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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眼(近代现代)——北南

时间:2021-04-07 10:12:08  作者:北南
  接踵而来的是加班,乔苑林又往市局家属院跑了两三次,怕程立业劳累,边访问边闲聊,结束再回电视台磨稿子。
  等正式采访的稿子完成,乔苑林打印一份带回家,他给梁承发了信息,问对方今晚能不能过来。
  梁承答应了,但将近凌晨才回来,在医院手术中心洗过澡,面目清朗,沙哑的嗓音却掩饰不住疲倦。
  他坐在乔苑林的床边,搭着二郎腿,揉捏眉心提神:“什么事?”
  乔苑林递给他采访稿,说:“明天正式拍摄,你看一下提到家暴案的那部分,有问题的话我今晚修改。”
  “祖宗。”梁承疲劳驾驶回来,就为这事,“你拍照发给我不得了。”
  乔苑林道:“播出前要保密的,万一你给我泄露了怎么办。”
  梁承嗤了一声,读完几段内容,没什么问题,当时的事情模糊处理成一种类型案件,没人猜得出当事人是谁。
  他捏着纸页,反而续上一点精神,将其他内容也囫囵读了一下,看到某一行,问程立业对当事人有什么想说的话。
  乔苑林道:“这一条是我先问他,准备私下转述给你和贺阿姨,后来我想了想,希望能拍摄下来,算是你知他知的公开道歉。”
  梁承自己都没奢求过,他不恨程立业,就是厌恶了很多年,此刻仿佛一切情绪都淡去了,心上的石头化成齑粉,落个曾经对他而言难于登天的轻松。
  “谢谢。”他说。
  乔苑林开玩笑:“不用,我得到了成就感,很知足。”
  梁承懂那种感觉,就像做手术时产生的心流效应,无法形容的快感。他也早见识过乔苑林对记者这一行的憧憬,想必会永远乐在其中。
  这时,乔苑林说:“这是我全权负责的第一个采访,节目播出后,要是我妈能看到就好了。”
  梁承未动声色,问:“你当记者,是受到你妈妈的影响?”
  “嗯。”乔苑林回答,“我妈是一个特别理智的人,她大学一开始念的法律系,后来意识到喜欢新闻,不顾阻挠转了专业。”
  梁承莫名笑了一下,垂眸显得冷,说:“她很成功。”
  乔苑林点点头:“她对自己要求一直很高,算是完美主义吧。”
  “世界上没有谁是完美的。”梁承沉声说,“凡人都会犯错。”
  “我妈说她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嫁给我爸。”乔苑林有些失落,“她生下我,我却有病,算不算另一种失误?”
  梁承心不在焉:“不知道。”
  乔苑林还以为会得到安慰:“你会不会聊天啊……”
  他把梁承从床边拽起来,感觉这人已经乏得分不清手术刀和水果刀了,推撵到门外,不说“你去睡觉”,只说“我困了”。
  门关上,梁承冲门缝对他补了一句“晚安”。
  第二天,乔苑林惦记拍摄的事情,早早起床上班去了。家里剩下三个大夫,一人吐槽一句自己医院,找不到其他话题。
  梁承到医院换上白大褂,把每天该签的签了字,在门诊开工。一对夫妻抱着孩子过来,才八个月大,在父亲怀里安静睡着。
  焐热听诊器,梁承伸手探入襁褓,婴儿的第二心音单一、微弱,胸骨左缘二到四肋间有杂音。
  等相关检查结果出来,确诊是法洛四联症,梁承建议住院。
  患儿父亲去办理手续,年轻妈妈抱着孩子哄,晃动间有清脆的铃声。婴儿醒了,从襁褓伸出手,细小的腕上系着一只迷你小铃铛。
  梁承对着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珠,说:“你好时尚啊。”
  婴儿似乎在笑,流下一串哈喇子,孩子妈妈说:“这是乐安寺求的祈福铃铛,高僧开过光亲手编的,听说很灵。”
  梁承向来不信神佛,不敬鬼神,简直叛逆混不吝,便没有作声。
  不料,孩子妈妈又说:“医生,比起铃铛,我更相信你,”
  他微怔:“谢谢。”
  “为了让他好好长大,信或不信,有用无用,我们都会试的。”孩子妈妈心疼,却更多乐观,“这个小铃铛他系着,一响,他就笑,傻傻地流口水,这就够啦。”
  这一天记不清接诊多少,但梁承喘口气的间隙总会想起那位妈妈的话。
  傍晚忙完,浓厚的云层堆积在天边,好些日子没下雨了,这座城市急需滋润。
  梁承驱车离开医院,半路雨下起来,绵绵地擦在挡风玻璃上,他没开雨刷,空调也关了,降下车窗感受潮湿的风。
  红灯,他给乔苑林发消息:拍完节目了么?
  没有回复就是回复,大概率还在忙。
  梁承罕见地幼稚起来,停不下手指:那天你没回答我。
  梁承:还有四天。
  梁承:错的生日要不要过?
  梁承:不要吗?
  梁承:以后都不要了?
  乐安寺门前有数十级台阶,清灰石板淋湿成深色,两旁的落叶黏在上面,一小时后,越野在阶下刹停。
  梁承钻进细雨中,手机响,乔苑林打了过来。
  接通,乔苑林在里面问:“明知道生日是假的……你发什么疯?”
  “那生日礼物呢。”梁承说,“隔了八年才补,你还想要么?”
  作者有话要说:  高僧:我下班了谢谢。
 
 
第49章 
  节目主要在程立业任职的街道派出所拍摄, 收工已经深夜,大伙回台里加班,路上决定去麦当劳补充一点夜宵。
  乔苑林不想吃, 先回新闻中心了, 年少时的学习习惯过渡到工作上, 总觉得把事情一鼓作气完成才踏论。
  凌晨一过太安静,他戴耳机听着白噪音,很多年没碰过钢琴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骨节更加分明。
  八达通的组员虽然闲散, 但新闻人对熬夜通宵并不陌生,等长夜过半, 纷纷拿出枕头、睡袋, 大志哥甚至还有一张行军床。
  乔苑林就一件牛仔外套,披着,忙完去剪辑室看了眼进度, 走路有些晕,他躲茶水间喝药,因为空腹喝完又觉得胃疼。
  晨光在天际泛起一道白线,手机响,他打开微信, 只是订阅的公众号推送消息。列表排着四五个头像, 乔文渊昨晚问他几点回家,贺婕叮嘱他别熬夜,其他都是同事发的。
  再往下,梁承的小白狗头像仿佛一个异类。乔苑林戳开,那一连串追问令他手足无措,打回去, 梁承的问题更叫他难以回答。
  补给他生日礼物,他当年恳求的时候为什么不给?
  乔苑林切到日历,一夜过去还有三天就是八月五号,过,不过,他为一个子虚乌有的日子纠结。
  返回微信,他猜梁承在睡觉,便扔了一个干巴巴的开场白:你昨晚回的哪?
  也就两秒,梁承:哪也没回。
  乔苑林:啊?
  梁承发来一个定位,显示乐安寺。
  乔苑林:你怎么会在寺里?
  梁承:出家了。
  乔苑林感觉这人又骗自己打过去,他不上当,翻找发怒表情包,这时外面飘来鲍春山的大嗓门。
  他赶忙出去,见鲍春山立在办公室门外,单手叉腰,说:“这次的专访做得不错,刚接到通知,市公安局要出一个宣传片,让咱们栏目负责。”
  大家本来睡眼惺忪,一下子精神了,鲍春山张大嘴打哈欠,说:“行了!所有人半天假,回家收拾干净睡一觉!”
  听到好消息,乔苑林浑身放松下来,到工位上收拾包,手机又响,他打开消息一看,梁承发来一桌斋菜的照片。
  这什么情况,都吃上寺内食堂了,总不能真出家了吧?
  没好奇心当不了记者,乔苑林离开电视台,打车奔了乐安寺。天刚蒙蒙亮,不消半个钟头就到了。
  乐安寺就在市区,年代颇久,傍着一座碧绿的矮山。因为规模太小形不成标志性景点,来烧香的都是本地市民。
  据王芮之说,她曾在林成碧高考前来磕头,然后林成碧就考上了名牌大学。她又在林成碧预产期来上香,结果乔苑林……后来她再也不来了。
  凹凸不平的石阶积了些雨水,乔苑林小心踩上去,登到门口,寺门虚掩,一位住院的小僧正在清扫落叶。
  像电视剧情节,他问:“您好,有没有一位叫梁承的……”
  小僧回答:“噢,梁先生就在里面。”
  乔苑林心里咯噔一下,道谢后进入寺庙,他不敢声张,轻手轻脚地拐上一道长廊,把手机调成静音。
  调好一抬头,梁承立在不远处,大概也没睡过,上衣和裤子有褶痕和潮湿的水汽,整个人落拓又英俊。
  似晨曦似佛光的亮线从廊檐打下来,凌厉感被模糊,他透着接近于温柔的平和,叫道:“乔施主?”
  乔苑林吓得眼波轻颤,小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医院发生事故,患者不治身亡,家属又带人闹事,多重打击下心理崩溃、大彻大悟、远离红尘……他乱糟糟想着,走到梁承面前,抬手摸上对方的短发。
  梁承:“干什么?”
  乔苑林愁眉颦蹙:“是真发,幸好还没剃度。”
  梁承:“……”
  昨天傍晚挂了电话,梁承来寺里求祈福铃铛,可来得稍迟,寺门关闭已经不再接待香客。他孜孜不倦地敲开门,所有僧人都坐在长廊里,仿佛在开茶话会。
  原来是寺内的线路老化,停电了,厢房不开空调热得没法睡觉,全待在外面吹风听雨。梁承说他也许能修好,于是帮忙检查、维修,折腾快两个小时才搞定。
  恰逢雨势变大,他借口开车不安全,留在寺内躲雨,住持为了感谢他,愿意给他一只祈福铃铛。
  不仅如此,住持连夜开光,亲自教他怎么编织成链,不知不觉就在寺里度过一夜。
  乔苑林傻眼好一会儿,快分不清现在是不是二十一世纪了,怎么感觉像他身中剧毒,梁承找高僧求药似的。
  他问:“就为了一只小铃铛,值得么?”
  梁承也自觉反常,他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极少这样冲动,但他觉得值,说:“就当谢谢你的平安结一直保佑我。”
  乔苑林瞄他平整的裤兜,说:“那,在哪呢?”
  梁承假装咳嗽一声,撇开脸:“不太好编,我还没学会。”
  “……一晚上都没学会?”乔苑林道,“总比手术缝合简单吧,无语了我。”
  厢房内小僧探头,喊二位施主用饭,乔苑林刚冲人吐完槽,脸色一柔,双手合十乖乖巧巧地道谢。
  他们单独一张小桌,对着门,屋檐滴答落雨,有股与世隔绝的安宁。桌上两碗白粥,拌笋腌萝卜,一碟豆腐卷,清香可口。
  乔苑林胃部的绞痛终于缓解,快吃完,悄声对梁承说:“你饱了么,我还想再要一碟豆腐卷。”
  当这是小吃店点菜呢,梁承问:“所以?”
  “但我不好意思说。”乔苑林道,“你帮我要。”
  梁承也无语了:“我就好意思?”
  乔苑林说:“那我饿着吧。”
  梁承叹口气,这辈子还没求过谁,如今败在一碟豆腐卷上。他觍着脸去要了一份,吃完和乔苑林捐了香火才走。
  天色大明,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寺外台阶下聚满了大爷大妈,足有近百人,有人手里拿着牌子,有人拿着纸笔,堪比大学毕业前的校招会。
  梁承瞥见俩大爷靠着他的车头,聊得热火朝天,忍不住道:“还是寺里清静。”
  乔苑林说:“你现在返回去剃度还来得及。”
  “不用了。”雨后初晴,梁承嫌晒垂着眼,瞧不出戏谑或认真,“没尝够红尘俗世,至少谈个对象再说吧。”
  这句话貌似引起了关注,他们走下台阶,四面的大爷大妈围过来。
  梁承把乔苑林拉到身边,挨着,看清一位大妈手里的牌子,女儿,二十九岁,本科,收入稳定有房有车……这他妈是个相亲角。
  有个大爷问他们:“结婚了吗?有对象吗?”
  梁承和乔苑林同时摇摇头。
  又一叔叔问:“是不是本地户口?”
  梁承和乔苑林异口同声:“是。”
  “学历。”
  “研究生。”
  “在哪工作?”
  梁承说医院,乔苑林说电视台。
  叔叔阿姨们挺满意,学历不错,大单位,一位阿姨指着梁承,说:“哎呀好帅啊你们,不过你岁数比较合适,旁边这个太小了。”
  梁承掏出车钥匙,作势离开,有个大爷喊:“开的大奔呢!”
  大爷说:“条件这么好怎么还单身啊?”
  梁承随口道:“没合适的。”
  “那你中意什么样的?”大家乱问,“留个微信号吧,啥标准,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
  梁承已将乔苑林挡在身后侧,郑宴东他不了解,只能对自己的取向负责,他没回头,用周围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回答:“不凑巧,我喜欢小伙子。”
  一片死寂,大爷大妈们全愣了,看着他们俩的目光逐渐由惊讶变为探究,继而恍然大悟。
  乔苑林面若朝霞,慌张地想逃,可梁承死死扣着他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辟开一条路,拉着他离开。
  车厢冷气飘浮,乔苑林却虚热,额头一片轻薄的汗水。梁承抽张纸巾递给他,他不接,问:“为什么?”
  重逢以来他能感受到梁承的主动,翻来覆去地疑问过,当年那般决绝,现在把他看作什么?继兄弟,还是有些交情的旧相识?
  他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庸人自扰,更不敢自作多情,可他是个成年人,截至刚才,他无法再忽略梁承的暗示。
  他又问一遍:“为什么要向陌生人说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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