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青年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
“抱歉,最近很忙,一直没能抽空和你解释。”他风度举止向来无可挑剔。“是我安排他们那样做的。你沉睡了……很久。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你所熟悉人事皆已不在。”细暖和风下,他坦然道歉。“你能苏醒已经是奇迹,但精神上一时无法承受这种剧变。为了你的健康,主堡关闭了外网。但这只是暂时的。”
流丽而不失陈恳的言辞从美青年唇中飞出,任是铁石心肠者也会为之动容。“不过,你也不必拘束。”并非一味的优柔,那慈柔背后是非凡的气度。“不论你有任何需求,尽管告诉我。只要你想,”他面对少年微笑。“一定尽力做到。”
美青年许诺时,仿佛天国敞开门扉。
小舒有些许闪神,但仍未失去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反应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人。“可是如此大费周折,我又何德何能?”少年低下头去。在他零散的记忆中,自己只是一个……稍有些早慧的普通少年。即使记得“忧哥哥”这个称呼,记忆中也并无太多共处的片段。“我们只是……”
“我们可是兄弟。”忧忧微微倾身,带着丝绸手套的手搭在他肩膀上,犹如半个阴霾的拥抱。“你理应享有我的一切。”
艳红色自他狭长的眼底一闪而过。
我们是兄弟。
熟悉的话语令少年无法招架。“是……啊,我们是兄弟。”
“因此不必对我客气。”宅邸的主人轻抚他的发顶,与他坦诚相对。“我知道你的困惑,我的身体改造过,已经不是普通人类,外表看起来才会是这样。跨越了漫长的时间和劫难,仍然只有我们兄弟相依为命。你什么都不必担忧,尽管向我倾诉你的愿望吧。”
【永远不要……将………】
梦中的语句彻底被封印。
“好。”少年终于投降了。这是他唯一的兄弟,愿意将一切奉上的兄弟,还有什么可不满?何必那么固执和疑虑。这么难得的机会,实在没有刨根问底的必要。“我想……上学。”
*
小舒简直不知道忧哥哥是否会魔法。
学校意味着社交。完全放弃抵抗不是他的作风,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他多虑了吗?
美青年言出必行。一夜之间,庄园里的几间大厅被布置成教室,甚至塞入鱼贯而来的学生,令他瞠目结舌。
他隐约记得自己的记忆停留在学生时代。
忧忧就为他找来了整个高中的配置。从教师,学生,到各类校园设施,应有尽有。包括不知从哪里请来的名校名师,以及精挑细选后亲切同龄的男女同学。古堡位置偏僻,因此所有接送都是由他们统一承担。
或许时代真的变了,这样浩大的工程竟然能在一夕之间完成。当晚管家就为他备好了次日的制服和书包。他甚至被安排了专门的上学路径,避免过于抢眼,而无法体验普通的校园生活。
可这个“校园”实在不普通。因此第一日的微词,也在看到了恢弘建筑和秀丽风景之后荡然无存,更不要说从各处高薪挖来的名师,如梦幻一般。
所有人都十分亲切有礼。小舒记忆中的校园生活十分低调。他本是个天才,却不知为何也天生害怕显露才智。但是在这样的优渥的条件下,在良师益友的期待和交际中,他逐渐有所敞开。解题从来难不倒他,朋友们也乐于和他请教,让他竟比此前开朗、自信不少。
唯一的疑惑就是所有人都带着橙色的手环。小舒自己从醒来也佩戴着这种发出信号的手环。他知道这是一种检测身体和定位的装置。
“这是为了您的安全,以及外来人的安全。”管家ai告诉他。“府邸占地广阔,还有一片丛林,对‘外来人’存在危险。您无需担心。”
“只要是您所期待的,尽管吩咐。”高大肃穆的人形ai向他屈膝。
*
小舒说不上自己是否已经适应这种新生活。
他知道如果他想结束,那么这个梦幻豪华的校园第二天就可以消失。即便是物质丰富的新世界,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他这个哥哥的影响力和势力,也太过出格了。
当然也有一些小小的不和谐。这些教师同学们虽然对他亲切,总有一道无形的隔阂,谁也不会和他走得太近,或者与他说什么交心的话。
至于忧哥哥,更是从未在白天的校园出现过。
一来他似乎总在忙碌。二来,小舒直觉觉得,忧哥哥并不想旁观他上学的场景。但他也能肯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于监视之下。
这位兄长总是这么矛盾。极尽疼爱,又时时闪过的冷漠神色。来去匆匆,却不会错过他的任何消息。鼓励他交际,却无法忍受他拥有亲密关系。
他实在不明白,这种怪异的关系是为什么。
那种奇异的阴暗感觉,又复苏了。他仿佛行走在冰晶打造的斑斓宫殿中,看似美轮美奂,却不知道脚下淌过深不见底的洋流。
随时都有碎裂塌陷的风险。
【不要……将……我…】
唯有梦境依然。苍白的告诫,和深沉的无奈。
彼时他身体好了许多,和记忆中弱不禁风的自己判若两人。
忧忧看他一日日健康,神色也难得满意。可是这种满意中,小舒能读到无意识的疏离。
于是他提出了增设体育课。
“你真的,想去么?”
临睡,穿着丝质睡袍的美青年突然秉烛出现。长发垂落在枕边。火光映着他的眼瞳,显得尤为幽深。
“嗯。”小舒第一次看到忧忧这样关注他的要求,隐隐觉得押对了什么。“我想去,我想……玩球。”
美青年的瞳孔在灯下皱缩了一下。
“忧哥哥,你明天忙吗?”少年揉着惺忪的眼,无意识地问。
美青年喉结滚动。
“……忙就算啦,也不是什么大事。”少年翻了个身,将被子裹紧。
就不必面对忧忧离奇剧烈的心理斗争。
“我会来。”美青年开口,语调柔软许多。“我说过,只要你想,我自当满足。”
灯被吹熄了。淡薄的月色遍洒。
“早些休息。”
少年呜咽一声。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动静,却未料昏蒙的夜色中,忽而有冰凉细腻的触感,一闪而逝。
轻盈地落在他的额头。
*
体育课设在一片平缓的草地上。阳光正好。
久违的运动也提起小舒的兴致。虽然在忧忧和ai管家遥遥到场时,场面氛围一度有些凝滞。但是在阳光明媚的室外,学生们也无法抗拒天性,很快恢复了热闹。
小舒和最普通的孩子们一样,在草地上移动跳跃。有时他能感觉到哥哥那种令人窒息的目光,可是若他回头,忧哥哥只是对他报以清淡的笑意。
……那猎物一般的凝视,仿佛只是错觉。
不久学生们活动开了,出了薄汗。体育课进展到了传球的游戏。
脑力卓绝的小舒虽然体质渐佳,到底不擅长运动。所以他看热闹多,而传球少。
“小舒!”有人喊道。“接球!”
“来了。”他气喘吁吁跑起来。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接球,绝对在他的能力范畴之内。
天光大好,晴空如洗。
这是这样万无一失的游戏中,他正要起跳,忽然脑中闪过了什么片段——
不同的场景,同样明媚的天气。
众星捧月一般的、他的哥哥,来和他们班级一起玩耍。孩子们都围着哥哥,大声叫喊“忧哥哥!忧哥哥!”
那叫喊声此起彼伏,几乎将边缘的他淹没。
直到哥哥看到了他,将球抛来。
他的哥哥,就那样看着他,看着满眼期待的他。
径直,将球抛给了别人……
血液加速涌动,在耳廓中响起阵阵蜂鸣。
周遭的伙伴仿佛就要开口呼喊。世界蒙上了雪花一样闪烁的斑点。记忆和现实来回交错。
少年怔怔地看着球,动弹不得。
“小舒——!”
遥遥有人喊他,那声音在朝他逼近。
可是迟了。
身体仿佛一个坏掉的机械,喘不上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球向自己砸来。
嘭——
远处观望的忧忧赶来时,刚好看见飞来的球砸中少年的脸。少年如此地茫然,以至于球的余力仿佛一道足力的耳光,将他整个人扇得旋向一边。
纵使忧忧再快,也只来得及借住少年的身体。
鲜血从少年纤细的鼻腔涌出。
全场仿佛被按下了什么开关。这些佩戴手环的外来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死亡一般的寂静。
“小舒?”忧忧那永远悠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痕。他抽出丝质手帕,覆上怀中少年的伤处。
少年睁眼。“忧哥……哥?”自己其实伤得不重,却第一次见忧忧如此情绪外露,如此不加掩饰地直视自己。“我……没有事。你们继续。”
看着蜿蜒而下的鲜血,宅邸主人无瑕风度的一面仿佛赫然被穿透。无需多言,在场众人就能感受到这个黑暗尊主身上弥漫的暴君式的震怒。
甚至晴空都弥漫起乌云。
“大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终于那投球的人再也抑制不住恐慌,嘶声尖叫了起来。“求求您,求求您饶我一命……怎样惩罚都行,请饶我一命。”
哗啦啦——
那五光十色的冰晶宫殿,被一个小球击中,轰然倒塌,露出了背后冷酷的深渊。
随着那人的哭喊,其他人也加入了求饶的队列。下午的阳光仿佛突然失去了温度。数日美好的平静也终于撕破,显示出恶魔阴暗的操控。
少年思绪混沌着,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闭嘴。”
美青年只一声,场面又恢复了死寂。
然后他再未多言,横抱起受伤的少年,快步向主堡之后的研究所走去。
留下一群审死未卜的群众演员,在陡然出现并将他们彻底包围的机械兵中瑟瑟发抖。
作者有话要说: 抛球情节详见众筹系列番外·倏忽~
☆、break (3)(和谐版)
少年在城堡的藏书室里消遣午后时,读过关于吸血鬼的小说。
这个消遣,也是人们过去消遣的想象。吸血鬼从嗜血怪物,一步步变成了深情俊美,却被诅咒不见天日的符号。永远在黑暗中呼风唤雨,纵使魅力无限,也无法再见阳光。
可世事的公平是多么残忍。
财富权力,乃至魅力,这宅邸的主人都到了挥霍不尽的地步。他比黑暗更堕落,比阳光更光彩照人。凡人的大限也无法约束他。
明明任何一项都足够使人疯狂,但是拥有一切的美青年只是在斜倚着座塌,仿佛早就感到厌倦。
时间让爱恨都堙灭,只剩下厌倦。
*
“……忧哥哥。”怀中少年睁眼。“我……没有大碍。”
“……”黑色的暴君知道已经无法遮掩。少年何其聪颖,这点契机足够他推测出整个布置。
所以他在求情。虽然为他人求肯也令他怒火中烧,但这苏醒过来的少年,格外地珍惜生命,总归是个好兆头。
“你好好养伤。那群……闲人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忧哥哥……”
“好了,知道了。”青年轻语哄他。“不杀他们便是。”
得到保证的少年这才平静地睡去。
*
他又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境里他和忧哥哥不怎么光彩地长大。扔球事件似乎是忧忧的心结,也难怪他忽然情绪失控。
梦中满是记忆的碎片。
他想要知道更多过去的线索,却不料蓦然看到惊人的一幕:
梦境十分朦胧,有隐约的烛火在角落摇曳,擦亮起伏的身躯。一切都太熟悉……无需看到正脸,就能确认这是谁。
他被震惊带出梦境,却也没有彻底清醒。这样离奇大胆的情节,他无法作为“记忆”接受。
迷蒙中听到低沉的对话。
“少爷的情况平稳……剂量是否要增加?”
“不必了,就这样吧。”
还是熟悉的低沉声线。但在记忆的影响下,少年忽然觉得那个声音仿佛熏风撩人。
这一定不是真实,只是他到了年纪……想多了。
少年从未体验过这种浪潮一般温柔又涌动的感觉,甚至有些惊慌。或许只能怪忧忧将他保护得太好,和怪他超乎了性别的魅力。
*
之后他在病房住了几日。
忧忧会定时来探望他,但不长时间留守,倒让他松了口气。那香艳的梦境让这早慧的少年也感到不知所措。
除了ai,进入病房的还有一个蒙面的“下位体”,做些日常清扫,这个下位体比同类更加瘦小,约莫只有十五岁的身形,行动也格外迟缓。
少年闲得无聊便招呼他。“你在这里多久了?”
下位清扫工听到声音,茫然地抬头。透过千篇一律的面具,是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
尚好的阳光洒入房内。远山披雾。
少年叹息,这类下位体的状态或许比他想象得更糟糕,不能言语到了聋哑的地步。细看这清扫工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新旧伤痕。“你在这里,过得好吗?”他喃喃地问。“你想离开这里吗?”
和风舞动窗帘。不会回应的清扫工默默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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