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御川最讨厌也最感兴趣的, 就是矛盾,人性中的这种矛盾,向来是他最为好奇和感兴趣的。然而,对于神明而言,这样的矛盾只是拖累。
神明从来都不算是复杂的存在,不管是神王宙斯,海皇波塞冬,地母盖亚,还是诸神中叛逆的普罗米修斯,他们都是有着自己独特的纯粹的思想的。
无论是善还是恶,心向人类放弃尊荣也好,高高在上不屑凡尘也罢,亦或是混迹城池放荡不羁,都只不过是一种作态,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对他人的不解与议论不屑一顾。
而如同本丸中这些刀剑付丧神一样,明明拥有着神格——尽管弱小的让他几乎无法察觉,但是却如同着芸芸众生中的凡俗一般,轻易的被人影响、操纵、玩弄,这样的存在,却是他生平仅见。
所以天御川丝毫不意外这些刀剑们的反抗,如果连反抗都做不到,那么他们才真的是一点都没救了。
——就算是内心完全尊崇着耶和华的天使们,不也还是出了个路西菲尔?更何况是这些屈尊于凡人的刀剑付丧神?
只是反抗也应该找准对手,明明从同伴那里知晓了对手的身份和力量,还能够摆出一副‘我特意伪装成你想看到的样子,我退了一步,你也应该抓住这个机会赶紧来讨好我’,这样的姿态,实在是让他只觉得好笑,不愿在与他多说什么。
天御川丝毫不知道,法则为了替他善后,已经彻底的屏蔽了有关于他的一切,导致无论是药研藤四郎还是山姥切国广都没有办法告知蜂须贺真相。至于和泉守兼定——这把打刀只是想着之后直接和天御川说明情况,完全没想到蜂须贺会特意去试探他。
所以他所以为的蜂须贺的傲慢,其实只不过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而造成的一场误会而已,不过就算是他知道了,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做法,谁让蜂须贺确实冒犯到他了呢?
天御川漫无目的的在本丸中游荡着,走过一处转角,一排整整齐齐的房间就映入了他的眼帘,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那把闷不做声搬动衣物的打刀。
那是一排看上去建造的很讲究的房屋,虽说不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但是勾转回檐的屋顶,做工精致的门户,设计巧妙的院子,都能看出最初建造这里的主人的重视。
即便其中大半的房屋已经随着主人的离去而破败下去,甚至已经坍塌变成废墟了。
天御川用欣赏的眼神看着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的晾晒衣物的打刀,披着白色不知名布料的金发打刀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他认真的凝视着手中的布料,一丝不苟如临大敌般将它们一件一件的挂在竹竿上。
天御川看着看着忍不住笑出了声,不愧是他第一个产生喜爱的刀,还真是有趣。事实上看着一个身上披着脏兮兮的白布,却认真的在洗衣服的山姥切国广,很少有人会不觉得这样的反差实在是有点可爱的,尤其金发打刀还拥有一张漂亮的脸孔。
山姥切国广正要将最后一件洗好的衣服晾晒到竹竿上,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他的手一抖,一时没拿稳手中的东西,手上刚刚洗涤干净的衣物就这样奔向了土地的怀抱。
“抱歉,实在是山姥切太可爱了”
天御川毫无诚意的笑着,换来山姥切国广不知所措的面红耳赤,金发打刀一边小声嘟囔着‘别再说我可爱’之类的话,一边偷偷的瞥着他。
“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天御川挑着眉,有点嫌弃的看着周围破败的环境。他本来以为那间阁楼已经够恶劣了,没想到这些刀子精们住的地方竟然会破成这个样子。
这样想着,天御川抬步,信手推向一间屋子的门,年久失修有些破旧的木门发出响亮的吱呀声,从那依稀可辨的精美雕刻的缝隙中散落出大片的灰尘。
天御川微微皱眉后退,袍袖轻挥将这些灰尘卷没,眼中有着一抹不悦。看来如果他真的要在这里暂且停留一段时间的话,净化和修整本丸就是一件急需完成的事了,居住在这样的废墟中,可不是什么合乎他性情的行为。
“大人…那里最好不要进”山姥切国广看着想要推开那间屋门的天御川,眼神十分复杂,他欲言又止的看着天御川,眼眸深处却有着一种莫名的期待。
天御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山姥切募然间有一种自己的想法已经完全被看穿的感觉,金发打刀噤了声,默然的垂头跟在天御川身后,不在多言。
天御川轻轻挥了挥手,那道早已破败腐朽的木门应声而开,他挑挑眉,看着屋内黑洞洞的一片,信步走了进去,毫不迟疑。身后的山姥切迟疑了半晌,他在门口停顿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好像生怕惊动了什么一样。
“出去……”
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虚弱无力的响起,这声音虚弱极了,仿佛声音的主人下一刻就要断气一样,如果不是耳力极好,天御川几乎要把这个声音忽略掉。
而这声音的主人就躺在一片黑暗的床榻上,头也不抬的开口。天御川颇有兴致的抬头,望向黑暗中的床榻,屋内的黑暗丝毫不能阻止他的视线,让他轻而易举的就看到了躺在那里的那把打刀。
“真美啊……”天御川发自内心的赞叹着。铺陈着锦缎的床铺上此时正躺着一个人,修长纤细的身体仿佛轻轻一握就会断掉,身上粉色的袈裟破破烂烂,完全遮不住他苍白的触目惊心的肌肤,他的手上紧紧的握着一串佛珠,一刻也不曾放松。
视线向上梭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双目似闭未闭的美人脸,与身上的袈裟极为相称的迤逦粉发,垂在付丧神消瘦的脸侧,配上他那双微阖的狭长双目,有一种靡丽的美感。
然而让天御川为之惊叹的并不是这位付丧神的容貌——在他见过的美人中,这把刀并不能算是顶尖的。他赞叹的看着的,是这位付丧神背后的那双骨翼。
是的,在粉发付丧神的背后,一对骨翼正小心翼翼的舒展着,本该狰狞的白骨,到了他的身上却只是给他多添了一份旖旎。那骨翼看上去极美,每一寸都是洁白如玉,它包裹着粉发的付丧神,将他整个人笼罩在这层白骨中,危险而艳丽。
“呵…”
付丧神苍白若死的脸上露出一抹微小的嘲讽,他连眼都不愿意睁,只是意味不明的轻嗤了一声,不置可否。美丽吗?或许吧,作为天下人之剑,世人争相追捧的笼中鸟,他自然是美丽的,可这美丽,终究是无用之物罢了。
“我可没说笑”天御川笑意吟吟的上前一步,手指搭上了白骨的边缘,修长的指尖轻轻抚摸着看上去美丽无害,其实锋利如刀的骨翼光滑的表面。
“你的翅膀,真的很美,如果能够飞起来,那么一定是这个世间值得称道的景色吧”他赞叹的道。
粉发付丧神睁开了眼,他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一脸喜爱的抚摸着他的骨翼的天御川,双瞳流转过莫名的光芒,又重归于死寂。他微微转过头,任由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抚摸他代表着暗堕的白骨,不做理会。
若是早些年得到这样的赞美,他一定会心生欢喜,将这人引为知己,只是如今的他,早就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了,如果不是他的生命关系着江雪哥……宗三左文字早就不存在了。
天御川丝毫不以为忤,他堪称温柔的从宗三左文字的骨翼边缘抚过,顺着光滑的白骨表面,一直摸到骨翼的末端,在白骨与血肉的交界处轻轻摩挲。
这个动作让躺在那里的付丧神身体轻轻的颤抖起来,他咬着唇,似乎是无法忍受一般的扭过头,死死的瞪着他,眼里闪过一抹愠怒。
“你看,明明有着感觉,也有着情感,为什么非要作出一副哀莫大过心死的摸样呢?”天御川漫不经心的敲敲宗三左文字身上的骨翼,换来付丧神敏感的抖动。
“听说,你是因为你死去的弟弟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天御川挑着眉,露出一个十足恶劣的笑容
“真是可悲啊,如果小夜那孩子回来,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兄长这幅懦弱的摸样,不知道该有多么失望呢”
第40章 笼中鸟
“够了……”听到这个名字, 宗三左文字紧紧的闭上了眼, 他的嘴角似乎溢出一声哀叹,神情凄婉绝望。
“已经…都结束了”
“所以说, 宗三左文字,你真是一把懦弱无能的刀啊”
金发男人的语气漫不经心,带着点散漫的无所谓, 却如同利刃般扎入粉发付丧神的内心。“连问都不问一句吗?那个孩子可是十分想念着你啊”
宗三左文字闻言浑身一颤,他忍不住睁开眼,狭长艳丽的眼眸中似乎燃烧着火焰, 死寂的容色上带上了一抹痛楚。
“小夜…不在了” 他紧紧的盯着他,嗓音轻柔而沙哑,“我的小夜…我的弟弟, 已经不在了, 我是知道的哦……”
可是就算是知道,小夜左文字早就已经碎掉,他也没办法控制自己。听着弟弟的名字被那样漫不经心的提起, 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好像那个孩子的存在无足轻重一般, 完全…不可原谅。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如愿的”粉发付丧神的眼神冷漠锋利,带上了独属于刀剑的那份冷然。
“想用小夜来控制我吗?……天下人的象征, 就那么有吸引力吗?”
宗三左文字神情哀伤, 他用力的震动骨翼, 想要摆脱天御川的控制, 却始终无法成功。那根轻轻的摩挲在白骨表面的手指,明明是那样的白皙纤细,不带有丝毫威慑力,却仿佛重跃千钧,让他连起身都是奢望。
天御川募地低笑出声,他端详着粉发付丧神的容貌,缓缓开口,“天下人的象征?嗤……不过是无聊的凡物而已。”
“宗三左文字”他冷淡的看着他,道“你要明白一件事实”
天御川居高临下的望着整个人无力仰躺在床上,似乎只能任人宰割的打刀付丧神,宣告道“如果不是因为小夜那孩子的请求,我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
他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愣住的宗三左文字,目光在那双哀婉的异色瞳上停留片刻,流转到付丧神身后枝棱出的骨翼上“就算你确实很有趣……但是也不值得我为此多费心思”
天御川垂着眸,目光冷然,气势强大,几乎让宗三左文字不能言语。他眼角的余光却隐蔽的盯着粉发付丧神身后的骨翼,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
如果眼前的这把刀不是宗三左文字就好了,他就不必因为顾及小夜的心情了。这样美味的翅膀,还真是想试试,煮起来的滋味应该是不错的吧……
粉发付丧神听着他的话,惊愕的抬头,异色的眼眸中燃起一抹期冀,他咬着嘴唇,颤抖着开口“你这样说……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小夜……”宗三左文字几乎要跳起来质问他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此时因为重伤而过于虚弱的身体动弹不得,恐怕粉发付丧神已经扑了上去。
“你…知道什么?”宗三左文字几乎要发疯了,他拼命的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早已经濒临极限的付丧神费尽全身力气也只是挪动了极小的一点。
“小夜……他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宗三左文字死死的咬着苍白的唇瓣,一抹艳丽的血色染上了淡色的唇,为他平添一抹丽色,也让天御川的眼神微微柔和了一分。他却丝毫不顾这些,只是紧紧的盯着天御川,身体的狼狈却不掩他周身风华分毫。
十分的美丽,也十分的让人想要狠狠的欺负他。
“小夜啊……我确实知道他现在的状况”说着他挑挑眉,话语中带着满满的恶意,“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嗡——
天御川感觉到袖摆里有什么在焦躁的转着圈,不安的发出阵阵嗡鸣声,似乎在提醒他什么。金发的男人不动声色的晃了晃袖摆,意识进入袖里乾坤安抚住因为看到兄长的情况而担忧焦虑的短刀。
[别担心,小夜,吾答应过你,会救你的兄长]
不动声色的安抚了暴动的短刀,天御川笑着将目光移回了正忐忑不安看着他的宗三左文字身上,有趣的摸了摸下巴。
“那么,你想好了要付出什么了吗?”
粉发付丧神浑身一颤,他异色的眼眸中划过痛苦,艰难的点了点头“我的一切”打刀美人低眉顺眼的弯下脊背,将自己的一切暴露在天御川的眼中。
“啧,一切?”天御川看着他,上前一步,抬起了付丧神那张靡丽的面容,“你确定?”看着粉发付丧神屈辱的点头,他笑了出来。
“宗三左文字”天御川噙着一抹笑意逼近了他的脸庞,在付丧神近乎绝望的目光中俯身低头,压在了他的身上。
然后,他对着这张近在咫尺的美人脸伸出手,不顾粉发付丧神力道微弱的挣扎,颇有兴致的对着他伸出一只手,力道适中的捏住了他的脸蛋。
天御川不怀好意的笑着,将另一只手也凑了上去,拉住宗三左文字的脸颊,微微用力拉扯,在粉发付丧神惊诧的眼神中,把这只明显想多了的刀子精的脸拉出一个扭曲的弧度。
“这幅样子,看起来顺眼多了”天御川满意的点了点头,在宗三左文字一脸空白的瞬间拉扯了个够,然后自然的放开了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笑意吟吟的站在原地。如果不是脸上残余的一点痛楚和不自然的微红,他简直就像是什么都没做过一样。
“你……”粉发付丧神瞪圆了眼,那双狭长迤逦的异色瞳睁的大大的,看上去有点像他早年养过的那只猫儿,天御川摸摸下巴这样想着。
宗三左文字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原本以为这个男人要对他做些什么,只要能够让小夜活下来,就算是付出身体,他也可以做到。
作为天下人之剑的宗三左文字,是一把性情古怪的刀。宗三曾经在万屋听到很多的审神者这样说起他,他们谈论起他的多数时候都是带着不满的。
是啊,作为打刀并不稀有,随随便便就能够得到很多把,却偏偏因为过往的经历而有着绝不讨喜的性格。这样的宗三左文字,又会有谁喜欢呢?
就算喜欢,也只是喜欢他的容貌吧,但是……作为刀剑,如果只是被拥有,却完全不被使用,那么,和笼中鸟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之所以会以付丧神的身份降临于此,不正是为了被使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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