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复制体的生命中,喜怒哀乐,都只有忧忧一人。无处可逃。
所以53号憎恨他,是因为嫉妒。
只过三天,忧忧不仅没有上一次偶遇的仁慈,甚至更加喜怒莫测。
“我知道,你听得到。”对着孤耸的钟塔,忧忧淡然宣告。“你的小伙伴现在在我手上。黄昏的时候,如果你不出现,我就从他的耳朵开始割,割到光滑为之。不要挑战我的耐性,我亲爱的弟弟。”
“混蛋——”
“我在和他说话,别吵。”忧忧挑起一只双刃刀片,扬手掷向31号的齿间。刀片极其锐利,瞬间划破了少年的嘴。
31号不敢再动口,只能怒视他。
“哦对了,我现在心情不好。”看到少年一模一样的怒容,忧忧摆手。“可能等不到傍晚就会动手。如果杀一个不够尽兴。”忧忧瞥了眼一旁的53号。“哦,这里还有一个,也是你认识的。”
“……”53号不复得意,惊恐地颤抖起来。
这绝色的主人如今看起来完全理智,也完全疯狂。
31号不知道一切为何会变成这样。
期间忧忧一度扯了刀片,审问他的藏身之处。31号虽然未经风雨,却也不会轻易屈服。
“他藏在哪里?”
“……我不会说的。而且他已经废弃了那个地方。”
原来那人的离开,竟然成为最后的保护。遍体鳞伤的31号咬牙。
他甚至没有供出99号的事。奇妙的是,在他看来,本体舒不在,那个小小的避风港就该由他负责。不论那个女孩再怎么讨厌,都是其中的一部分。他要维持住那个小天地的原样,绝不许任何人破坏。
终有一日,本体舒能像以前一样打着哈欠早退,回来看见敷面膜的小九,和嗑瓜子看剧的自己继续挤作一团。
他是这样相信的。
忧忧爱惜复制体的脸,因此下手十分阴损。
“怎么,你就只会这一招吗?”31号冷笑。“你这样做,不会以为他还会原谅你吧!”
老舒是个同情心泛滥的家伙,同时底线分明。
“我也没想他原谅。”忧忧露出毒蛇一般的微笑。“我希望他恨我,恨得钻心剜骨,如我恨他一般。”
“……你还真是病得厉害。”下午过半,31号已经脱水,仍然挺直胸膛。他不想丢脸。“活该他不理你!”
“你懂什么。”忧忧旋转长针,扎进31号的肩胛。“他不会恨人,因此不会爱,更不会原谅。你说我病的厉害,其实他的病才更加可怕……不是吗?我只是给亲爱的弟弟上一课罢了。”
“……”
“哎呀,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忧忧伸长锐利如刀的指甲,贴着少年你的脖颈比划。“过去,我真的很喜欢你这幅单纯的样子……”
这是彻底的羞辱。
忧忧擅长折磨人,且身心并施。被提起那段往事,31号恶心得作呕。
“怎么,你还在等他来救你?”忧忧又扎下穿骨的两针。那魔鬼眼底通红,31号简直怀疑,自己是被当做本体舒迁怒。“……你在我手上栽了一次,为什么以为他就会珍惜你呢?你也看到了,他并不珍惜任何人。他只在乎他自己那一套荒诞、可恶的逻辑。”
忧忧说得起劲,下意识勒住31号的脖颈。“……你为什么会相信他呢?他可是魔鬼唯一的兄弟啊。”
日头半落。
就在31号感到呼吸困难时,园内突然响起了钟塔屏障被扰动的警告音,然后是由远及近的,机械翼搅动的气流声。
越过那片墓地,一道古怪的阴影缓缓降落。
【放开他。】
没有任何情绪的电子合成音响起。逆光中的少年甚至没有动用嘴唇拟合,只是将声音播放出来而已。
忧忧猛地回首。
机械声渐渐平息,于是少年的样貌逐渐在他们视线中清晰。
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庄园里的人们熟知各类复制体的外貌特征。即使下位复制体也只是少有些瘦弱,并非病态。
而此时从天而降的少年仿佛只剩一道骨架。事实上他确实已经无力支撑自主行走,从腿脚到后腰都绑了助步的外骨骼。时间紧迫,一些零件直接穿刺进了骨肉之间。他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残损,单眼绑了眼罩。短短数日,原本的短发已长至肩膀,并且褪成毫无光泽的浅灰白色,在风中仿佛一道道飘舞的蛛丝。
而与这种惨烈身体相对的,是他表情极其平淡,极其平和。
【我来了。】他的合成音如播报列车时刻表。少年没有注意31号,但他的到来成功转移了忧忧的火力。
“真守承诺呢,我亲爱的弟弟。”忧忧兴致高昂,张开双手,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
【非常抱歉,要对您进行更正。】白发少年用系统渊一般的ai语气说。【从体质上来说,我是令弟的同构体;从逻辑版本上,我只是一个弃用副本。如果之前让您造成了误解……】白发少年略一低头。【我深表歉意。】
*
当日的几句开场白,就撕裂了忧忧完美的伪装。
在忧忧怒极的命令中,白发少年立刻被家仆们捕获,投进了城堡的地牢。
再没有人管31号和53号的生死。31号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本体舒……不,弃用体毫无反抗地被捕。
“为什么!”31号对着他大喊。“你为什么不来,又为什么来!”
【不想死的话,管好你自己。】
白发少年垂下仅剩的一只眼。被押走时没有看任何人。
弃用体被关押在单独的地牢,四面是粗粝的巨石。
本就是冬季,刚刚飘过阴雨。地牢阴暗潮湿,寒意砭骨。
他看起来没有逃跑的念头,失焦的独眼里,也没有任何念头。恹恹地歪在发霉的草垛上,缩成一团。
本就极度虚弱的体质,失去外骨骼和机械之后,他几乎无法行走超过十步。他从不做无谓的挣扎。
可是投降,不代表他屈服。
忧忧怒火攻心,从不容忍背叛。对他而言,没有处决已经是极度开恩。
可他也低估了弃用体的决心。整整几日,如此虚弱的下位体,竟然没有发出任何恳求。
【少……下位体一直在昏睡。】第一日,看守这样汇报。【什么都没有说。】
“呵,那是他的强项。”忧忧指节轻扣桌面。“让他去。”
情况却没有任何变化。
53号在华丽的走廊捧着花束走过。每一个被激活的编号体都享受过这里烟云般的荣华。得到阴暗地牢待遇的,反而只有那人一个。
当然,他是自作自受。忧忧曾经用全世界最精心准备的宴会等待他,用所有可能来期待他。然而他只把那些心血踩在脚下,不是么?
直到第四日,汇报变成了“下位体已经昏迷两日”。
忧忧提起手杖就去了地牢。
其实忧忧心中也有些害怕见到他。虽然理智告诉他,这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就是曾和他在高塔中温柔允诺的那人。
那时忧忧虽然被蒙着眼,却用双手和身体细细摹印了对方的形貌。他坚信自己只要看见,一眼就能认出对方。
只短短一周,他简直不想承认,这个快要耗尽生命的是同一人。
那时悄悄少年对他说,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是我在乎。就让他轻飘飘地,以为站在了幸福的顶点。
然后就是无限的坠落。
没有誓言的再见。那个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少年退场了。解开眼帘,世界还给他一个比ai更加冷漠的弃用副本。
跨越百年,鲜活的,终于懂得爱怜着他的音容笑貌,竟然永永远远地,错过了。
“情况如何。”
“正在输送营养液。”研究员们记载昏暗的地下。“可是他的身体太虚弱,很多治疗都承受不住。我们只能尽力……”
“不计代价。”
研究员们交递眼神。这个复制体的生命里仿佛有一个填不满的漏洞,多器官步入衰竭。即使暂时救醒,也无法预料……
“7号呢?告诉他弃用体的事情。”美青年的侧影在火光中拂动。“让他快点滚来。”
*
一番尽力救治之后,弃用体终于暂时恢复了一丝清明。
朦胧中,他听到金属环叩击的声音。
少年半睁独眼,露出昆虫一般机械的目光,没有额外情绪。曾经的小舒最讲究整洁。几日之前,在高塔之夜,那少年还腼腆地不愿露面,只因下位体的形象令他感到羞惭。
如今他无力地卧在草垛上,剧烈的消瘦和衰竭让他快没人形,也没有了任何顾忌。灰白的发丝落在草垛上。即使听到脚步声,他也毫无遮掩或体面的意识。
忧忧感到一阵刺痛。
“醒了?很好。”
忧忧的面容浮现。是他从未见过的冷淡面容。
如今他的心已经无可挣扎。
“想用绝食对付我?”
【没……有。】他回答。他只是累了。
没有生的欲望,同样也没有死的志向。他只是疲倦。
美青年面色逐渐阴鸷,提起他的手,上面已经扣上一道金属环。“这个金属环的信号连接着巢厢的复制体。如果你想要逃跑,或者寻死,一旦监测状态异常,就会切断复制体们的能源。”忧忧钳起他干瘦的下巴。“为了那些贱命,我劝你还是努力活下去。”
白发少年目光涣散。【你……你……】
“这是你逼我的。”忧忧摊手。“我给过你机会,一次又一次原谅,可是你眼里可曾有我?你只会顾念那些贱命!”
白发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复仇的刻印在他体内灼烧,也被他无力的肢体所抵消。
“你说话啊。”忧忧也不顾地牢糟糕的环境,逼近他。“你不是从来都很有打算么?短短几天,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
忧忧虽然怒不可遏,但看到他如此憔悴,心中总还有一丝期望,希望他有什么苦衷。
“我们不是约好了……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再见的吗……”
灼热的眼泪落下。
一时间,两人都怔住了。这被岁月和生命抛弃的主人,没想到自己仍然含有热泪。
【我……没什么……可说。】少年偏过头去。【我不是……】
“我不要听这些。”忧忧扭回他的头,强迫他直视。“答应了我的人是你!”
【……我?】白发少年冷笑。【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胡说——”
【呵呵,那我与那些复制体……能有什么区别?】白发少年卖力抽息,毫不示弱。【我的编号是271号……或许还有……更高位的版本呢!】
忧忧显而易见地迟疑了。
白发少年追击。
【你想当真,我们……就是真的。】不知是仇恨,还是单纯的悲愤。【你失望,我们就做不言不语的废物……咳咳咳……你说说,你想让我……答应你什么!】
忧忧此时才体会到一丝苦涩。
他是最清醒犀利的猎手,却天生不能与他人共情。很早以前,他人的悲喜从来无法打动他。所以他可以毫无障碍地折磨所有人。除了,与他血脉相连的兄弟。
“可你那天,不是这样说的……”
他又仿佛一个可怜的孩子,在大雨的天气,死死抱着父母周末郊游的承诺。
【接受事实吧,忧忧。】弃用体低声道。【他回不来了,你很清楚的。】
系统忽然弹出消息。
【7号个体已抵达正厅,正在等待会见。】
*
“我并不认为,治疗这个271号弃用副本是优先事项。”因为崇拜天才舒,外貌停留在十岁出头的7号复制体双手交叠。“我回来这里,只是为了见证初代的复苏。”
他眼中闪烁着另一种冷静和疯狂。作为极端追求智能的复制体,他将超级智脑视为平生最高追求。
“我并不是来听你的意见的。”忧忧眼底有一丝淡青,没有任何周旋的兴趣。“你究竟知道什么,说出来。否则别说271号,连那片墓地你都别想接近。”
7号咬了咬牙。
白衣教徒在他左右列队。
“舒意识不会轻易苏醒。”7号斟酌片刻,坦言。“离开这里之后,教团偶然得到了几个百年前冷冻的大脑,正是当年的生化公司的内部职员的。从目前破解的数据来看,当年初代的冻眠经过了周密的计划,甚至为此不惜违规制造了三种超验圣物。记录里称之为‘圣骨’,‘圣血’和‘圣魂’。如今令您的身体能够超常复制、接近永生的,就是圣血。圣骨能够打破虚实边界,让虚拟避免受到现实的侵蚀,因此很可能给了系统青。圣魂功能最隐秘,至今下落不明。
但是我推测,圣魂很可能和他的冻眠有关,甚至分离人类的意志。关于圣魂,目前解析的信息十分费解,只有一句‘唤醒那徘徊者的钥匙’。”7号关闭报告。“但这些,对初代的复苏都不是必要的。即使他的大脑神经都保存了下来,要重建那么庞大的超级思维体,必须有一个活跃的同构引导体,和同等庞大的思维量……所以,他绝对不可能同意复苏,即使这个方法真的构造出来,也要牺牲掉上百个生命。
当然,最好的牺牲品,就是和他高度同构的复制体了……”
他们并不知道,已知的活跃副本,降临在了复制体们的仇恨之中。
虽然舒不能理解人心,却绝对不许践踏生命。忧忧恰恰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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