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的自觉的?
不止是自觉,他猛然发现,他竟然还隐隐有些期待,期待着五条悟会给出怎样的不同寻常的反应。
必然是与他想要的反应截然相反的反应,但他却有些期待。
真是……应该说糟糕吧?
忽然,五条悟将他往上抬了抬,脑袋顺势凑到了他耳边。
清冽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知道了,我们先去看芽衣,然后再哼给你听好不好?只给你一个人听。”
五条悟想:反正也没有其他人会想听。
只有他的猫猫,感觉好像还很享受的样子。真不愧是他的猫猫!
禅院甚也依旧别开着脸,也没有答话,但是略微变快的心跳声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想法。
五条悟非常满意,顺便蹭了蹭禅院甚也的脸,然后才大步向前走去。
芽衣的房间就在前面,但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还不算很近,他是很有自知之明地在芽衣肯定听不到他声音的地方停了下来的。
在小朋友面前,他还是要维持一下自己的形象的。
至于他的猫猫……
没看他的猫猫那么享受吗?这根本就不是事。
半分钟后,五条悟在某个房间面前把禅院甚也放了下来。
“芽衣就在里面,”说着,他在一旁专门被派来看管小女孩的人惊诧的眼神中,随手给禅院甚也理了理衣服。
仔细整理着,他又问道,“你是要自己进去呢?还是要我陪你?”
禅院甚也垂眸。
五条悟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吗?知道他其实是想去看小女孩吗?
这样想着,他伸出手去,想把五条悟正在给他整理衣服的手推开。
然而刚探过去,他就发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我猜猜~”五条悟再次在他耳边道,“甚也你的意思是想要让我陪你一起进去吗?”
禅院甚也:“……”
不,这回他是真的不想。
光速抽回手,他立刻打开房门,闪身走了进去,然后又用最快的速度关上了房门。
“砰”地一声响后,禅院甚也看着已经自动关上了的门,忽然又想:这次他的手怎么那么轻松就能抽回来了?
是……五条悟在放水吗?
他果然是看穿了他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小女孩的声音。
“哥哥!你来啦!”
是激动的语气。
禅院甚也这时候才感觉到紧张,他有些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小女孩。
之前情况紧急,又没有人看到,所以他遵从了本能。
但是现在……门外就有一个最强在。而且看起来小女孩是要在这里留很久了,接下来还会接触很多很多人,如果他对她表现得太过友善,那他的计划……
正思考间,他突然感觉脚上一重。
低下脑袋,他就见小女孩芽衣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边,抱住了他的腿。
他对上了小女孩的视线。
“哥哥,你真的没事,太好了。”
这句话也正是禅院甚也想说的。
亲眼看到小女孩正常的模样,他也感觉“这真是太好了”。
虽然还有危险因素在,但至少目前芽衣很正常、很清醒,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一样,暂时还是安全的。
芽衣的双眼闪闪发光着,很认真地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禅院甚也眨了眨眼,笨拙地伸出手去,揉了揉芽衣的脑袋,然后只留下了一个字:“嗯。”
·
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五条悟不知道,他背靠着墙,在心中默默哼起了他刚刚哼过的曲调。
虽然他的猫猫刚刚就很享受,但练习一下总是没错的。
许久之后,他发现一旁的咒术师还在看他,他暂停了在心中默默练习的动作,问道:“为什么这么看我呢?”
那人躲闪着,立刻将视线收了回去,同时道:“我,我不是……”
他结巴着,说不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总不能说“感觉你刚刚的样子很不像你”吧?
他相信如果他敢把这句话说出口,他一定能亲自感受一下“像五条悟”时的五条悟。
但眼下该用什么理由来蒙混过去呢?
他绞尽脑汁,却反而越想心绪越乱,越不能在想不到能站住脚的理由。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眼前,五条悟立刻挪开了和他对视着的视线。
是不用回答了没错吧?!
·
五条悟当然不想再要那个答案了,他的猫猫出来了,他不需要再找事情打发时间了。
他看着禅院甚也一脸平静的样子,心中却有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总感觉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
他试探着去够禅院甚也的手,直到满手抓住,他都没感受到反抗。
他的猫猫,在想什么?
就这样牵着,他朝看管芽衣的咒术师点了点头,然后带着他的猫猫往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听禅院甚也问他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五条悟沉思了下,脑海中飞速闪过之前在禅院家时的片段。
很认真、很笃定地,他答道:“因为你在渴望被救助。”
禅院甚也愣了下。
脸上突然涌起怒气,他甩开五条悟的手,大声喊道:“不要自以为是了!我才没有渴望被救助!不要把你那可笑的想法强加到我身上!”
说完,他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他背靠着墙缓缓蹲了下来。
被救助……渴望被救助吗?
他将脑袋靠在膝盖上,紧紧闭上了眼。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他清楚,他确实有过被救助的渴望。
不止一次。
是很多很多很多次。
一次次被嘲讽、辱骂、殴打的时候,即将被赶出家门,却又被母亲强行关进狭小暗室的时候。
甚至在第一次死亡之前,被母亲质问到彻底放弃生的勇气之前,他也渴求过,渴求有人可以出现,可以把他带走,带他离开那个垃圾场。
但是没有。
他向神明请求过无数次,神明却从来不会理会凡人。
没有人会来拯救他,除了他自己。
这个结论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以至于之后他有机会向外界求助时,都没有主动求助。
外面的人肯定也和禅院家的人一样可怕,怎么可能会来救他呢?他的求助只会像是一个笑话。
当然,五条悟在他心中是不一样的。
他坚信如果他向五条悟求助,一定可以得到回应。
但是……他太胆小了。
即使如此坚定,他依旧害怕,害怕连唯一的寄托也会因此破灭。
五条悟说他在渴望被救赎……
是他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吗?
太大意了。
习惯了幻觉,习惯了那只有他一个人会看到的虚幻存在,他那时竟没想过那个从天而降的五条悟可能是真实的存在。
以致于他……以为没有人会看到,所以把对死亡的恐惧流露出来了吗?
仅此而已吧。
才不是渴望被拯救的表情。
“你已经来晚了。”他低声喃喃。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说谁来晚了?”
第三十八章
五条悟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房门就在他耳边响起。
禅院甚也睁大了眼。
他……五条悟他怎么过来了?!
而且好像还听到了他刚刚说的话?
不, 不是好像。五条悟刚刚这样反问,显然是真的听到他在说什么了。
来不及细想,他下意识按住了房门。
可是, 当五条悟真想进来的时候, 又哪是他这小身板可以按住的。
很轻松地, 五条悟推门而入了。
刚刚在芽衣那边停留的时间不算短, 此时太阳早已落山,月亮也已升起。走廊上的灯没有开,只有一缕月光照射进了房间,照亮了禅院甚也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
五条悟看着禅院甚也惊慌的表情,缓缓蹲下来, 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说我来晚了吗?”
时间凝滞了几秒, 禅院甚也收起自己的慌乱, 低下了头。
他静默着, 没有任何回应。
他现在不想跟五条悟说话。
因为之前不愉快的话题, 也因为刚刚被听到的自言自语。
然而他的沉默却并不妨碍五条悟。
幼年时期那短暂相遇的几分钟仿佛在此时再现, 只是他们双方却互换了位置。
五条悟锲而不舍, 一直在禅院甚也耳边叨叨不停, 甚至让他有种即使他想说话都插不上嘴的感觉。
听了一堆废话后, 禅院甚也又突然听五条悟道:“但怎么办呢?我也回不到过去。只能从现在开始拯救你了。”
聒噪的声音突然停住, 禅院甚也发现自己终于有机会插嘴了。他下意识反驳道:“我不需要你拯救!”
话音刚落,房间里再次寂静无声。
禅院甚也发现自己居然荒唐地后悔了, 后悔说出了刚刚那句话。
强烈的情绪翻江倒海般涌来,心底仿佛有个声音在呐喊:快反悔啊!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双手竟然都紧紧攥着拳。
如果不是指甲早就被剪掉的话, 他想, 此刻他的手掌大约已经被他自己掐出血来了吧。
视线中,另一只手突然出现,握住了他的。
很轻柔的力道,是他完全可以挣脱的力道。
但他却任他抓着他的手,仿佛在假装自己只是一个不会动的人偶。
没有感受到反抗,五条悟将右手也朝禅院甚也伸了出去,他一边轻揉着禅院甚也的脑袋,一边道:“不,我知道你需要,我也知道你准备好了。”
他,只会拯救已经准备好被拯救的人。
——即使这个人对自己时刻准备着被拯救这件事还不自知。
翻江倒海的情绪突然被切断,禅院甚也感觉自己又被拉回了几天之前,又被拉回了禅院家,又被拉回了那个黑暗的小黑屋中。
他突然甩开五条悟的手,大声喊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最强又怎么样?你就能看透所有人吗!别一副看透我的样子!我不需要你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然而五条悟却很快地又抓住了他的手。
这回加重了些力道,保证他的猫猫不会受伤的同时,也不让他的猫猫逃脱。
而他放在禅院甚也脑袋上的手也很快下移,落在了禅院甚也肩头。微微用力,他就将他的猫猫按在了墙上。
下一秒,禅院甚也还自由着的左手又朝他袭来。
他顺势一晃,就将猫猫不安分的小爪子夹在了腋下。
到此当然没有为止。
禅院甚也正激动着,越是被控制,他越是想反抗。
原本他是蹲坐在地上的,此时无法站起来,他只能伸出腿去试图将五条悟推开。
可是……在这种姿势下,他天然处于劣势。
五条悟只是一屈膝,就将他的两条腿都牢牢压制住了。
伴随着这个动作,五条悟自然而然更靠近了他。
他感觉他的脸几乎贴到了自己脸上来。
凑得太近,他眼中那双蓝色的眼睛分散成了四只,都在认真看着他。
他又听到了五条悟自信满满的声音:“我不能看透所有人,也不能看透你,但我知道我说的都是对的。”
禅院甚也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扒下了内|裤一般,神情愈发狂躁起来:“不!你是错的!都是错的!”
五条悟却彻底贴上了禅院甚也的额头,坚定道:“我是对的。”
自大而狂妄,却莫名透露出让人安心的感觉。
禅院甚也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视线中的蓝色全部吞噬。
他安静了下来。
过去的十年、禅院家、小黑屋,还有……母亲……都在他脑海中逐渐散去。
——我……已经不在那里了,是五条悟把我从那里带出来了。
——我曾因为害怕破碎而不敢去碰触的虚幻,却化为了实体来到我身边,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他无法不承认一件事:他确实一直在渴求着被拯救。
从始至终。
从幼年时期到被五条悟带走的前一秒。
他是那么的害怕死亡啊,可是在母亲的掌控之下,他只能依靠自己,只能依靠这个让他害怕的能力。
他用那个疯狂的想法麻痹着自己,只要毁了禅院家,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是哪怕是带着那样的想法,他依旧渴望着,他内心深处依旧问着神明:有没有人可以来救救我?
然后,五条悟来了,把他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可是,他身上依旧满是污秽。
无尽的黑暗只要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他就永远无法安宁。
午夜梦回,他总会回到那里,曾经的经历会一遍遍重复,让他一次次感觉到窒息。
抱歉。
他想。
他害怕死亡,可要想达成他的目的,他要经历的死亡是一个他不敢想象的数字。
不敢想象到他怕自己因此而放弃。
但……
他看着眼前的男人,脑海中那个不敢想象的数字不断减小,在瞬间变成了一个他可以接受的值——1。
只要一次,只要被这个最强的人杀一次,他的肉|体强度就能达到最强的一半!
虽然只是一半,但已经足够让他完成那个疯狂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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