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遇到傅铭恩,是在一条小巷里,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站住!”
一个抓着女式手提包的男人朝叶南狂奔而来,小巷很窄,那人没想到叶南在那,亮出刀,一边逃还一边威胁道:“让开!”
“小心!他身上有刀!”
叶南不慌不忙地假意让开,在男人即将跟他擦肩而过时,一脚将那男人绊倒。
男人摔了个狗吃屎,小刀飞出去老远,手提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傅铭恩喘着粗气跑上来,动作却毫不含糊,将男人控制起来后,还能抽空转过头来,给叶南道了声谢谢。
傅铭恩看清楚叶南的脸时,明显愣了愣,叶南愉快地摆摆手,说:“你好警官,我是良好市民。”
说完,也没有帮忙捡起地上的杂物的意思,转身就走。
之后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第……不知道多少次碰上傅铭恩。
叶南居然跟傅铭恩成为了朋友。
时间长了,傅铭恩也不再是初来此地的愣头青,处理事情变得圆滑起来,但圆滑之中却是刚正的原则。
又过了小半年,正值开春,夜里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叶南跟傅铭恩坐在路边烧烤摊的小凳上,一起喝着啤酒。
今天是傅铭恩的生日,两人心情都不错,一边喝酒,一边天南海北地聊着。
“傅警官,你为啥叫这名字啊?”
“小时候掉水里,被一个路过的便衣民警救了。”
“改的名?”
“嗯。”
“那以前叫啥名儿啊?”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问,傅警官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了,眼神瞟到一边,理直气壮地说:“忘了。”
叶南见傅铭恩这样子,好奇心上来了,追着问:“哎,自己叫什么名字都能忘?”
“那时候屁事不懂。”
“让我猜猜——小胖?牛牛?蒸饺?牛肚?羊肉串?……”
眼见着叶南越猜越离谱,傅铭恩刚想开口打断,叶南就说。
“狗蛋?”
傅铭恩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精彩,叶南被刚下喉的一口啤酒呛到,疯狂咳嗽起来,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嘲笑傅铭恩:“真是狗蛋啊?哈哈哈哈!“
傅铭恩也不帮他顺气,一边撸着他的串,一边看着这个傻里傻气的人咳嗽。
他并非有意要跟叶南成为朋友,更没有感化每一个混混,让他们拥有光明未来的伟大觉悟。
他不比叶南大了多少。傅铭恩上学早,从警校毕业的那年才二十一岁,但在他眼里,叶南依旧算个小孩,不懂事,没人管才出来混日子。有时却又觉得他看不透叶南。
但直觉告诉他,叶南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属于这里。
叶南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画了几幅巴掌大小的工笔画,认认真真地裱了起来,送给傅铭恩当生日礼物。
傅铭恩看到时,显然没想到这是叶南画的。
“这画得好贵吧?你别乱花钱。”
叶南表情有点不自然,说:“我画的。”
傅铭恩更震惊了,脱口而出:“你还会画画?!”
“什么叫我还会画画。”他不客气地拍了拍傅铭恩的肩膀,得意地说:“这叫深藏不露。”
傅铭恩看着叶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爱画画。”
“不爱画画能画成这样?”
叶南皱起眉:“我说狗蛋,你今天说话怎么这么欠揍呢?”
两人多喝了几杯,话里带着酒气。
“你才十九岁,难道之后就打算这么一直混下去了?”
“我这人没什么会的,就是混起来比别人更得心应手些,这叫正确认识自己,发挥自己的长处。”
傅铭恩盯着叶南,没有开口反驳他的谬论。
叶南被盯得发怵,讪讪地说:“你干嘛这么扫兴啊。”
“我想你好。”
“我现在就挺好的。”
说这话时,叶南没敢对上傅铭恩的目光。傅铭恩暗自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所以硬币应该是他给你的吧?”单林北问。
叶南被一打岔,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记忆被拉回了傅铭恩将硬币给他的那天。
那天已经不早了,叶南洗完澡,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傅铭恩突然跑过来,哐哐地敲着屋外的铁门,开口便是:
“你别混了。”
傅铭恩一身酒气,眼里还尽是血丝,杵在门外不肯进屋。
“大半夜的,你耍什么酒疯呢。”
“叶南你答应我,别再混了!”
“你别发神经!这么晚了整栋楼都要给你吼醒!”
傅铭恩这才稍微清醒了些,由着叶南将他带进屋去。
“你实话告诉我,你们那个台球馆,有没有沾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叶南皱起眉,他们俩从来不会说这种不该说的东西。毕竟两个人的友情建立在各自心知肚明的默契上。
“怎么?”
傅铭恩欲言又止,冷静下来以后倒也没有再冲动地讲话。
“我的一个师兄,是缉毒警。今天早上牺牲了。”
说完,两人都沉默了。
“叶南,你还小,回去读书吧,要么随便找份工作也行。”
叶南没说话,傅铭恩掏出一个硬币,举到叶南面前,说:“从小到大,我不愿意干什么的时候,我妈就给我抛硬币,抛到花就必须去,抛到数字就随我意,听天由命。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愿意抛这一次硬币吗?”
叶南的内心其实一直都在挣扎,他一方面想放任自流,另一方面却被傅铭恩不断拽着,不让他就这么坠落。
听天由命吗?
他从未想过之后的路。但......
他接过傅铭恩的硬币,向上一抛,硬币稳稳地落入了叶南手中。
“开吧。”
是花。
叶南想要离开,却没有想象中容易。
他发现台球馆之下,并非只有地下赌场这么简单,或许真让傅铭恩一语成畿,还有些别的东西。
他利用自己获得的信任,暗中调查起来。
叶南清楚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他知道的事情越多,对他自己越不利,但他却忍不住想要去做。
叶南刚来时,阴差阳错地救了“三哥”一命,因此颇得他的赏识。虽然叶南本人对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哥不甚在意,但别人却不这么想。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赌场,背后站着一股不可估量的势力。
这个势力支撑起无数个藏在暗处的赌场,叶南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也只摸清了其中几个。
就在这个赌场内,来自同一股势力的两个帮派的斗争从不间断,而两个帮派的头头都想要拉拢叶南。
叶南在其中周旋,虽然说不上心力交瘁,却难免有些疲惫。
但叶南也正是利用了帮派双方对各自的不信任,利用信息差了解了不少事情。
他们已经不满足于赌场带来的“蝇头小利”,转而做起了更加一本万利的买卖——毒品。
叶南还是太年轻了。
他自以为自己的的动作非常隐蔽,实际上早就被人盯上了。
他最后一次见到傅铭恩,是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两个人浑身是血,衣服上几乎没有了一块干净的地方。
叶南手上的刀口深可见骨,但他却恍若不觉,拼命按着傅铭恩血流不止的身体。
“傅铭恩,傅警官,狗蛋……别睡。”
傅铭恩却像是困得不行了,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
“求你了……别睡过去……我以后都听你的。”
叶南的泪水滑落到傅铭恩的脸上。
“求求你……”
叶南眼前只有一片血红,傅铭恩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对不起,对不起……”
傅铭恩用尽了全力。
“以后你要…好好的。”
他手指抽动,却再也没办法抬起他的手。
叶南昏迷了三天,再醒来时,第一句问的却是傅铭恩。
给他换药的小护士神色为难,“我不太清楚……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帮你问问。”
出乎意料的是,叶南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别的情绪,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说:“谢谢。”
小护士是新来的,她知道跟叶南一起送来的男生当天已经抢救无效,去世了。
她听护士长说,那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大的男生是个很了不起的警察,跟他一起送来的,只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
叶南已经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样度过那段日子的。
醒着的时候,警察来让他做笔录,于是他就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回忆。
睡着的时候,走马灯一样的乱梦也逼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
回忆他做过最后悔的决定,他做过最后悔的事。
后来,叶南才知道,“三哥”被抓了,数罪并罚,判了个无期徒刑。
三哥倒台,是“黑吃黑”的结果。
叶南一开始想的根本不是扳倒三哥,他知道他做不到。他本来想的只是捣掉他所知道的几个窝点。
他没想到自己天真的英雄主义,害了自己,更害了傅铭恩。
叶南与三哥的交集始于一段阴差阳错,最终竟然也是终于阴差阳错。
三哥能被“黑吃黑”彻底扳倒,叶南冒险收集的资料和情报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当时傅铭恩察觉不对劲,暗中跟着叶南,一边保护着叶南,一边收集了更多的证据,这些证据,也都为给三哥判刑提供了有力证据。
三哥被扳倒是蓄谋已久,叶南只是这个局里让人出乎意料的一步棋。
没人在乎他的死活,除了傅铭恩。
如果不是傅铭恩,最后被杀人灭口的,应该是叶南。
单林北和叶南站在傅铭恩的墓碑前。
墓园不大,在晴天里显得格外寂寥。
单林北紧紧握住叶南的手。
他拿着路上买的一束太阳花,放在了傅铭恩黑白的照片下,然后深深的鞠了一躬。
他值得世间上所有的美好,却又匆匆地离开。
哪怕他们素未谋面,单林北也能感受到傅铭恩蓬勃而坚韧的生命力,和他耀眼的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怒更4000字!!
这一段写得太不容易了555,不过总算写出来了。
完结的钟声可以准备敲起来了。
看文愉快v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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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叶南和单林北直接到了邹信鸣的家,出来开门的是他们家的保姆,叫桂芳。
“阿姨你好。”
“小南!”桂芳是个很安静的人,见到多年未见的叶南,不由得心情激动,将门打开,“快进来吧!”
邹信鸣的家还是老样子,摆设几乎没变过,还是叶南小时候来玩时的样子。
邹信鸣也还是这么乐呵呵的,不见老,他的眼神依然这么明亮了,坐在轮椅上,看着进来的叶南和单林北。
“老师。”
“小南来啦?让我看看有没有长高了?”
叶南哭笑不得,说:“我都快二十六了,哪还能长啊?”
“都二十六了!刚来的时候豆丁似的。长大了把老头子都忘咯!“邹信鸣不满地说。
“老师……对不起。”
邹信鸣没接叶南的话,转头看向单林北,问:“这俊小伙儿是谁?”
“邹老师您好,我叫单林北,是叶南的朋友。”
叶南犹豫了一下,刚想开口,就听邹信鸣说:“什么朋友?”
单林北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了眼叶南,说:“普……”
“男朋友。”
“哼。”邹信鸣脸上有点得意,拿过身旁的拐杖,敲在叶南的腿上,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吗!一个两个的不让人省心啊。”
单林北转头看着叶南,叶南拉过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单林北的手背,安抚着单林北,自己内心却很不平静。
一位长辈的接受,对他来说意味着许多。
“不打算再画画了?”邹信鸣直直看着叶南,皱纹之中的小眼放出精光。
叶南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是!”
“那你这几年在干嘛?”
“老师,我……”
邹信鸣难得叹了口气,对叶南说:“小南啊,你还记得吗?你小的时候总被人说有天赋。”
“嗯。”
“但你每次被这样说都会不高兴,跑来跟我说,你不是有天赋,是花了很多时间练习。但这么小就能静下心来画画,这何尝不是一种天赋。”
叶南静静看着老人,心里微微泛酸。
“我从来不会要求谁去跟我学画画,只是小南啊……我不想你后悔。”
邹信鸣的视线落到书桌上一个缺了口的砚台上,尽管砚台缺了一角,砚台的主人依然在使用它,上面还有尚未干透的水渍。
砚台上缺失的一角正是被小叶南不小心摔掉的。
“画画要静心。哪怕身外再狂风暴雨,心里也要有不动如山的镇定。心不静,画出来的顶多只能算是一张画,而不是一幅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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