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一百年?一千年?”他深深叹息。“我等不下去了,小舒,再等下去……我怕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三段录音
【水泥棺启动后,xxx年,钟塔墓地】
“小舒,你还好么?”
相比之前,忧忧的语调平复许多。隐约还有鸟鸣。
“我这里一切顺利。”他仿佛恢复了最初的意气风发,却也更接近如今用优雅掩盖癫狂的庄园主人。“脑机系统已经普遍推广,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事迹,你不会孤独。”
有逡巡的脚步声。
“对了,这里还有许多‘伙伴’,他们都长得像你,都会在地下陪你,不会让你寂寞。你满意么?呵呵呵……”忧忧越说,兴致越高昂。
“别担心,哥哥过得很好。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从记忆提取片段。我把有关你的记忆都侧写了下来,复制多份,每时每刻都能看到……”
当然,你也不会等太久……复制体成功率很高,思维很活跃,哥哥很快就能把你接回来……”
魔鬼按捺不住神经质的欣喜。“那时我们就能在一起,永不分离,永不分离……”
语句在墓地上空盘旋,宛如一句缠绕百年的诅咒。
*
蝶晶的光芒在少年手中渐渐熄灭。一时间谁也没有言语。
【完了。】少年怔怔地看着,仿佛超出了运算范畴。【怎么会……这样……】
*
“长生也是有限度的。”
“……我可为你以实现不朽的愿望。但是肉身和灵魂,只能选择一样。”
……
“不可以,只能选择一样。如果什么都不愿放弃,就会彻底失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部分开始~重写版
☆、2,2
医疗组是庄园内最清闲的部门。
他们享受着比肩研究组的资源和待遇,却无需和复杂的复制人项目打交道。即使全体罢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归根到底,这片特殊庄园的真正主人,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
当然他们入职之前,也曾是各个机构拔尖的人才。脑机项目享誉世界,造福人类无数,本身却极其神秘和隐秘,不属于任何国家管辖。哪个研究员年轻时,不曾梦想加入世界上最有前景也最前沿,甚至破译了永生的机构呢?
然而,医疗组的前辈会拍着那些经过层层保密工作、终于获得入园许可的后辈们:孩子,别做梦了。我们的工作任务就是记录主人什么时候发疯,怎样发疯,以及发疯程度。至于治疗这种事,我们不用做什么,主人消耗几个复制品,自然就会好。
好不了也没关系,反正,他死不了。
这一天,医疗组正围着暖炉打牌混时间,谁输了就去补上周的日志报告。
接待铃猝不及防地响了。
“谁啊,这时候串门。”老研究员咕咕哝哝,还不忘给自己烫了一杯酒。
他还没有给出响应指令,实验室的安全门就滋滋地打开了。
一个身形颀长,全身被防护服遮得密不透风的研究员无声地走进。
老研究员有些不悦,扫了眼对方。“就算你是研究组的,也不可以……”
研究员并不计较,匀速调转头颅,竟然只是一个AI代理。
【抱歉,打扰各位……】一个合成音从ai身上传来。【……旷工了。】
众所周知,隔壁研究组汇集了世上最顶尖的专家,以及最专业的疯子。不幸的是在研究组,这两个属性往往是高度重叠的。除了自身,研究组也不信任任何人,更不要说摸得飞起的医疗组。
变态研究者总有些癖好,特别是这片庄园吸聚了大量违背常理的科研者,各种奇怪行径他们也有所耳闻。特别是为了遮掩身份或者本性孤僻的,常常使用ai传话的。
其中,能够直接操纵合成音的,更是A级以上的强资质。鉴于脑机资质上位者对下位的绝对控制,医疗组们顿时停下了手头的活计。
“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
另一边,本体舒摸着蝶晶,在屏幕前操纵ai发声。对于习惯说话的常人很难掌握的脑波传送,对于只有脑子的本体舒来说,却是轻而易举。
果真,医疗组都被唬到了。
看完忧忧三段录音的当时,本体舒的蝶晶上闪动出一行字幕:
【您有新的任务:治疗忧忧】
【是否接受?yes/yes】
【我才享受了半天的普通人逻辑!】一直冷静的本体舒瞬间暴跳如雷;要不是31号按着,几乎当场炸球。【这就给我派活!老子辛辛苦苦还违规做出来的成果,他就这么糟蹋!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31号这才明白本体舒平时看着淡定,只是懒得操心而已。真有情绪竟然是个丝毫不遮掩的暴脾气。
【真不愧是我,连个拒绝任务的选项都没有!】
【理解您的难处。】蝶晶继续平静地闪烁字体。【作为第一项任务,您将得到特殊援助。以下是病人的病理资料,请查收……】
*
“谁说我们摸鱼?”年轻组员这么一听就不太高兴。“你们研究组会爆肝了不起吗?”
不速之客一声冷笑。【说到摸鱼,你们组积压了一周的日志没写吧?】
“啊,这,这个……”
【既然不服气,那就比摸鱼。】高瘦的蒙面ai摊手。【10分钟,一周的数据报告,够吗?对了,你们一起上。】
“喂喂,你这样也太狂妄……”31号下意识担心起来。
本体舒耸肩,【怕什么,人越多,短期决策效率越底下】
“行吧。可你现在的运算能力,怎么能单挑……”
却见本体舒从几个主机后拖出一支纽结了数根电线的电缆线,熟练地拨开后脑勺的碎发,露出一截深埋的金属电极接口。
“这是……脑机直连!”31号哑然。脑机有线直连是目前人与电脑传导效率最高的一种,但因为方式过于直接和痛苦,常常只对昏睡的人类进行。复制体们编写好记忆,这个接口就被弃用了。
本体闷哼一声,接入系统。条件有限,为了掘出接口,连伤口消毒都是用火炙这类最原始的方式。
*
八分钟后,ai体提交了一整周的模拟报告。
也趁机解析了忧忧接近一年来的精神波动数据。
“好家伙,还挺像那么一会儿事的。”医疗组们凑过来围观。
【根据表症,拟合曲线。】ai说着,又甩出一个季度的数据。这下子医疗组们叹为观止,纷纷拜服。
【还没完。】ai操作模型。【这份数据太‘完美’了。你们还是人类,不可能毫无差错。根据你们的误差习惯,再加入一些随机数……】
“高,实在是高!”组员们热泪盈眶。却不知道ai背后操纵的本体舒正在高速吞吐数据,并且和原本的模型进行比对。
“大佬,你这活儿绝,快带带大家!”
【行。】高瘦的ai一撩下摆,在正中的转椅坐下。【既然……你们这样要求的话。】
一刻钟后分钟后,ai仍然在有条不紊地安排。
【C组,负责xx区域,三天内出结果给D组。
D组,xx成分化验,样本比对,两天够了。拿到C组结果之后立刻进入下一阶段……】
【……如果顺利的话,两周内就能将第一批制剂和方案上传给研究组。诸位,还有什么问题?】ai对着满座呆滞的组员冷笑。【别拖我们研究组的进度。】
ai的安排不仅满满当当,还刚好卡在人类身心崩溃的边缘。回过神来的医疗组哆嗦片刻,拍桌。“喂,你凭什么安排我们?就算你是研究组,我们是平行部门。研究组也从来没管过我们的进度吧?医疗组只负责主人的身体状态,拖个几天又不会死人!”
【是啊,他不会死。】ai眼中绿光闪动,仿佛生死是只是表格平常的一部分。【但是你们,会死。】
高瘦ai起身,将之前模拟的图表投影在墙面,图表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延伸起来。【忧……主人的精神异常状态已经到了三阶段中期,主要表症失忆和理智丧失。等到三阶段末期,】折线图在他平静的叙述下剧烈摆动。【就是无差别杀人。至于四期的表现……你们好像根本没有模拟,研究进度还停留在三十年前。当然,第四阶段再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医疗组的神情逐渐凝重。主人和主人长生副作用也是庄园的高级机密,一些组员也只笼统知道有四期变化。这人竟然知晓得如此详细,恐怕在整个庄园,都是核心人物。
*
“你倒是厉害。”31号被大量数据闪得眼花缭乱。“我数据都没读明白,你就归纳出这么多了……”
【……倒不是我归纳厉害。】本体非常谦虚地点头。【是我以前写好的预测框架。】
“……”
*
“大人……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们。”医疗组组长合上报告,神色郁然。“您既然知道这些,我们也不必隐瞒。关于主人的病理分析我们早就尽力了。但是主人的病灶……并不出在身体,而是精神。您是研究组,应该……明白吧。”
ai晃神片刻。
【可是按照计划,每个疗程应有服药和精神引导。这样至少能把他的状态稳定在三阶段前期。你们的记录却只施行了普通状态下的镇痛,药物服用还非常间断,根本不可能起效。】
“这我们也没有办法啊。”组长摊手。“也不是偷懒,你看,前期我们一直兢兢业业照做。可是自从进入三阶段,主人的精神异常分裂为普通态和异常态,普通态只是因为脑部病变引起的头痛,异常态……变得六亲不认、极其凶险,不仅无法接近施药,主人还有意识抗拒用药。”
说到这里,有些组员打了个寒颤,七嘴八舌起来。
“是啊,以前主人精神再不稳定,看看记忆回放就会安静下来。谁知道一年前开始,记忆回放反而起到反效果!”
“别说人,上一次有个ai去送药,没走几步,整个脖子都被拧断了。至于那些复制体,平时好吃好喝供着,也排不上用场。看到异常态的主人更是吓得一个个跑路,别说劝治疗……”
【……】ai似乎沉思了什么。【明白。你们只需要配合进度。其他问题,我方想办法解决。】
*
“你真的……有办法?”31号见识过忧忧的精神异常,到了对复制体都视而不见的地步。
【我不知道。】本体托着蝶晶。【但是我没有选择。】
“忧忧……的病情为什么如此严重?他不是任何伤口都可以复原的吗?”
【身体可以复原。而且是超速再生。】本体舒挠了挠短发。【可长期维持鼎盛的身体状态,对于人类意识是巨大的负担。长生药剂有导致精神紊乱的副作用。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录音中的美青年少有地慌张。他发现自己关于小舒的那些深刻记忆,竟然不知不觉地消逝。
“是,最后我对他说过……他只是个驱壳。他已经不爱任何人。”
却没想到这是真的。
【经过特化药剂改造的人,最好放弃执念,就能平稳、长久地活下去。】
“原来你……早就知道后果?”31号隐约感到一丝怪异。让忧忧放弃执念只怕比放弃生命更难。“你怎么知道他会愿意?!”
【嗯,我不知道。】本体舒毫不意外,打了个哈欠。【所以啊,我问过他了……】
“哥哥,如果身体和灵魂之间,只选择一个成为永恒,你选择哪个呢?”
暮春之交,阵风熏然。他们并肩在树荫下行走。刚上大学的小舒仰头问。
小舒表情淡然,忧忧却无端感到心慌。他知道小舒不是普通的孩子。那是一双窥探未知的眼。他总有一种预感,倘若自己稍不注意,那孩子就会倏忽间消散在真理和现实的边缘。
他决不能松手。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美丽的少年含笑捧着弟弟的脸颊。春寒料峭,小舒的鼻尖冻得发红。“人类没有永恒。只有短暂的生命和长久的死亡。”
“人类确实没有。”小舒瘪嘴。“可是身体和灵魂却不一定。谁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呢!选一个吧!”
那孩子雾霭的眼睛紧紧盯着他,一副誓要得到答案的执拗样。
忧忧自然拗不过。
“傻孩子,这怎么选。”他趁机拥住弟弟单薄的肩膀。“当然全部都要。”
“犯规,不可以耍赖!”小舒不愿被糊弄,轻轻地挣扎着表示抗议,碎发一阵阵扫到青年的脖颈。“只能选择一个!如果哪个都不愿放弃,就会彻底失去……”
“哦,这样啊……”忧忧放慢语速,刻意拖长小舒的焦虑等待。“那就……选择身体吧。”
又一阵微风拂过。
那孩子精神强韧,身体却脆弱。或者正是因此,而对人生缺乏留恋。
他决不能松手。
他附在少年耳畔轻轻说,仿佛是风中的一句幻觉。“我不相信灵魂。人哪有什么灵魂呢。我选择身体。”
仿佛怕失去什么似的,他圈紧了怀中的少年。
*
【他选择身体,所以我给他不朽的身体。不论是他的,还是我的。】少年抬头,无神的眼光沉沉划过。【对他,我已经尽力了。每一件事,我都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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