,他走出这间密室,从小阳台向下看去,不远处太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田园阡陌纵横,平民和奴隶在其中来来往往,女仆在庄园里忙进忙出,骑着马的骑士在周围巡逻。
一切都是这般生机勃勃,安然美好。
像一幅谁都不忍心打碎的画卷。
郊外支起了未燃的篝火堆,车队运来了新雕刻的巨大神像,女仆制作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孩子们在草地上放声欢笑。
今年是一个罕见的丰收年。
所有人都很快乐。
他们准备了一个巨大的庆祝典礼,并希望来年也能拥有这样好的运气。
有大胆的姑娘给巡逻队里的某个骑士送上了鲜花,他们是一对坠入爱河的未婚夫妻,周围的人起着哄。
劳作了一年的奴隶喝到了放了盐,极其难得的肉汤。
就连漆黑巍峨的庄园外墙,也被装饰的喜气洋洋,充满了节日要到来的气氛。
晚上,天空升起了明月,缀满了星星。
惟妙惟肖的神像立在旷野中,不远处支起了长条的餐桌,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放着精美的菜肴,连成一片的篝火堆上烤着香喷喷的乳猪,有歌者在唱着悦耳的歌谣,也有吟游到这里的诗人在讲着各地瑰丽壮美的传奇。
骑士仍然站在这个小阳台上,不论远处的景象多么热闹,也没能激起他的半点波动。
庆典的晚会已经进行到了最欢乐的部分,所有人都在虔诚地向神明送上赞美和祷告。
篝火照不到的黑暗里,逐渐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形。
这是一帮穷凶极恶,到处流窜的盗匪。
他们在节日最盛大,防御最松散的时候闯进了这里,对丰收祭典上的人们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
哪怕周围巡防的骑士很快的拿起了剑和盾,哪怕更多的骑士没有进行祷告,而是尽职尽责的守卫着这些庆典的人们的安全,也根本没能拦住他们。
食物被掀翻在地上,杯盘碗盏摔得粉碎,盗匪们狰狞的笑着,将手无寸铁的人们丢进篝火堆,看他们在火里痛苦地嚎叫。他们推倒了神像,杀光了在场的所有人。
仿佛是唤醒了恶魔。
他们丢下了身后的一片狼藉,奔向了庄园,到处都盛开了死亡的花朵。
杀红了眼的盗匪闯到了三楼的卧室,骑士静静的看着他们四处翻找,月光披在他的身上,地面上没有影子。
等到盗匪将庄园洗劫一空,扬长而去,整个庄园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骑士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远去,无悲无喜,无动于衷。他沉默的盯着满地的尸骸。
又是一个日升月落。
旷野满地的尸骨中,有一具尸体突兀的动了动。他极慢极慢的站起身,全身的皮肉尽皆脱落,只余下森森的白骨,眼眶里燃起猩红的复仇焰火。
生前如果有着强大的执念,历经刮身凌迟之痛,可化为亡灵回转世间。
曾经的骑士长,就这样堕落成了一只他最唾弃不过的亡灵,仿佛是地下阴沟里的老鼠。
人生前总被皮囊礼仪束缚,死后却不再有这些顾虑。
他埋葬了所有惨死的人们,用亡灵的身躯虐杀了所有的盗匪。
冷静而克制,恨意深埋。
他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
但等他回到残破的庄园里,才发现庄园里所有的人都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人间。
他们都成了没有神志的怨灵。
保留着惨死时样貌,记得死时的痛苦,然后将这些不甘怨恨发酵,来杀戮一切活着的生灵。
曾经无比美好的庄园,如今沦为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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