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变得更加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手术台,什么也没有。
四周一片耀眼的白色,他崩溃的哭声在这片空旷的区域回荡,却只有他自己听见。
他那一刻根本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真的,醒来后才发现自己还睡在卧室里,时间还很早,屋子里昏昏沉沉,还残留着木犀香薰的味道。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和枕头上都是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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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离这个梦已经过去有一小时了,他坐在小圆桌旁喝着咖啡,心跳却还没有平静。
也许是这个梦太真实了,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拨通谢淮舟的光脑。
但他拿起光脑的那一刻,恰好收到了来自谢淮舟的消息。
很简短的一行字,跟他说“早安”。
他才又怔仲地垂下了手。
他当然知道谢淮舟现在已经平安了。
谢允成早就被谢淮舟送去了精神病院,再没有人能对谢淮舟造成威胁了。
但他却又不受控制地想起,谢淮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健康者。
谢淮舟还患有信息素缺失症。
他跟谢淮舟的重逢,就建立在这场阴差阳错的病上。
他跟谢淮舟交易的筹码,就是他具有安抚功能的信息素。
可如今他已经不在谢淮舟身边了。
即使他留下了提取液,也只能扼制和减缓,不能治愈。
当初在谢家的时候,医生就曾经迂回地跟他说过,要想彻底治愈谢淮舟的缺失症,他最好能跟谢淮舟最终标记。
但他跟谢淮舟之间,从头至尾,都只有一次仓促的临时标记。
他下意识摸了下后颈,那里的皮肤光滑如玉,已经没有了痕迹。
这些天,在罗塞尔星,他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起谢淮舟。
但昨天的这个噩梦,让他不得已地回想起,他的离开也许会加重谢淮舟的病情。
顾谨亦慢吞吞地喝着咖啡,眼睫轻轻眨了眨。
明明是夏天,咖啡也是温热的,他却手脚冰凉。
他当然知道信息素缺失症并不致命。
但这场漫长的刑期,会跟随患病的alpha一生,意志力薄弱点的alpha甚至会选择自杀来结束这一切。
他没有亲眼见过谢淮舟的易感期是什么状态,但是根据过往病例的资料,他也能猜到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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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谨亦在圆桌前坐了许久,他的影子凝固在墙上,在初晨的阳光里,像一只落魄的鸟。
他想,也不知道谢淮舟的这个病,真正折磨到底是谁?
他的脑海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忆着刚才的那个梦。
他知道梦是假的,如今的谢淮舟大权在握,不需要他的怜惜。
可他却也清晰地记得,刚才在梦里,眼睁睁看着谢淮舟被推走的那一刻,他愿意付出一切,来换得谢淮舟平安。
他喝掉了已经冷掉的咖啡,把杯子洗了,厨房收拾好,出门去接昨天外宿的楚小年。
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照旧陪楚小年去了次游乐场,跟曲溪约了几次饭。
但是一周后,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又去了一次白川,一个人去看了金色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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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现在是枯水期,金色瀑布的景点内几乎没有人,列车内的游客很少,三三两两,顾谨亦一个人坐在包厢内,望着窗外寂静无声的雪。
枯水期的金色瀑布不算好看,只有苍凉陡峭的悬崖,空旷得如另一个世界。
顾谨亦额头靠在玻璃窗上,想起上一次,谢淮舟坐在他对面。
他问谢淮舟,是不是喜欢他?
他从来不是自作多情的人,如果不是谢淮舟流露出的喜欢实在让他心惊,他根本不会提出这样的提问。
而谢淮舟轻描淡写地反驳了他。
“我并不喜欢你,我爱你。”
顾谨亦想起这句话,嘴唇轻轻地勾起来。
当年他被抛弃在疗养院,无望地等着傅沉的时候,他曾经无数次在辗转反侧地想过,傅沉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当他躺在手术台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问题。
而等他跟楚觅云结婚的时候,他已经给自己找到了答案。
他想,傅沉大概是没有爱过他的。
他的爱情只是一场欺骗,所以他才会被这么轻易地丢下了他。
他这一场枯等,说穿了,只能算自作多情。
可谁能想到,多年后,他跟谢淮舟坐在金色瀑布前,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列车里。
他会重新得到这一句“我爱你”。
这困扰了他六年的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谢淮舟的信息素缺失症就是答案。
信息素缺失症,别名“失偶症”,患者几乎都是失去了伴侣的alpha,因为从心底无法接受失去伴侣的事实,才会患上这种疾病。
当年在疗养院里,谢淮舟的信息素虽然被掩盖了等级,却一直很稳定,他们当初也没有到最终标记那一步。
然而六年后再见,谢淮舟却患上了“信息素缺失症”,药石罔效,只有他的信息素可救。
所以他知道,谢淮舟没有说谎。
这六年里,谢淮舟真的爱着他。
也许这不是他想象里温柔美好的爱情,却是谢淮舟能给出的全部。
顾谨亦轻轻闭上了眼。
他不知道当年在手术台的自己,如果知道这个答案,会不会有一丝释怀。
但他在这一刻,与自己达成了和解。
他认输了。
不是输给谢淮舟,而是输给了自己。
他不想让谢淮舟也无望地等待了。
谢淮舟曾经对他很坏,给了他最绝望不堪的回忆。
可他这人向来没出息,舍不得让谢淮舟跟他一样痛苦。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出来好晚了quq
第48章 归来
因为处在枯水期,金色瀑布关闭得要比汛期早上不少,顾谨亦从瀑布的景区离开,又沿着白川的街道又走了走。
现在正是黄昏,天色将暗未暗,路灯却已经亮了起来,映着白川的细雪,十分漂亮。
他走过一个街角,发现今天有人在白川结婚,举办的还是罗塞尔星的传统婚礼。
罗塞尔星的传统是要在日落时分举行仪式,新娘身披白纱,浑身缠满了珠宝,一双金色的鞋子踩在白雪上,新郎跟她一样,也是白色礼服,衣服上的花纹华贵异常,手上也缠着珠宝。
他们的亲友站在旁边,往白色的雪地撒着红色黑色的小果子。
顾谨亦不由站住看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这对结婚的新人笑得太灿烂了,他也忍不住跟着轻轻笑了下。
他现在对婚礼,早就没有了从前的憧憬。
但是他二十岁的时候,确实一心一意想过要和谢淮舟结婚,可以不用太盛大,但一定要有个仪式见证他们在一起了。
他的妈妈一辈子都没有举行婚礼,也没有跟爱的人有一纸婚约,她一直扮演着不得见光的角色,即使这并非她所愿。
这多少影响了他对婚姻的态度。
他讨厌他的生身父亲,也讨厌他的所有生活模式。
他极度抗拒不明不白的关系,近乎固执地在乎伴侣的忠贞。
他甚至跟谢淮舟说过好几次,如果谢淮舟不跟他结婚,他就要分手了。
那时候他其实是在幼稚地威胁谢淮舟,因为他十分相信这个人对自己的爱,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提出要求。
而谢淮舟也每次都顺着他,凑过来亲吻他的唇角,笑话他像小孩子,问他婚礼想要在哪儿举行。
可是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跟谢淮舟拥有一场婚礼。
他这二十多年,唯一一次在众人面前,跟人交换戒指,许下此生不分离的结婚誓言,是跟楚觅云。
而到最后,他和楚觅云也真的没有背弃这个诺言。
楚觅云没有跟他离婚,而是死别。
他们明明是一对假夫妻,却阴差阳错做到了不离不弃。
顾谨亦的眼睫眨了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他注视着这对新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又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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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谨亦今天是拜托曲溪帮他去接楚小年的。
所以当他回到家以后,别墅里的灯已经亮起来,曲溪坐在客厅里陪楚小年看动画片,两个人明明年龄相差甚远,看动画片的表情却离奇地一致。
顾谨亦看得都笑起来,惊动了曲溪跟楚小年。
楚小年立刻飞奔过来,给了他一个抱抱。
他们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饭,等楚小年回来儿童房,他跟曲溪说了自己的决定。
说他可能过几天,要回白帝星一趟。
“先不带楚小年了,我想跟他单独见一面。”顾谨亦说道,“然后再去考虑以后。”
出乎他意料的是,听到他要回白帝星,曲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十分平静。
过了好一会儿,曲溪才轻声说:“我就知道,你早晚还是要回去。”
她跟顾谨亦认识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了解这个人有多死心眼。
明明放弃这段感情就好了,但顾谨亦六年前做不到的事情,六年后依旧做不到。
她无力去改变,只能希望这一次顾谨亦的选择是对的。
她坐在沙发上,默默地帮顾谨亦一起收拾楚小年的积木,当把最后一个蓝色方块放进盒子里的时候,她轻叹了口气,对顾谨亦说道:“你想去就去把,你想找谢淮舟,想跟他在一起,想做什么都可以。”
曲溪说到这儿顿了顿,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轻。
“但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喜欢他,你多喜欢自己一点。”她低声问。
顾谨亦把积木盒子盖上了,放在了收纳柜里。
他摸了摸曲溪的脑袋。
光看外表,曲溪早就是成熟冷艳的成年女性,把她手下的学生都吓得闻风丧胆。
但他却总记得和曲溪初次见面的样子,曲溪那时候还没这么高,抱着手臂站在角落,不笑,看上去不好招惹,其实比谁都心软。
“不用担心我,我没有那么脆弱,”顾谨亦对曲溪笑了笑,“我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年纪,我有楚小年,有自己的事业,也置办了足够生活的资产。我想去见谢淮舟,只是因为我还爱他。”
“我不想让他变成当年的我,再等一个六年。”
“但我永远保有离开他的权利。如果有一天,他还让我伤心,那我随时可以走。”
他说得都是真心话。
二十岁的时候,他给出的爱是自己的全部,他总共就只有这么多爱,全都给了谢淮舟,所以他无法承受失去谢淮舟的代价。
可如今六年过去,谢淮舟还是他最爱的那个人,却不再是他的全世界。
曲溪扁了扁嘴,不知道有没有相信他的话。
顾谨亦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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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谨亦既然是一个人去白帝星,也就没什么要准备的。
他把楚小年暂时送去了曲溪那儿,然后就像个一时兴起的游人,直接去港口买了最近一班的,去往白帝星的飞船票。
但他心里又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想着能拖延一时是一时,又没有按下那个拨通的按钮。
坐在飞船上的时候,顾谨亦想过要不要联系谢淮舟。
但他心里又有种近乡情怯般的心情,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最终也没有打开谢淮舟的联络账号。
整个飞行过程要七八个小时,往常顾谨亦都会带上眼罩睡觉,但这次他始终没有睡着。
下了飞船,跟着人群出了港口,站在白帝星繁华的商业街上,他也有片刻的迷茫。
明明离开的时间也不算太久,他却觉得恍如隔世。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应该去谢家,还是去谢氏集团的大楼总部。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联系谢淮舟。
在等待谢淮舟接通的时候,他心里有点忧郁地想,也不知道谢淮舟看见他的名字是什么心情,搞不好会在心里笑话他,连分手都这么不像样,轻而易举就被动摇。
但他等了好几分钟,光脑的页面始终停留在等待上。
谢淮舟没有接。
他又尝试了好几次,那边依旧毫无音讯。
他几乎都要放弃了,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散得七零八落,甚至有一瞬间又产生了逃跑的念头,觉得自己还不如赶紧买票再飞回罗塞尔星。
但他还是扼制住了自己,试了最后一次。
这次只过了十几秒,光脑上就显示连接成功。
然而屏幕上出现的却不是谢淮舟的脸,而是一脸垂头丧气的谢柯。
他们俩隔着屏幕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顾谨亦是费解,不明白谢淮舟的光脑怎么到了谢柯手里,而谢柯是不可置信,差点怀疑自己在做梦。
谢柯盯着他,激动得都结巴了:“嫂,嫂子,你怎么……肯联络我哥了?”
顾谨亦不知道要怎么跟谢柯解释,总不能说他是来找谢淮舟复合的吧。
他只能避重就轻道:“我有点事情找他,谢淮舟呢?”
谢柯却没有立刻回答,刚露出一点喜色的脸又垮了,满脸为难的样子。
顾谨亦心里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他隐约觉得谢柯身后的背景有点眼熟,像是在医院。
他皱着眉问:“怎么了,谢淮舟不方便出现吗?”
谢柯咽了咽口水,视线往旁边飘了飘。
谢淮舟何止是不方便出现,根本是没办法出现。
他挣扎了几秒,才低声地跟顾谨亦说道:“我哥现在没法跟你说话,他现在在医院,隔离室里。”
“你离开以后,他的缺失症更严重了,易感期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谢柯的眼圈有点红。
他知道他不该拿这事情绑架顾谨亦,理智上他也清楚,是他哥对不起顾谨亦。
但谁能不偏心自己的亲人呢?
他哥这辈子,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并没有得到过多少温情和善意。
他哥身边的人,除了几个至亲对他还有感情,其他人,多的是人盼着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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