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少年问:“你们要关我多久?”
“不知道。”洛亘看似冷淡,却刻意的控制了步幅,避免亚尔林追得太费力,“这问题你得去问查尔斯,他才是主谋。”
……主谋。
你也知道你们是在犯罪吗!
“他为什么关我?”
“不知道。”
“你可不可以放我走?”
“不行。”
——亚尔林不说话了。
他的走路速度不知不觉的变慢,最后停驻不前。少年低着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将朴素的地板照得光怪陆离,如同扭曲了空气的炮火。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
会触景伤情、睹物思人、抚今追昔……比如,假设银松星还在,谁都绑不了深受大家喜爱的、有求必应的小王子。
他们怎么忍心让小王子一个人流浪呢。
怎么忍心……
不带他一起走呢?
01安静的摸了摸他的背脊,圆溜溜的、冷冰冰的脑袋贴着他的胸膛,无声的安慰着他——察觉到小尾巴丢了的洛亘一转身,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微眯眼眸,走回亚尔林身前。
“怎么了?”洛亘问。
少年一言不发,侧脸处隐约可见泛红的眼尾。泪珠浸湿了一汪碧绿。一切都雾蒙蒙的。
……快哭了?
24反思了一霎。
“哭什么?嗯?”
他的声线有点沙哑,充满磁性,魅
力十足。上扬的尾音动人至极,能令大部分的女性脸红心跳。
可惜,小屁孩对他免疫。
“没哭。”亚尔林硬邦邦的回答。
洛亘:……
他叹了口气,粗鲁的揉乱了少年的发。悄悄感慨手感真好的同时,男人不紧不慢的说:“想知道查尔斯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为什么。”
亚尔林猜得出来的——可他拒绝深究,只是匆忙而慌乱的试图逃离所有的善意,生怕自己被某个人捂化,开启新的人生。
那是背叛啊。
大家都死了。
他怎么能毫无芥蒂的继续生活。
这一瞬间。
他想要得到答案,又恐惧得到答案,复杂难辨的心绪使他手足无措。矛盾之中,少年听见了24那慵懒、倦怠却深埋着温柔的话语。
“因为——”
“他希望你向前看啊。”
“小孩。”
“人生还长,你不能逃一辈子。”
——“啪嗒”。
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究滚出眼眶,砸到地板上,晕染了一小块瓷砖。
“我不明白……”
“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放到他头上的手掌微顿。洛亘自嘲般的勾了下唇角,深褐色的眼眸里添了些历经世事的沧桑,模糊了他的年轻的脸庞。
“巧了,我也不明白。”
“为什么我成了‘24’……可能每个人的人生都这么狗屎。不仅把你折磨得痛苦不堪,还假惺惺的喊你‘坚持’,鼓励你‘努力’——”
“真他妈可笑。”
……是啊。
“真他妈可笑。”亚尔林重复。
洛亘立刻屈起手指,敲了下他的额头:“脏话就别学了。不然查尔斯得念叨我好久。”
“……哦。”
少年捂着额头,应道。
第11章
在01的窃喜之下,亚尔林被24摁着参加了学院的日常活动:上课,吃饭,写作业……
一旦少年不服从,洛亘便亮爪子。
当然。
亚尔林不怕他的爪子。
他是怕洛亘·豪利特因自己而受伤。所以,靠24压制PTSD少年的计划意外的顺利,完全不需要查尔斯或者琴出手。
对此,某新晋保父·不愿透露姓名的学院的教师十分暴躁的表示:生活果然是一坨狗屎。
-
亚尔林受不住同学们的热情。
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从小到大都很受宠,习惯被周围人的视线包裹。但是……银松星毁灭后,他就接受不了这种待遇了。
“你的变种能力是什么?”
“……”
“你也是被家人赶出来的吗?”
“……”
“别怕,以后我们罩着你。”
“……”
——简直每句话都在他的雷区蹦迪。
他的“复活”没办法拯救故乡,被他深恶痛绝;他失去了所有,被敌人赶出了家园;他不想再被谁保护了……
于是亚尔林选择了沉默。
他的沉默,有着反抗查尔斯·泽维尔的意味:就算你将我带进学院,也没用。我还会破坏同学之间的和谐友好的气氛。
结果……
学院全是问题儿童。
这里的孩子,大多都是不受家庭欢迎的。是查尔斯·泽维尔接纳了他们,给了他们一个家,并耐心的教导他们,把他们引上正途。
亚尔林的孤僻根本吓不到他们。
而可以震慑普通中学生的武力值……到了学院,完全不够看。随便站出来一个人,都能摁住他这个彻彻底底的“奶妈”。
——小王子遭遇了滑铁卢。
幸好,洛亘·豪利特一直守着他。
男人翘着腿睡觉的时候,学生们就不敢围着他问东问西了,只敢扔纸条……虽然一旦扔中洛亘,他也会被怒气冲冲的24瞪。
生活不易,小王子叹气。
说实话,他不喜欢哭的。
可是。
再一次被快银绕着转圈圈后,坚定的认为自己得“受罚”、“独来独往”、“不配交朋友”的亚尔林气得站起身,提着书包就走。
眼尾的红被其他人看得清清楚楚。
“……你把他逗哭了?”
“皮特罗,老师会教训你的。”
“我早就说了,你仗着高速移动胡作非为是会出事的——看,新同学哭了。”
……
皮特罗百口莫辩,求助性的看向亲妹妹——旺达·马克西莫夫——期盼着得到声援。
旺达眨了下眼睛:“哥哥,去道歉。”
皮特罗:……
你变了。
你再也不是那个贴心的小棉袄了。
“……好吧。”
自知理亏的快银摸了摸鼻子,踏出了第一步——“等等。”不知何时醒来的洛亘按住他的肩膀。
“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男人强调:“暂时别去打扰他。”
“噢。”皮特罗乖巧的应声。
看来新同学是个有故事的人……emmm,怪不得教授会特意叮嘱要多包容他。
不过,亚尔林很温顺啊。
即使被逗得炸毛,也不会骂人或者打人。只要不是恶意的欺压,少年都不会激烈的反抗。
当冷漠的外壳阻挡不了旁人的喜爱。
他便会无措的露出柔软的内里。
因为太柔软了,我才会一次又一次的……咳。我改还不行吗!我才没欺负他。
我是想罩着他的。
快银暗自嘟囔。
-
亚尔林逃到了查尔斯的办公室。
他不敢回宿舍,怕被同学逮住。其他的老师不熟悉,洛亘在睡觉——思来想去,只好躲进“罪魁祸首”的办公室。
“这几天感觉如何?”
查尔斯坐在办公桌后,英俊的眉眼含着笑意,语调温和如春风,不含一丝一毫的侵略性。
“……糟透了。”
亚尔林靠着墙
坐下,骨节分明的手盖住了精致无瑕的脸:“我讨厌学院。”
“是吗。”查尔斯的笑意不减。
“……”
奇怪的人。
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包容心……所以说他讨厌学院啊!全部的人都……太好了。
为什么要那么温柔。
——他没资格拥有这些。
开启新生活的话,他一定会渐渐忘记湮灭的故乡,死去的臣民与宠爱他的长辈。
背负着过往,就没办法幸福。
丢下过往……
那为他而死的护卫又算什么?
亚尔林的喉结滚动,咽下了一切的苦涩和悔恨。他轻声询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合适的时候。”查尔斯回答。
“……”
少年感到崩溃。
他实在太害怕了,害怕被同学们的热情、老师们的体贴腐蚀,害怕摆脱阴霾,害怕向前走——
他应该故步自封。
他不可以抛下故土。
“泽维尔先生。”
亚尔林哽咽着请求:“我会死的——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我会死的。我决不允许自己背叛大家。”
他碧绿色的眸子望着查尔斯,纤细的手指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本就苍白的脸色因恐惧而变得惨白。少年的瞳孔里寻不见光亮。
“我感觉我浑身都是血。”
“我知道。”
“您想救我,想帮助我——您是个特别好的人。但我不值得被救……我得陪他们。”
“他们死时可痛了。”
“我听见了哀嚎,看见了残骸,见证了杀戮……而我救不了他们——我感受过那份痛楚,我疼得无法动弹,狼狈至极。”
“靠臣民的命活下来的王子,什么都不配拥有。”
亚尔林注视着面露心疼的男人,轻慢又癫狂的挑起了一抹笑。他如同海妖,引诱着追求财富的海盗。
“做个交易吧——”
“你放我走,我为你治好脊椎。”
“是不是很划算?”
第12章
轮椅上的男人半阖下眼帘。
他避开了亚尔林那盈满绝望的目光,双手交握,浅灰色的眸子里流露出叹惋和少许的消沉:“……我似乎又做错了啊。”
查尔斯弯了弯眼睛。
他的笑容总是极具包容性的,宛如万里无云的晴空,或一望无际的海。被他看着,会有种“找到港湾”的安全感。
就像是……
无论面前的人经历过多黑暗的事,他都会温和的、细心的进行引导,安抚住那些躁动的阴影。
亚尔林是仰慕他的。
收到查尔斯递过来的学院的名片的瞬间,他便被这位双腿瘫痪,却仍旧愿意对迷途之人伸出援手的绅士打动了——这是个超级好的人。
此刻。
坚韧又温柔的泽维尔先生,因为他的口不择言,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这难过不是对他的失望,而是对自身的无力的斥责。
即使他故意把泽维尔先生的救助歪曲成“出于私欲”,摆到交易的天平上,肆意抹黑男人的高贵品格……
他还是没生他的气。
亚尔林想:我何德何能啊——
泽维尔先生。
不该为了我而谴责自己。
少年亦挪开了视线。
一个不忍心看对方的绝望,一个不忍心看对方的落寞。两人不谋而合的盯着花纹简洁的地板,陷入了无言的沉寂。
片刻,查尔斯张了口。
“亚尔林,我自幼便能读取他人的思想。一开始,我非常不安,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的特殊。”
“接着,我遇见了瑞雯。”
“我将她当作妹妹。我们互相扶持着长大,和新朋友们一起组建了战警——我以为这是传奇的开端,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直到我的挚友击穿了我的脊椎。”
亚尔林静静的听着。
男人的语调像是优雅的钢琴曲,韵律平缓,又不乏触动人心的力量,含着奇特的安宁感。
“挚友与我决裂,瑞雯离开了我……战警分裂成两批,我失去了双腿。之后的那段日子,我不断的质疑自己,不修边幅的闷在庄园里,不肯面对现实。”
——“我做错了吗?”
“我曾经无数次的自问。”
“就算重新振作,再次开办了学院的如今,我依然会犯错,做令学生们讨厌的事……被我封印了能力的琴就埋怨过我——”
“什么才是正确的?”
“我得不到答案。”
“我总是在错误中反省,却又难以避免犯新的错……抱歉,亚尔林。”男人微弯着眼眸,那抹天空般辽阔的浅灰色染上了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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