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俞卿将脑袋搭在贺绎肩上,柔顺的墨发扫过贺绎脸颊与手心,却似痒在了心里。
他身上一直有一股特殊的香气,说不上好闻,但就是很让人舒服,甚至可以说是夏日解暑,冬日暖阳。
“若能一直这样就好了。”沈俞卿道,“不要再惹我生气了,十三。”
十三又是什么称呼……
沈俞卿和这傻子的往事还真丰富多彩。
贺绎暗自想着,看今日沈俞卿心态比较平静,还莫名的依赖他,便试探道:“师尊,知道这世上有个与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沈俞卿声音黏糊,道:“不知道,说来听听?”
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肩头,贺绎有些不自在,平静良久,才道:“他与你一模一样,仙风道骨,眉目如画,喜欢看书作画,屋外也有一片花田……”贺绎努力让自己语气不那么冲,说得很慢。
“喜欢他吗?”
“啊?”
“看你这么了解他,所以想问问。”
“怎么会。”贺绎失笑:“我能喜欢他?说出去吓死一帮人!”
沈俞卿平淡道:“那便不要问了。”
“为何?”
他的声音可谓是今晚最冷的一次:“不喜欢的人还想着干什么?”
贺绎:“……”
这么一说,好像有些道理。
今夜的梦十分漫长,贺绎出梦时外面已大亮,他身在沈俞卿房前,看着推门而出的人,竟有这样一种感觉——四季山风景美如画,人亦然。
沈俞卿梦里梦外就是两个人,恰如现在,沈俞卿依旧冷若冰霜,甚至看见贺绎后更冷了些,就连贺绎这种在魔修堆里混久了的,还是能被他身上的寒意震慑到。
而在梦里,说是良师益友好像还差那么一点,沈俞卿好像挺喜欢他的。
不过看着方青泽那张脸……
——像你这种人,梦里会有多肮脏。
那时候,他问方青泽为何种花,方青泽说:“香气四溢,讨人喜欢,既漂亮,也不失内涵,与尊主特点相反的东西,我都喜欢。”
……反正他是没办法以同样的喜欢回报沈俞卿了。
贺绎发现自己好像把沈俞卿和方青泽之间的界限定得太过清晰,甚至忘记自己曾经猜忌过他们两个是否是同一人。
“愣着等死?”
沈俞卿不知什么时候已走到了他身后,依旧是用那跟杀父仇人对话一般的语气,贺绎不知不觉竟有些习惯了,忙道:“我去找夏师兄!”
夏信的话像游魂一样突然出现:“咳,师兄已经来了。”
贺绎:“……咳。”
沈俞卿带着二人上山,四季山,顾名思义,一座山包含四个季节,从山脚到山顶依次是——秋,春,夏,冬。
也因此,山的颜色丰富,气候差异较大导致山四周围着一层淡淡的薄雾,如梦似幻。
然,一旦上山,就会发现此山与所见根本不同。
——从山脚开始一直到山顶,漫山遍野都是动物的尸体,渗人至极。
贺绎对此类触目惊心的恶心场景乃是司空见惯,他正欲踏上去,就听沈俞卿来了一句——
“背我。”
第6章 喜欢
贺绎当场一个踉跄,险些给沈俞卿跪下。
夏信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反倒犹豫道:“师尊怕脏,但往常师尊到此地就止步了……今日……”
沈俞卿冷冷地道:“你身体弱,贺绎不学无术,结伴去,必死无疑。”
贺绎:“……”
谁不学无术了?!
沈俞卿原地一站,重复道:“背我。”
贺绎无端感觉沈俞卿像是在撒娇,而后觉得自己疯了,黑着脸蹲下,沈俞卿便理所当然地趴到了他背上——比昨晚的冲击力还大。
昨夜只简单半抱,而现在是全身上下基本都贴在一起,那让人舒服的香气再一次扑鼻而来,沈俞卿的呼吸打在他颈部,惹得贺绎瘙痒无比还不敢挠。
贺绎磨牙,心道:“不愧是你沈娇娇,能娇气到这种地步,养徒弟只是为了做梦好玩吗?!”
他站起身,惊讶发现沈俞卿比那肥料好背多了,不由得道:“师尊你好轻。”
沈俞卿冷冷一笑:“不急,翻完山再说。”
贺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沈俞卿没安好心。
正当贺绎累了想休息的时候,沈俞卿道:“别动。”
贺绎:“?”
沈俞卿示意贺绎去看满是干瘪尸体和骨头的地面,慢悠悠道:“地上脏。”
贺绎:“……”
夏信在一边笑出声。
贺绎只得咬牙坚持,背着人翻过一座山。
要不是沈俞卿轻的不像个人,他可能已经成为众多尸体中的一份子了。
溪村在山脚下,这次倒是不用贺绎前去踢门,这村子的门破烂不堪……说它是个门感觉都不太对,就是用几个木板挡了一下,连钉子都没有。
三人驻足原地,不知该如何进去。
一女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像鬼一般,在贺绎背后站定,冰凉的双手贴上贺绎的眼。
贺绎厉声道:“谁?!”
“是我呀贺公子。”女人笑道。
贺绎一听这造作的声音就知是慕枫玥,他心道:“这女人阴魂不散啊。”
“昨晚答应今天要陪奴家喝酒,结果自己跑了,公子这么做可不好哟。”
贺绎摆脱无能,便向沈俞卿求助,沈俞卿一笑,几步上前,拔剑,做工细致的长剑剑锋直冲贺绎,道:“姑娘,徒弟不懂事,按照门规,需回去领罚,望见谅。”
“哎呀,他也没做什么呀。”
贺绎眼一闭:“对不起师尊我错了!”
慕枫玥幽幽看过来:“公子做什么了?”
贺绎:“我不该与那人苟且,也不该对姑娘发誓只爱她一人后又爱上了——”说到这句,贺绎顿住,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他再次看向沈俞卿,双眸含泪,可怜巴巴。
慕枫玥却懂了:“公子爱上这位仙君了?”
众人:“……”
贺绎:我不是我没有!
慕枫玥笑得意味深长,本该是娇艳的笑容,贺绎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眯了眯眼,察觉到一丝魔气。
——慕枫玥笑得好看,其实却是咬牙切齿,盯着贺绎仿佛是在看一件死物。
她对原身不是喜欢,甚至还很厌恶,恶心。
“对,我喜欢他。”贺绎说,“我是断袖,这辈子与女人无缘,还请姑娘自重。”
夏信劝道:“师弟,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慕枫玥勾唇浅笑,道:“无事。”双眸如蛇信子般勾人毒辣:“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说罢,衣袖一摔,带着滔天怒气离去。
沈俞卿淡淡道:“她是魔修。”
夏信目露震惊。
“师尊是怎么看出来的?”贺绎问。
慕枫玥身上的魔气掩盖的很好,魔修或者特别了解魔修的人勉强才能能分辨。
沈俞卿道:“阅历深。”
贺绎:“……”自大!
沈俞卿自行离开,夏信贺绎在后面跟着,贺绎问:“师尊经历是不是特别丰富啊?”
夏信道:“丰富倒是没有,不过是个天才。”
“嗯?怎么说?”
“师尊父母都不是平凡之辈,师尊更甚,十五岁就已成神,众神艳羡,下凡斩妖除魔,受天下人膜拜,乃一介传奇。”
贺绎点头,心道:“啧啧,方青泽,你看看人家,明明是同一张脸差距竟如此之大,死了活该。”
余光瞥见沈俞卿右手食指上的白玉指环,当下心里一震——还是别摘了为好。
要是哪天沈俞卿和方青泽真成一个人了,自己怕是会疯。
背方青泽?抱方青泽?
想想就恨不得自刎。
溪村十分破败,夏信叹息,喃喃道:“果真是群龙无首了,原先如此风光的魔修也只能强抢这破村子,玄昭在世之时哪是这样……”
贺绎听到有关自己的事,不禁感兴趣道:“玄昭是?”
“他是魔尊,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贺绎:“二十年?!”
夏信被贺绎的强烈反应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贺绎仍未缓过神,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呢……”
此类重生之术一般都是用了马上起效,长也长不过三天,怎么会隔了二十年之久?!
贺绎埋头思索,猛然灵光一现,眸子冷冰冰地瞪上沈俞卿,沈俞卿察觉到了贺绎身上呼之欲出的怒火,道:“夏信,你先回避。”
夏信有些懵,道:“好……”急忙闪身到村子里。
村外,静得只剩风声。
沈俞卿眸光转向贺绎:“我想你已经猜到了。”
贺绎面上没有表情,内心却热浪翻滚,刺激得他心脏剧烈跳动,久久不歇。
二十年前。
苍穹如墨,雷声滚滚,天地似被黑暗吞噬。
忽地一道闪电撕裂云层,直直将一大树劈成两半,地上人们尖叫哭喊,忙到道观里去拜神拜佛,祈求平安。
此时此刻,天界正进行着惨无人道的刑罚——天道之刑。
锁链缠绕着受刑者的脖颈与手腕,此人双眼被一黑带遮挡,血液于其下流淌至双颊,绝脉虫将手背刺穿,钻入体内,啃食经脉。
他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单薄的身子在夜色中细细颤抖着,脆弱不堪。
“何必呢?”天皇身在结界之外,叹息道,“你本不该如此,沈俞卿。”
随着闪电一道道劈上他身体,沈俞卿紧咬牙齿,一声不吭。
“不愧是沈仙君啊,就这样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认错能怎样?”
“谁知他怎么想的,拼死救那个魔头。”
一女修道:“看着好疼啊,要是我宁可咬舌自尽也不受这苦。”
一人嘲讽道:“沈仙君是神,不能自杀,没想到一向引以为傲的东西竟反噬了他自己,真是可笑。”
于是,整整一百零八道天雷全都落在了沈俞卿身上!
在场却是无人替他辩解,为他落泪,行刑台上的人此时已支离破碎,呼吸微弱。
三个时辰后。
此时此刻,贺绎正听说“方青泽已毙于刑场”,想着该方青泽为何会惹怒天皇,这边沈俞卿已被人从地上扶起,那人问:“回去吗?”
沈俞卿艰难摇头。
喉咙一片腥甜,手脚麻木,无法控制,那人见沈俞卿已没办法行走甚至还有吐血的架势,便猛地将人抱了起来,送回凌芜山。
……
一番周折,沈俞卿好歹将眼睛恢复了,但身体仍如残风败柳,那人再次出现,道:“他死了。”
——啪!
沈俞卿盯着那碎掉的茶杯,双手抖如筛糠。
“不能让他现在夺舍,把魂魄抓回来,快——”话音未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来,白衣染红了一片。
那人身子僵了僵,嘲讽道:“疯子。”
话落,如一阵风般消失在原地。
一年后,凡间,安临河边。
沈俞卿怀中抱着一襁褓婴儿,孩子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忽而“咯咯”笑起来。
沈俞卿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婴儿,身边传来声音:“满意了?”
“嗯。”沈俞卿看向那人,嘴角漾起真心实意的笑意,道:“谢谢。”
那人冷冷一笑,也不知在笑什么,一句话没说就消失了,沈俞卿也没寻找,逗着怀里的婴儿,心情甚好。
怀里的婴儿不普通,是用野生魂魄造的,所以会吸引孤魂野鬼。
且因体质特殊,贺绎的魂魄融进去会花费七年之久,法力因此会丧失一半,因而七岁之前,贺绎是个傻子。
……
沈俞卿平淡道:“所以你想得没错,我确实受了天道之刑,但死的是方青泽,不是沈俞卿。”
贺绎记起,上辈子他把天皇惹了,天皇说过要让他受此刑法,后来不知怎么就没了动静……
“为何要创造一个我?”贺绎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
“……”贺绎双手猛地一颤。
——因为我喜欢你啊。
这句话在脑海中开始不断重复。
沈俞卿继续道:“因为我知道,若你以全部法力夺舍重生,定不会理我。”
说完,见贺绎没有任何反应,自嘲一笑:“就当我疯了,不用在意。”
沈俞卿又道:“不过当我是方青泽的时候,确实很烦你。”
贺绎声音细弱蚊蝇:“为何?”
“哪有那么多为何,讨厌就是讨厌,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的就遗忘。”
贺绎脑中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此时该有什么情绪……或者说,此刻他情绪已经乱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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