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鲜花盛大,笑脸洋溢,也是魅力的一种。
远远地,他感应到了钟塔传来的震动和平静。那些人的争斗结束了。
他微微一笑,对司仪说。“时候到了,轮到我们开始了。”
圣堂拱门洞开。乐队再次奏曲。
复制体53号被黑礼服的ai管家牵着,一步步走过缤纷的花园。即使冬季,婚礼现场依然布置的温暖宜人。男女礼童仿佛一群小天使,歌唱着,向天空抛洒花瓣。
歌队也随之开口。
“祝福你,虔诚的人们,为了幸福的今日而虚掷此生。”
“祝福你,崭新的人们,为了幸福的来日而告别昨日……”
31号知道好戏要开始了。忧忧装模作样抒发了一通酬谢之情,笑得他肚子痛。
人们簇拥着一对新人,向圣堂内走去。
31号完全没有观礼的兴趣,随意坐在礼堂外的花坛边沿。他仿佛丧失了任何兴趣,也不关心婚礼之后,他这样的复制体会被如何处置。一种直觉告诉他,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仿佛是一阵风,一首无名的歌曲,一道地下传来隐隐的震动,或者是一百只蝴蝶轻轻振翅。
余光中看到一件丝质白袍的下摆,上面绣了低调的银线。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人声在他面前响起。
“抱歉,请问这是通向圣堂的路么?”空气中有不知名的白花香气。“我是第一次来。”
31号睁大的眼中,倒映出对方丝丝缕缕的灰色长发与浅淡微笑。
“你……你回来了?”31号看着眼前青年模样的舒,逐渐与他记忆中的记载重合。青年舒的长相并不如其兄弟打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镜似的神态,嘴角轻微翘起,和雾霭笼罩的眼神。漂泊多年,似有千言万语,回首却已经风烟息止。
只不过眼前的青年通身白袍,端庄,也缥缈。还有一点说不出的异样和陌生。“是,我回来了,31号。”
☆、9,2,3
黑色礼服的忧忧和盛装的53号已经走到圣堂的中央。
圣堂尽处没有神像,只有高悬的彩色玻璃窗。阳光投射下来,落下一道道五光十色。
“喂喂,你等等我!”
31号大惊小怪的喊声从拱门处传来,打破了原本的肃穆。
人群十分不悦地转过头,却见那拱门仿佛一道自然朴素的画框,一个白色长衣的青年披着满襟细小白花,低首款款走入。灰色的长发随着他的走动,丝丝纷扬。
来人报以歉意的微笑。仿佛一缕冬日的阳光,清浅明亮,却没有热度。“抱歉,打扰了各位的兴致。”他提起下摆,翩翩迈进圣堂。“刚有点事情,耽搁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这是他们熟悉的面容,因为庄园内时时可见;同时也是最陌生的面容。
因为阔别百年。
*
忧忧站在53号身边,黑色礼服勾勒出他舒展修长的身段。看到来人,忧忧却无一丝震撼,只是露出淡淡的,程式化的微笑。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那些扭曲的过往和决裂。
“欢迎。”忧忧客气得仿佛他们是一对大家族中一年一见的手足,慷慨生疏,令任何一个复制体看了都足够心碎。“无妨,来了就好。”
微风浮动舒的衣摆。
舒全然接受。“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不能缺席。”他倒是全心全意地笑了。
“也是。”忧忧双手背后。“向大家介绍一下,虽然大家都不陌生。这位是……”他转头向右。“53号。过去我犯了许多荒唐的错误,但是感谢他的到来,让我知道真正重要的人是如何相处的……”
白袍青年被搁浅在中央的走道,窘迫极了。他本就不擅长应对人多的场面。如今忧忧这样,也当面给他难堪。
终于等到忧忧告一段落,他向就近的后排走去,不料又被点中。
“我亲爱的弟弟,你为什么去那么遥远的位置。”忧忧抬眉。漆黑长发映着血红的玫瑰。“请到第一排。这是特意为你留的位置。这婚礼全网同步直播,全世界都在见证。如果让人知道我这样怠慢自己的兄弟,一定会被传为笑柄。”
“这……”
“忧忧!”31号终于忍无可忍。“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忧忧没有动怒,缓缓道。“我亲爱的兄弟特意赶来祝贺我的婚礼,我为他安排最好的位置,究竟是哪里不周全了呢?我洗耳恭听。”
“没事。”青年舒低声安抚31号。“只是,我一会还有要事,从第一排离开,恐怕不太好看。”
“什么事,竟然比你兄弟的婚礼更重要?”忧忧看到他们私下耳语,心头无名火起。
白衣青年勉强一笑。“你的婚礼对我重要,但我对你的婚礼可未必。你已经有许许多多兄弟,还有伴侣。我不过是一个,跟不上时代的旧人罢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中向前走去。“但是如果你邀请,我不想令你失望。”
抖抖长袍,舒竟毫无芥蒂地走了过去。反而衬得黑色礼服的忧忧脸色有些不好看。
或许是刚刚复苏,他走得有些慢。人们能看见他的灰色长发被编入了细小的花束,随着步伐一路摇曳。
仿佛一棵经历了漫长冬天,初春刚刚复苏的花树。
31号简直想不通,副本舒的脾气其实相当直接,怎么能忍下这种对待。但青年舒神态坦然,配合之极。
他在第一排的空位泰然坐下。
忧忧仍然不放过他。舒越坦然,他过去梦境中那个白纱的“新娘”就越遥远。
是他不死心,非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刺激舒。结果他也知道了。舒只是一面镜子,只会映衬出他人的扭曲。而没有人能够将他干扰。他将和什么人共度余生,舒根本不在乎。
忧忧的手逐渐捏紧。他知道,舒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舒,难得你来了,不如做司仪主持仪式,更有意义。”忧忧又临时改口,“流程并不难,对你来说容易得很。”
这个要求实在出格。但嘉宾迫于忧忧的淫威,依然陪着笑脸。
青年舒恍惚了一下。人们这才发现,这白衣翩然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嘉宾,而是一个司仪。
“我亲爱的弟弟。”忧忧在他面前俯身耳语,一边转动手中的玫瑰。“别忘了我信上的话。我说到做到。”
青年舒并不喜欢被威胁,却没有选择。
白衣青年起身,瞥了一眼,没从哆嗦的司仪手里接过仪式流程。“我当然不会忘记。这些我看一眼就足够。”舒偏过头低声道。“你说的话,我都记得。”
黑白礼服的两人一错身,交换位置,各自恢复了风度。
“今天我们聚集在此,在各位的见证之下,将有两人要献上神圣的誓约。经过这个时刻,他们将与过去告别,接受全新的生活。”
青年舒有条不紊地念诵。作为脑机系统语音采样的音源,人们不禁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那个覆盖世界方方面面的伟大系统,正在化身庄严主持。
“在这个神圣的时刻,我请求各位。如果有任何隐瞒,威胁,或不公正,而迫使你们违心地结合,请在此对我坦白。”
53号的面容隐在白纱背后。他觉得荒唐极了。
黑礼服挺拔的忧忧,在彩窗投下的光影中灼灼看着白衣司仪。
青年舒移开了视线。
“如果此时沉默,请永远沉默。”他双手合十,站在两人中间。
“以尽善尽美的圣灵的名义,你们接下来的言语,将被在场所有人见证。”青年看向他的兄弟。“忧忧,你是否愿意接受53号成为你的伴侣……”
接下来的台词他很熟悉,他们幼年一起见证过这种小镇婚礼。
——你是否真心愿意与他交换誓言,一生爱他,不论贫富贵贱,顺境逆境,都忠诚于他,不离不弃,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
青年舒浏览着祝词,忽然一滞。
“怎么了,我的兄弟?”忧忧优雅地催促。
“你……你是否真心与他交换誓言,从生至死,从呼吸开始,一生爱他,视他为你的半身;凡你所有,必有他的一份。你们共享彼此的生命,永不分离;如果他有一分痛苦,你必感同身受;如果他感到一分快乐,你将……”
青年舒仿佛磁带卡壳一般,那再熟悉不过的语句仿佛火热的炭块,卡在他的喉咙。
【我们是兄弟。】他们无数次地这样告诉对方。【我们永不分离】
【凡我所有,必有你的一半。我们共享彼此的生命。但是如果我喜悦,】雾霭似的少年望着他的兄弟。【希望你,能感受到全部。那么,我也会因你而感到无尽的幸福。】
青年舒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来这就是忧忧的报复。
“怎么了,兄弟,你不舒服么?”
黑礼服的忧忧侧身想要搀扶,却被青年舒下意识地躲过。
“我……我……”青年舒窒息一般地深深吸气。“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吗?”
欢闹的草坪,升起的气球,白纱覆面的新娘捧着花束。小舒问哥哥,新娘如此美丽,是因为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吗?
【是的。但这种幸福只是一种幻觉。】
【可是我相信,哥哥以后一定会有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忧忧心智回退的幻境中,也是这样看着他说,我永远认得你,因为你是哥哥最美丽的新娘,来,对我说,我愿意。
忧忧所有的执着,都被舒当做血缘的衍生。这么说没有错。但是舒只停在起点,并不能懂感情在人心中,究竟会发酵成什么样的庞然怪物。
被躲过后,忧忧自然地弹弹手套上的灰尘,收回手。
“我过去,是这个意思。恭喜你终于明白了。”忧忧牵起53号的手,仪态万方。“现在我找到了更适合的人选,我要收回它。我想你应该没有意见吧?你放心,我选择他,是因为他和你完全不像。婚后我会去修正他的外表。就像你总对我说,我们都应当成长。”
舒看着他们,只感觉晕眩。
忧忧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他可以原谅忧忧所有的荒唐行为,已在迁就。归根到底,是他黯淡虚无的人生中,有人一直一直,牵着他的手。一切无解的问题,忧忧都能够回答。
【你必须是一个人类。】少年的忧忧严肃解答他的困扰。【如果你是一杯水,一棵草,一粒灰尘,虽然会轻松很多,但就做不成我的兄弟。】
他们是一对兄弟。这是逻辑判断一切的舒意识中,唯一不需要解释的公理。
忧忧使用了必杀的一击。他深知兄弟对于舒的意义。因此,他也低估了兄弟对于舒的意义。
那是不理解生命、一无所有的舒,唯一无条件的幸运。
“那么……”舒睁开纤长的睫毛,仿佛蝶翼翩跹。“哥哥,现在,你幸福么?”
忧忧也有一丝恍惚。他看着终于苏醒的舒站在他面前,仿佛一个人终于得到幼年心心念念的玩具,却已经长大成年。那种延迟的夙愿不会喜悦,只令人疲倦。
“现在?”他深深望进对方雾霭似的眼眸。“我很幸福。谢谢你的祝福。我还会把一半的心血分给他,让他享有同等的寿命。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
舒咬了咬唇。
“那就好。”他长长送了一口气。“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挂怀的了。”
他不再看那情绪暗涌的美青年,转过头面对53号。
“我感谢你令他幸福。”青年舒说得很慢,仿佛这些字句要熬尽他的心血。“他们是彼此的伴侣。你永远……无法摆脱他。除非你流尽最后一滴血,挫骨扬灰,心脏不再跳动,大脑停止思考。否则,你们仍然不可分离。你能明白么?”
诅咒一般的修辞,令欢快的圣堂蒙上了一层凄哀。
“好了,我的时候到了。”舒一扫郁然,恢复了往日的平淡。“抱歉不能看到最后。还请二位原谅。祝你们……共享余生。”
极西的钟声,一下下敲响。
言罢,他竟不看忧忧的脸色,敏捷地侧身,快步从中央的走廊向外走去。
白衣摆动,长发微拂,惊鸿一般转身,单薄背影终于消失在圣堂发亮的拱门中。
看在众人眼中,却仿佛岁月中一次次的无可回头。
“舒!”31号气得扯掉胸前佩戴的鲜花。“等等我!”
长身而立的忧忧眼眸一片晦暗,带着手套的右手按上了胸前的玫瑰。
那是毁灭程序的集成之处。
*
31号追着舒的背景跑了出去。
走出圣堂之后。青年舒逐渐放慢了脚步,最后在长椅前坐下,战栗地喘息。
“你……”
“没事,”冷汗一颗颗从他额前落下。“这身体沉睡了太久,刚刚苏醒,还不能习惯……”他咳嗽起来,整个人迅速从风采照人变得晦暗。
“喂,你为什么一个人来,那个暴力狂和小九呢?”
提起小九,31号就心里不平衡。
“他们还有别的事。我也要回去了。”
平心而论,舒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青年。常年的孤闭,让他被迫保留了少年人不彻底的意气和怜悯。
也因此,不曾是彻底的少年,也不能完全成熟。犹如他不彻底的生命。
此刻,成年的舒仍十分新奇地打量周遭,似乎永远有思考不尽的问题。
一阵清风拂过。31号与他并排坐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过去习以为常的沉默,竟然令他觉得十分奢侈。但是青年舒身上,萦绕着一种莫名的距离感。31号意识到,这恐怕是副本和舒意识融合的结果。曾经他在副本舒身上寻找原本的幻影。如今见到了本尊,他才意识到,过去在最黑暗的日子中与他相伴的人,已经彻底离开了。
52/67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