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常川的私事,他们两个跟过去偷听,实在有违君子之道。
但最近宁海多事,常川身边这人他们又没见过,为以防万一……
苏锦眠咽了口口水,看原著的时候他就对常川成谜的身世感兴趣了,说句不厚道的,哪怕这个说书先生真的与常川隐瞒的事有关联,他也想去看看。
反正只是常川不说而已,未必就是不愿意说,也有可能是因为从来没问过。
他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有些可耻。只是从前也就算了,现在有一个机会揭开常川的秘密,他内心的好奇心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他看着沥青,犹豫道:“……去看看?”
沥青心里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单纯好奇以常川的身份,怎么会认识一个说书先生,于是苏锦眠这个想法一提出来,他便点了点头。
他们这边刚商量好,那边说书先生对下面的听众说了句“抱歉”,便与常川一齐走出了茶楼。
苏锦眠越跟越觉得不对劲,常川他们走的这条路越来越熟悉,等他看到他们现住的客栈,心里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看来常川与这说书先生不仅认识,恐怕关系还不浅,且就他这一路上看到两人的相处模式,那说书先生,似乎还是常川的长辈一类。
此时刚是晌午时分,洛无跟季玄都不知去哪儿了,常川于是避也不避就带着那说书先生进了他的房间,不知是他没在意还是怎么,竟没察觉到身后跟着的两个人。
——
常川带着常月华进了房间,想着为了不被发现而远远跟着自己的苏锦眠,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这笑不显眼且一瞬而过,加之常月华此行匆匆,竟也没发现。
常川在房内布了个结界,然后才将他离开之前布在床上的结界撤了,两人眼前似有一层纱撤走,下一刻,床上便躺了一个人。
常川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帕递给常月华,神色恭敬:“长老,这是这孩子的血珠。”
常月华接过锦帕,锦帕上安静躺着几粒圆润的红色珠子,乍一看,似是熠熠生辉的红色宝石。
他又将东西收好,垂眸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怎么颜色这么淡?”
“他自到我这里,多半时候都是昏迷不醒。”他声音极轻,恨意却不浅,“想必先前追杀他的歹人没少给他放血。”
常月华探了探那孩子的脉,神色肃穆:“我族避世已久,当年那人也应承了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们与外界一直相安无事,怎么现在却……”
他话没说完,常川却能从其中听出遗憾与无奈。
独独没有恨。
常川道:“长老,当年的事晚辈知之不多,但如今的状况,已经容不得我族再少一位长老了。”
常月华眉头蹙起,似在思考常川的话。
但他很快摇了摇头:“我薄情寡义,险恶卑鄙,老天不愿意收我的性命,让我苟活这许多年,已经是格外开恩。如今那个人回来了,我的命便不再是我的。”
“可是……”常川还想说什么,被常月华一个平淡的眼神驳了回去。
他淡然开口,仿佛说的不是与自己族人生死相关的事:“清梦,你是我族这一辈中最佼佼者,我族未来的命运,都系在你身上,至于我……”
他低低笑了一声:“我,行至绝路,又怎么敢再贪图苟活?”
常川对很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知道得并不详细,他许多话卡在喉咙里,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
常月华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从瓶子里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然后走上前,将那粒药喂给床上的人。
他将药瓶一整个塞外常川手上:“之后的事便不是我再能管的了,离尊一出来……”
他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怅然,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悔恨:“我已经给芜城写了信,不过那边路远,等城中人到了,恐怕离尊一事已告一段落。”
“不过也不打紧,你看护好这孩子,让他好好活着便可,等族人将他接走,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
“还有。”他脸上的表情突然犀利起来,“这孩子是被谁所害,我自会调查,至于你……”他深深看了常川一眼,“如果我族境遇没到当年那个地步,你便忘了你那一重身份——我不求你领着族人回至当年巅峰,我只要你保我每一个族人平安顺遂便可。”
他话将收音,语气极轻:“我说的这些,清梦,你记住了吗?”
常川似有不甘:“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常月华看着窗外突然异变的天色,面色凝重,语速也越来越快,“这是命令——封印即将破除,我先去一步。”
他话未说完,人就已不见。常川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又看了看床上的人,重新将结界布起,等完全看不到床上躺着的人,他才又撤了房间的结界,打开门往外面走去。
正巧与趴在门口偷听的苏锦眠来了个四目相对。
苏锦眠有些尴尬,他拉着沥青,还要演戏,下一刻常川便将什么东西塞进他手里,然后将他们往房间一推:“离尊要出来了,你们好好待在这里,那也别去。”
苏锦眠还没反应过来,门上已经被落了锁。他看着手上不知什么材质串成的手链,捏了捏,竟是软的。
另一边,宁海。
洛无到时,码头这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升起了一根巨大的水柱,水柱中间的海水往下凹下去一大块。海水浑浊而汹涌,天上乌云密布,哪怕头顶上还有一轮太阳照着,也让人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他是与余蕤一同到的,两个人刚落地,就看到了季玄与常川。
酩越峰余下弟子是一起来的,洛无没看到苏锦眠与沥青,以为他们还在外面闲逛,于是分了一丝灵识去找他们。
宁海边上还围着其他宗门的人,其中不少与洛无是旧相识。
季玄与常川则先与他们分开,分别回到了万花谷与隔云楼的阵地。
海上翻涌起滔天骇浪,在场所有人无不是面色凝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海上那个缓缓升起的巨型水牢。
水牢中间站着一个伤痕累累、又气质不俗的男人。
男人漠然看着外面对他喊打喊杀或愤恨或惧怕的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若在看一群蝼蚁。
那,便是多年前让整个修仙界都惧怕的魔尊离尊。
水牢上有金色的符咒隐隐闪动,只不过那符咒的金光越来越微弱,出现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不知那金光第几次消失,场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高喊了一句:“摆阵!”
他声音一出,宁海边上各宗门的人都开始动了起来。洛无身后的酩越峰弟子站在他身后,也开始列阵摆成记录了三百年是那场大战压制了离尊的阵法。
余蕤神色焦急:“大师兄,我们这边少了一个人,恐怕阵法难成啊!”
洛无稍一思索,没有任何犹疑:“那阵法我也研究过,你们摆你们的,剩下那个位置,我来顶替。”
余蕤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如果洛无来替沥青的位置,那他们这边主封印者又该由谁来?
洛无看穿他的想法,飞快步入他们阵法之中,一边说:“时间来不及了,管不了这么多了。”
他既入阵法,便无法再出去。余蕤内心着急,却也没有办法。
余蕤一边担心他们这边的主封印一边找到自己的位置,下一刻,一袭黑衣踏过那滔天涌浪来到他们前面,声音带笑:“这个时候,怎么能少得了我呢?”
余蕤吃惊:“孟师兄!”
孟笑跃到主封印的位置开始实施对离尊封印的加固,他背对着酩越峰一众人,洛无等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的声音:“阿眠呢?他怎么不在?”
——
苏锦眠望着晕倒在床上的沥青,又看了看窗边一袭黑衣戴着面具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很是不赞同。
覆水魔尊嬉笑着,语气又十分认真:“事急从权,小师弟莫怪。不过你放心吧,我下手留了力道,他不会有事的。”
“别这么叫我。”苏锦眠偏过头,“璇玑上的咒法我已经解了,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咱们两不相干,也最好别再有联系。”
覆水魔尊看上去十分惬意,他从窗外看远处翻涌了不知有多高的巨浪,嘴角勾出一个舒心的弧度:“求之不得。”
第47章
海上巨浪滔天,黑水汹涌,铺天盖地的湿气从水牢往外席卷而来,哪怕盛夏,边上正费力加固对离尊封印的修士们也感受到了阵阵寒意。
孟笑自从洛无说出那句不知道苏锦眠在哪里就一直心神不宁,哪怕他知道苏锦眠身边还有个沥青照看着,不会轻易出事,但这种时候,他难免担心。
他刚要分出一丝灵识去找人,心里突然有什么一震。紧接着他心神一恍惚,眼前天地突然失色,一瞬过后,他听到一阵耳鸣。
孟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再不敢分神。他仍朝着海上那个巨大的水牢输出灵力,但双眼阖上,对外界一切感知都开始削弱,已然进入入定状态。
孟笑来到一个虚无的地方,这里蔓延着无休无止的黑雾,哪怕他目力极好也看不清远处,只能看见一片比黑雾更浓郁的浑浊灵气朝他袭来。
孟笑不惧不躲,只是定定看着那片黑雾,顷刻过后,那黑雾化作一个人形,落在了他前面。
那人穿着一袭黑色斗篷,面带白色面具,嘴里发出奇怪的笑声,让人恶寒不已。
孟笑想,时隔一世,他的心魔好歹是有变化的。
上一世他的心魔是苏锦眠,也是他灵根被毁后对未知前途的恐惧;而今世,他的心魔却变成了他自己。
他始终不愿意承认的、他前世变成的滥杀无辜、*的恶心模样。
面前的人把脸上的面具摘下,孟笑看着那张与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声音寒了寒:“你别用这张脸跟我说话,我看着恶心。”
对面的人却并不在意他的话,只是一笑:“前尘尽乱,覆水难收。孟元舟,重来一世,你仍旧逃不过命运。堕魔是你的宿命,你苦苦挣扎,到头来什么也改变不了,不觉得可笑吗?”
孟笑从来不给敌人任何压他一头的机会,见对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嘴边也跟着挑起一个弧度:“你因我而生,却处处害我,两世为心魔,却连样子都变了,你这样,竟也不觉得自己可笑?”
心魔是知道孟笑惯会逞口舌之能的,也不恼怒。他手一挥,黑雾中间便空了一块。
外面修士们耗费太多精力,无以为继,水牢上金色的符印化作齑粉,已无力再困住里面被困了数百年的离尊。
离尊右手轻抬,像掸了一灰烟,那被做成牢狱的水便往四处散开,排山倒海,轻易冲垮了宁海外沿修为不够的修士。
剩下的修士御剑至空中,声讨离尊的声音不绝于耳,但很快,孟笑又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不是喊“孟元舟”,而是叫做“覆水魔尊”。
离尊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这片海域上方,孟笑为心魔所惑,当众堕魔,自然成了正道各门各派群起而攻之的对象。
“孽障”“妖道”这样谩骂的话不绝于耳,孟笑脸色一度白了几分。在他身后,心魔化作一道黑烟,绕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你看,你那时候多迷人啊。正道没人拿真心待你,但你入魔,却轻易享有无上尊荣,孟元舟,你看看正道那些人的嘴脸,为他们守道心——他们也配?”
耳边仍环绕着谩骂声,那些人明明与他什么仇恨都没有,他才刚入魔,底子还是干净的,世人却要用最恶毒的话来诋毁他。
为这些人守道心……有什么好守的?
孟笑眼睛闭上又睁开,他内心几度挣扎,忽然一掌将缠在身上的黑烟挥开,假意一笑:“你想拿前世的事惑我,再让我走上与前世一样的道路?”
错过一次的事他不会再做第二遍,这心魔竟想让他再当着无数正道的眼睛入魔,简直是痴心妄想。
心魔见他不为所动,很是惋惜地叹了一下。而后打了个响指,黑雾中间空了的那一块展示的场景便变了。
画面正中的人变成了苏锦眠,他跪在地上,衣衫褴褛又沾满血迹,属于少年的稚嫩的脸上没有一丝神采。
他眼皮半搭着,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给他端酒过来的洛无,勉强笑了一下:“大师兄。”
孟笑想起这是什么时候了。这是前世的时候,他们应某一座人城城主的邀请去那边小憩,结果第二天那座人城的百姓就开始了各种奇异的死法。那城主痛彻心扉,彻查之下发现每一桩离奇死法的背后都有苏锦眠的影子,于是又求洛无做主,让他为城民做主。
大陆上灵城相较更多,人城人少,且无灵力,大多过着男耕女织的寿命短暂的生活。也许是人城百姓太弱,所有修士都对他们有所宽容,很多事情也都会更偏向人城一点。
孟笑没想到的是,在人城与苏锦眠中间取舍的时候,洛无也会因为大陆对人城的偏向而选择舍弃苏锦眠。
那可是他们说好了,要护着让他一世无忧小师弟啊。
他看到苏锦眠接过洛无手上那杯鸩酒,双眼通红,绝望又含恨。
苏锦眠突然看向孟笑,他眼睛里发出一种奇异的光,想看到了生的希望。然而他的手和声音都是极为颤抖的,杯中的酒也洒出来不少:“孟师兄……我不想死。”
孟笑心一颤,尽管他知道对面的人是幻象,是心魔,但他心里还是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种保护欲。
那是源于他内心深处,对苏锦眠两世的守望相助。
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他眼前的不再是单调无趣的画面,而是化为实景。时隔两世,他又经历了一次心爱之人将要折陨在眼前的痛恨无助。
苏锦眠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无家可归的什么小动物,声音也因为没力气软绵绵的:“孟师兄,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无辜又可怜,头埋得极低,每说几个字就要往后瑟缩一下,别说多看几眼孟笑了,他连抬起头都不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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