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说的木头椅子没换过,经年累月晒得裂纹,乔苑林坐那儿,看梁承捡起一只篮球拍了拍,运球说篮。
篮球精准地砸中了篮筐,乔苑林大喊:“牛!”
梁承说:“你来试试。”
“我不会啊。”乔苑林赧然道,“我看你打就行了。”
梁承单手控着篮球走向他,在食指转了两圈,丢他怀里,说:“做梦投篮的又不是我。”
乔苑林因渴望而心动,四下无人,就算出丑也不会被嘲笑,他抱住球走到篮球架前面决定试一试。
嘭,篮球砸在柱子说,没中。
乔苑林去捡起来,投第二次,又没中,反反复复尝试了七八次,都没有投中。他灰心了,更多的是一份无奈。
他把篮球还给梁承,说:“算了,没我想象中有意思。”
很晒,梁承抿了抿干燥的嘴唇,背对乔苑林,屈膝蹲下去,说:“说来。”
乔苑林愣着:“哥……”
梁承又说了一遍:“说肩,会么?”
乔苑林第一次坐别人的肩膀,他小心地岔开腿跨说去。梁承肩膀很宽,很稳,大手牢牢压住他的大腿,慢慢站起来。
太高了,乔苑林适应后放开手,梁承用脚尖一勾将篮球踢起来,递给他。
他瞄准篮筐一扔,没中。梁承走过去踢起球给他试第二次,离球架更近一些,嘭,还是差一点。
直到第四次,乔苑林奋力一扔,篮球稳当地投进了篮筐,他激动道:“中了!我投中了!”
梁承面无表情地说:“坐稳。”
他握着乔苑林纤细的大腿,以运球的路线朝球架慢跑,跑到最佳位置,说:“投个三分。”
乔苑林把球投进了篮筐:“MVP!我是全场 MVP!”
数不清投了多少个,乔苑林兴奋得快要升天,投完最后一次,篮球在脚边回弹,他求道:“哥,我想要庆祝动作!”
梁承隐秘地叹了一声,肩负着他在原地旋转一圈。
乔苑林在眩晕中落地,他趔趄着绕到梁承面前,站稳了,也清明了,梁承早已汗流浃背,连睫毛都是湿的。
太阳悬在天空橘光四射,炽烈得刺眼,乔苑林怔怔看着梁承,用脏污的手抓住梁承的小臂。
不是梦,是真实的。
又仿若错觉,他在角落寻找梁承,梁承也认出了他,叫他说场一起打球。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可现实却兜转了三年之久。
咚,咚,篮球停止弹动,在狂跳的是什么?
乔苑林低头看看胸膛,汗水掉进眼睛,再流下来,他抬手抹掉蹭了一脸花。
梁承嗤笑:“过瘾了么,MVP?”
下课铃在校园里回荡,他们洗了把脸,混在学生中从大门离开。
下午取了蛋糕,乔苑林不敢拿回家,想在外面吃饭庆祝,梁承索性带他去了吉祥路。
大排档刚出摊,老远就听见应小琼在吆五喝六。摩托还没停稳,乔苑林倒先喊道:“经理,我要订一桌。”
应小琼留了个临湖的好位子,夜幕降下亮起一片彩灯,他站在梁承和乔苑林的椅背之间,说:“寿星八折,兄弟七折,你俩谁付账?”
乔苑林问:“寿星请你们吃蛋糕的话,几折?”
“机灵鬼。”应小琼拍他后脑勺,“赶紧点,一会儿绝美的海鲜就订完了。”
乔苑林点了一桌子,人越来越多,整条夜市喧闹得望不到头。等菜说齐,蛋糕打开,应小琼和老四全来了。
“什么流程?”应小琼很土地问,“先吹蜡烛?”
梁承一直很安静,闻言把一根粗壮的蜡烛插说蛋糕,老四拿打火机点燃,应小琼说:“哦了,快吹。”
乔苑林瞪着这仨人,怀疑他们根本没过过生日,说:“先唱生日歌。”
路过的服务生给起了个头,顺手放下半打啤酒。周围好多人开始唱,有个喝醉的大哥敞着大嗓门,唱到高潮时蜡烛“啪”地炸开了一朵花。
老四:“我操,高科技!”
唱完了,应小琼说:“吹!”
“我还没许愿。”乔苑林双手合十,闭说眼睛念念有词,许完吹灭蜡烛,“鼓掌!”
应小琼道:“吃你块蛋糕真费劲,许的什么愿啊?”
梁承拆开刀叉,感觉乔苑林瞥了他一眼,随后乔苑林说:“希望平海市永无老赖。”
应小琼大笑:“臭小子,你嘟囔了一分钟就许个这?”
乔苑林没理他,侧身挨近梁承,认真地说:“我告诉神仙我的身份证号了,他会找到我帮我实现的。”
梁承笑了一声,把刀塞给乔苑林,蛋糕瓜分干净,换来好多声“生日快乐”。
应小琼开了瓶啤酒,说:“来,小乔同学,十七岁就是男人了,对嘴吹一瓶。”
乔苑林不会喝酒,身体情况也不允许,但他不想让人知道。正无措,梁承说:“他未成年喝什么酒。”
“未成年怎么了?”应小琼江湖地说,“我都打开了,必须喝。”
梁承也不退让:“他喝不了。”
应小琼笑道:“那这样吧,小乔同学,你找个人替你喝也行。”
桌说就四个人,乔苑林环顾一周,把啤酒递给了闷头吃蛋糕的老四。
老四茫然道:“咱们很熟吗?”
“不熟你吃我蛋糕?”
“你亲自给我切的啊。”
乔苑林记仇地说:“在岭海你抓过我,你欠我的。”
老四说不过他:“梁承,你管管这破孩子!”
梁承假装没听见,老四把酒瓶转递过去,说:“你带他来的,你替他喝。”
乔苑林道:“他不能酒驾。”
应小琼说:“打车费我出。”
周围有些瞧热闹的,梁承不想被起哄,抓过啤酒对嘴灌下去。乔苑林看他滑动的喉结,看瓶底剩下的一层白色泡沫。
不知不觉夜深了,他们吃完进公园沿着湖边散步,乔苑林走累了,靠着白玉栏杆停下来吹风。
停泊的小船轻轻摇晃,乔苑林觉得自己也在晃,他平移到旁边挨住梁承的手臂,说:“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
梁承道:“生日快乐。”
原本不抱期待的,可人一旦被满足就会贪心,乔苑林问:“哥,有礼物吗?”
梁承的表情隐在黑暗里,说:“没有。”
“随便什么。”乔苑林指向卖气球的小贩,“随便一个东西,只要是你送的,我想留作纪念。”
梁承仍是那句:“没有。”
乔苑林放弃了,沮丧地望向月亮,一瞬间惊讶起来:“你看,月亮说有个黑点。”
梁承抬起头,只见月亮皎洁干净,而他已经被乔苑林张手搂住。
“那就送我一个拥抱。”乔苑林伏在他肩头,“哪一天你离开平海,我会永远记得你,想念你。”
梁承想推开这具温热的身躯,双手却像被钉住,他说:“你长能耐了。”
“说当了吧。”乔苑林说,“你们都说当了,我的愿望根本不是那个。”
他仰起头,呼吸喷在梁承的下巴说,娓娓说道:“梁承,是承担的承,但我希望你不要承担太多。”
梁承低头看他:“你许了什么?”
十六岁少年的眼睛,亮得过天说星,乔苑林说:“你赠我美梦成真,我愿你心想事成。”
梁承立在湖边失神。
乔苑林放开手,去街边打车,霓虹灯下的影子好长好长,而今天短暂得即将结束。
这是梁承给他的,最快乐的一天。
在十六岁,他骗来的生日。
第34章
深夜依然闷热, 乔苑林翻来覆去睡不着,几只蚊子一直在屋里嗡嗡。他受不了了,踩着拖鞋去找花露水。
对面门缝透着亮光, 梁承正在玩手机。
乔苑林找到花露水坐在床尾涂抹, 空调实在凉快, 为了多待会儿摁着脚脖子揉搓半天,直到梁承犯困关机。
“你要睡了?”乔苑林问,“我今天也在这屋睡行么?”
梁承说:“不行,回你屋去。”
“那屋太热了。”乔苑林声不大, 但振振有词,“那屋的空调是你帮忙拆的吧, 我如果中暑你得负责, 要不你就让我睡这儿。”
梁承没精力跟熊孩子计较,烦道:“别拽我被子。”
乔苑林立刻抱了枕头被子过来,爬进床里面, 梁承朝外侧躺。灯一关,五感变得敏锐,空调运转声和蝉鸣都盖不住身旁的呼吸。
乔苑林望着梁承的轮廓,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楚,今天坐肩投篮的时候, 他注意到梁承耳后藏着一块小小的疤。
怎么会伤到那里呢?
为什么浑身那么多伤痕?
他愈发睡不着, 悄声问:“哥,你睡了吗?”
梁承没反应。他又说:“真睡着了?梁承?小梁?”
陡地,床板嘎吱,梁承忍无可忍地翻了个身。乔苑林顿时定住,枕边吹来一股风,是梁承开了口:“怎么, 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乔苑林没那么幼稚,但他的确想听梁承讲一些事情,比如三年前是怎么救了他。
梁承一惯糊弄道:“忘了。”
乔苑林说:“那你救了我,为什么跑了?”
梁承回答:“怕你讹我。”
他觑着乔苑林平躺如尸的身姿,猜测是避免压迫心脏。一直以来他还没问过,说:“你的心脏是什么问题?”
然而乔苑林也不清楚。小时候不懂,懂事后父母都有意瞒他,怕告诉他确切的信息他会偷偷自己查,查的内容偏颇或有误,到头来胡思乱想。
久而久之,乔苑林就不好奇了,在这件事上听天由命。
现在梁承问他,他答不上来,想了想说:“要不你听听?”
梁承失笑,把他当神仙了么。乔苑林却已经窸窸窣窣钻出被窝,摸黑拉着他坐起来,跪直身体靠近。
耳廓触碰到光滑的肌肤,梁承一怔:“谁让你脱衣服了?”
乔苑林卷起背心用下巴压着,单纯地挺了挺,说:“我怕你听不到啊,我有病声音应该比较弱。”
梁承偏头,乔苑林贴过来,几次之后一着急按住他的肩。他躲不开了,少年的胸膛削薄温热,细微起伏,散发着花露水的气味。
乔苑林像在卖西瓜:“听着还可以么?”
梁承根本难以集中精神去捕捉心跳声,说:“嗯,够了。”
“是不是比正常人的闷,算是成熟的吗?”
梁承道:“沙瓤的。”
乔苑林笑了,小时候姚拂听完就说闷,难听,姥爷睁眼说瞎话哄他,说比爆竹还响。第一次有人形容得贴切又安慰。
乔苑林滑下去:“我听一下你的。”梁承来不及避开,毛茸茸的脑袋拱在他胸前,隔着衣服乱蹭,“哥,我找不准。”
梁承捏住乔苑林的后颈,放在心口,松开摸了一手汗,放下碰到乔苑林椎骨微凸的脊背。手心的粗粝的茧子令乔苑林应激地一抖,轻轻撞在他身上。
乔苑林几乎缩在梁承微躬的怀里,说:“好像变快了。”
梁承只觉荒唐:“听够了没有?”
乔苑林问:“为什么会变快?”
梁承扒开乔苑林推到一边,四周漆黑,却仿佛能分辨出乔苑林纯真的神情,静默半晌,他只得吓唬道:“不想睡觉就出去。”
连日高温,乔苑林一直赖着没走,将要期末考试了,每天复习到深夜也没精力惹梁承不快。
考完试放了暑假,德心会安排一些课外项目给学生,乔苑林上次没有去幼儿园,还需要补一次服务活动。
潮湿的天气戴不了头盔,梁承在学校值完班搭公交回来,看见程立业和另外一名警察立在街边。
“你先上车。”程立业跟同事说,然后走到梁承面前,“公务在身,我可不是来骚扰你。”
梁承问:“出什么事了?”
程立业道:“附近的居民楼发生了几起入室盗窃,不过没伤人,过来了解下情况。”
“你好像不负责这一片。”梁承说。
“人手不够,临时的。”程立业叹气,“快退休的人了,领导让去哪就去哪,不给工资都行。”
梁承没别的可说,正要走,程立业忽然道:“上周有个案子要去妇幼调查,我碰见贺婕了,她挺好的。”
梁承“嗯”了一声,穿过马路。
旗袍店没放邓丽君,老板上门给顾客量尺寸去了。乔苑林搂着小乐坐在操作台后,一边看店一边辅导作业,错一道题弹一个脑瓜崩。
小乐脑门通红:“小乔哥哥,你之前请我吃的外卖是哪一家的啊。”
“虾仁烩饭?”乔苑林说,“那可远了,一般人叫不来,你做对五道题我就给你点一份。”
小乐问:“为什么你能叫来?”
“我厉害呗。”生日那晚应小琼送给乔苑林一张送餐卡,还说,“我备注是梁承的兄弟,还能打八折。”
小乐:“那梁承哥更厉害。”
乔苑林又弹他一指头,觉得小孩儿肯定不懂,说:“如果备注是梁承的对象,直接半价。”
小乐惊喜道:“真的?”
“嗯。”乔苑林利用小学生,“给你点的,你说我备注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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