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谨亦扪心自问,如果他真的是谢淮舟的“爱人”,那他享受这份体贴也算天经地义。
可他心里清楚,他并不是。
“这不是你的愿望吗,”谢淮舟抬头看他,“你在兰德学院毕业的时候,把它写在了纪念册上。”
顾谨亦一脸茫然。
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事。
兰德学院的毕业生,都会在纪念册留言,说是“纪念册”,其实是一片浸没在水中的巨石林,不同学院有不同地点,大家用特殊的颜料,嘻嘻哈哈地写下关于兰德的留念。
顾谨亦当然也写过,他写下毕业感言后又补充了一句:“可惜没能看见金色瀑布。”
他在兰德学院四年,金色瀑布一直在枯水期。
可这事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谢淮舟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解地问谢淮舟:“但你是怎么看见的?”
巨石上的留言成千上万,即使有落款和时间,谁又能精准地找到属于他的那一条?
谢淮舟垂下了眼。
他当然不会告诉顾谨亦,他曾经长久地站在那片巨石林前,花费了大量无意义的时间,就为了找到了落款是“顾谨亦”的那一条。
在成千上万条歪歪扭扭的留言中,顾谨亦的留言只占了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清隽修长的字体,旁边还画了个小猫脑袋。
这一行字跟别的留言也没什么不一样,但他却看了很久,手指顺着字迹拂过,想象顾谨亦写下的样子。
“上次去兰德学院接你的时候,恰巧看见的。”他说道。
顾谨亦皱起了眉。
谢淮舟长居高位,谈判桌上养成的习惯,让他不露喜怒,所以他看不出谢淮舟有没有说谎。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却有个清晰的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个谎言。
可是他没有证据。
机器人服务生在外面礼貌地敲了三下门,进来送白川特色的茶点和饮品。
窗外那片开在水上的花树长廊已经消失了,外面又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水面。
.
水上列车虽然走得慢吞吞,但还是在规定的时间之前来到了金色瀑布前。
因为景区里提前清场,这里一片安静无声,只有瀑布轰然落下的声音。
列车切换陆地模式,一路开进来,停在了瀑布面前,而后列车内的墙壁,天花板,全都变成了透明的,让里面的游客可以全方位看清周围。
谢淮舟跟顾谨亦解释:“瀑布里含有的物质不适合被人体吸入,所以都是在车内观看的,这是最好的观景点。”
顾谨亦知道这件事。
他坐在列车内,望着眼前堪称绚丽的景色。
巨大的金色瀑布在夜色中垂直而落,在一片幽深的夜空里璀璨夺目,像极了他小时候读的绘本,里面有个黄金之国,连瀑布里流淌的都是黄金。
而在这瀑布之上,两侧的山崖之间还连着一座石桥,石桥的两侧,银色的花树漫山遍野,一眼望不到边际,随着山崖层层叠叠,错落出不同的景致。
这确实像是梦中才有的场景。
尤其是现在四下无人,旷野之中,瀑布之下,只有这一辆水上列车,只有一节车厢亮着灯,里面坐着两个安静欣赏的人。
这会让人有种远离了世间纷扰的错觉,好像逃离了星球,宇宙,飘摇到一座孤岛,彼此相依为命,永不分离。
顾谨亦不由侧头去看谢淮舟。
在车内朦胧柔和的灯光下,谢淮舟锋利的侧脸也变得柔和了,长睫似羽,眸如点漆。
他听见谢淮舟说:“那座石桥,是罗塞尔星第一任总督建立的,他是第一个发现金色瀑布的人。后来金色瀑布衍生出了许多传说,有说在金色瀑布下亲吻就能一直不分离,也有说第一个看见瀑布的人会有一年的好运,还有说瀑布的后面说不定另一个空间。”
“但这所有的传说,都不过是人们安慰自己的罢了。”
谢淮舟说完,沉默了许久。
山上的树叶落下,混入瀑布里一起流入水潭中。
他转过头,眼神专注地看向顾谨亦,问道:“你喜欢这个瀑布吗?”
顾谨亦看了看窗外的瀑布,因为离得太近了,激起的水花都落在了透明的列车上,像下了一场冬日的雨,四周都是白雪皑皑,没有人会闯入这片寂静之地。
谢淮舟明明问他的是,喜不喜欢这个瀑布。
但他却总觉得,谢淮舟在问他,你喜欢这份礼物……喜欢我吗?
他并不是迟钝的人。
这绝对不是谢淮舟一时兴起,自己想看瀑布的景色,所以带上他一起。
这就是一场谋划已久,为他一个人准备的约会。
为了满足他上学时候一个微不足道的遗憾,特地辟出了一个只属于他的雪中世界,就为了让他不被打扰地看一次瀑布垂落。
“喜欢的。”顾谨亦低声回答道。
他望着手中的茶杯,里面装着的是白川特产的茶饮,茶水是乳白色,上面撒着一点蓝色的植物粉末。
那蓝色的粉末本来画的是个标准爱心,现在茶已经冷了,爱心也已经残破不堪。
“谢淮舟……”顾谨亦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我想问你个问题,如果我猜错了,你就当我失心疯。”
他抬头看向谢淮舟,对方也在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突然又有点不敢说了,语无伦次道:“算了,你还是当没听见吧。”
但谢淮舟却抓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不说了,”谢淮舟用力攥着他的手腕,不许他逃避,“问下去。”
顾谨亦的心口砰砰直跳。
明明不是他在向谢淮舟求爱,等待被命运垂青的人也不是他,但他却觉得空气在一瞬间燥热起来,变得粘稠又暧昧,裹得人喘不过气。
他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在瀑布的巨大声音中,像一叶漂泊的小舟,四处奔逃,找不到终点。
“谢淮舟,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他从来不是自作多情的人。
他一直觉得像谢淮舟出色又位高权重的alpha,有的是同样出色的omega表示爱意。
他们只是因为“信息素缺失症”,机缘巧合被绑在了一起。
但他现在不确定了。
尤其是谢淮舟在易感期时,最终松开了他的时候。
谢淮舟叫他“亦亦”,声音温柔又悲伤。
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这个alpha,也许真的很在乎他,甚至可以为了他对抗本能。
顾谨亦问出这句话后,并不知道他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其实他不该问的,问了以后两个人只会徒增尴尬。
可是他总觉得,如果装作不知道谢淮舟的爱意,心安理得去享受他的包容和体贴。
对谢淮舟来说,太残酷了。
没有人的爱应该被辜负。
时间悄无声息地走过了半分钟。
金色的瀑布依旧奔流不息,水珠不断溅在透明的玻璃上,又慢慢滑落成一道道长痕。
谢淮舟对着顾谨亦摇了摇头。
“你说错了,我并不喜欢你。”
“我爱你。”
他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嫉妒,不甘和痛苦。
在这个瑰丽又宁静的夜晚。
无人知晓之地。
化作了一句轻描淡写的“我爱你”。
信息素缺失报告
第23章 坦诚
谢淮舟年少的时候,从来并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怎样一个omega。
他甚至觉得自己天生感情稀薄,除了仅有的几个家人朋友,他对别人的感情都是泛泛,不讨厌也不喜欢,连怜悯厌恶这样的情绪都很少。
所以他曾经以为,他最终会迎娶一位跟他母亲相似的omega,强势,明艳,对别人和自己都严格要求。
他也许不会太深地爱她,反正他们这个阶层的婚姻大多出于利益,但他会尽到伴侣的责任,会是她忠实的盟友。
但上天偏偏要他遇上了顾谨亦。
温柔,漂亮,笑起来很好看,撒娇也很让人心软,连自保都不会,爱上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
跟他想象中的那个omega天差地别。
他过去的种种标准在顾谨亦面前就是废纸一张,纷纷扬扬碎成了雪片。
最终又堆积成顾谨亦的模样。
.
列车外大雪飞扬,列车内却温暖如春。
桌上的茶已经冷了,点心却还残留着余温。
顾谨亦这个被告白的一副惶惑不安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份好意。
谢淮舟却气定神闲,似乎还在掌控全场。
他一字一句地跟顾谨亦剖白自己。
“你的感觉没有错,我一直对你居心不良。在给你结婚戒指的时候,我就想着要把你锁在身边。如果只是治疗,我可以不跟你结婚,但我一定要跟你建立起联系。”
“在G6星的时候也是,我明知道你刚失去伴侣,可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只想把你抱回家。”
“你来到我身边以后,每一分钟对我都是煎熬,因为我必须假装不爱你。”
谢淮舟说到这儿停下了。
他也当够了体贴的陌生人。
他从来不是顾谨亦想象里,温和礼貌进退有度的谢淮舟,他是天生的掠夺者,从一开始,他跟顾谨亦的婚姻,就是他设下的圈套。
是他捕获顾谨亦的网。
他望着顾谨亦不安的眼睛,几乎能看穿他心底的所思所想。
“所以给我一个答案吧,”他对顾谨亦说道,“你愿意接受我吗?”
他甚至没有问顾谨亦爱不爱他,只是问“接不接受”。
顾谨亦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人生里被告白过很多次,无论是在高中还是在兰德学院,在楼道和宿舍下堵住他的alpha只多不少,这些或青涩或莽撞的alpha们在他面前都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请他出去玩。
时间久了,他也学会了心如止水,客气礼貌地亦一拒绝。
但他谢淮舟不是那些面目模糊的alpha,谢淮舟对他一直很好,好得超出了对待“合约伙伴”的距离。
他们同床共枕几个月,信息素暧昧地交缠过,彼此亲吻依偎过,即使不是爱人,也会在某个瞬间产生就这样也不错的错觉。
他已经做不到对谢淮舟心狠。
可他又分明已经忘记怎样去爱一个人。
他看着谢淮舟的脸,想起的却是他在疗养院没日没夜地等着傅沉的日子。
在他最天真的二十岁,他虔诚而热烈地爱过一个人。
那个人把他所有关于爱的本能都燃烧殆尽了。
现在只留下一具空壳。
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不敢再接受别人炙热的爱意。
谢淮舟真的很好。
是他不够好。
他没有在正确的时间,遇见谢淮舟。
所以他对谢淮舟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不想骗你,跟你在一起让我很舒服,但这还不是爱情。”顾谨亦说得很艰难,拒绝谢淮舟让他比想象中更心如刀绞,“很抱歉,我不能爱你,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当一个好的恋人。”
他说的是不能,而非一点都不爱。
这段日子里的许多瞬间,其实他都对谢淮舟有过片刻的心动。
.
谢淮舟对这个答案也不意外。
如果顾谨亦立刻答应他,他才要去寺庙里捐献,感谢神佛保佑。
想到这儿,他轻嘲地笑了声。
他问顾谨亦:“你不爱我,是因为我不够好,还是因为你还留恋着楚觅云?”
他觉得自己也实在可悲。
他年轻气盛的时候,绝没有想过自己要跟一个beta争风吃醋,而且他还是处于下风的那一个。
楚觅云有跟顾谨亦青梅竹马的过去,有风雨同舟发互相守望,有一个共同抚养的孩子。
而他有什么?
他只有谢淮舟这样一个陌生的身份。
“你到现在,还爱着楚觅云吗?”
他问得很平静,但内心的嫉妒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谨亦被他的问题问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淮舟以为他一直深爱着楚觅云。
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跟楚觅云一直就是朋友,G6星的几个家族对他们这桩婚姻也都持否定态度,要么是觉得楚觅云贪图他美色,要么觉得他费尽心机抱楚觅云上位,从来没人觉得他们是一对眷侣。
所以他从没有想过,原来在谢淮舟的眼中,他跟楚觅云居然是情深意切。
他有点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这个问题。
但是看着谢淮舟眼中不易察觉的悲伤,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开了口:“我跟觅云,并不是恋人。”
谢淮舟皱起了眉:“你说什么?”
顾谨亦的手指蜷缩了下,低下了头:“虽然听上去很离奇,但我觅云从来没有在一起过。我22岁的时候,顾家想要送我去联姻,对方是个有性虐癖好的人。”
“而觅云那时候失去了她的爱人,肚子里却已经怀了小年,她需要一个孩子的父亲。所以她跟我求婚了。”
顾谨亦说起这桩陈年旧事,心神也有些恍惚。
楚觅云拉着他离开顾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一转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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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舟眉宇沉沉地压着,嘴唇紧抿,像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无可挽回的话。
他刚刚剖白自己的时候还镇定自若,现在却第一次露出了失态的样子。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顾谨亦。
顾谨亦很坦诚,没有丝毫掩饰,反倒映出他的狼狈。
“你没有爱过楚觅云?”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打磨过,“那为什么我记得,你的婚礼,她说过很多你们相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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