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个人过年不是头一回了,池照也已经习惯了,他去楼下的超市买了包饺子煮,犹豫了一会儿,还买了罐啤酒配着喝。
难得过年嘛,也得隆重一点。
寝室楼里说是不让用锅,小功率的焖烧锅各个寝室还是会偷偷准备,池照买的这个瓦数不大没什么危险,小锅下半袋饺子慢慢咕嘟着,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碗饺子下肚吃得热气腾腾,池照又喝了点啤酒,热气在眼前氤氲着,脑子便有点混沌了。
脑子混沌时候能想什么呢,池照眨眨眼睛,给傅南岸打去了电话。
“傅教授新年快乐!”
接到电话时候傅南岸正坐在书桌前“看”盲文书,热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傅南岸微微弯起了眼睛:“新年快乐,池照。”
与安静的寝室楼不同,傅南岸这边很热闹,虽然市里规定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还是有人偷着放,噼里啪啦的声响落在耳边格外清晰,毕竟耳朵不像是眼睛,再怎么样都堵不起来。
“教授您在那边儿干嘛呢?我怎么听到有鞭炮声?”池照的声音很热情,很自然地把鞭炮声压了过去,傅南岸放下手中的书,摸索着踱步到窗户边上,池照不想那么快挂电话,还在努力寻找着话题:“教授您家在哪儿啊,那边还能放炮吗?”
“我还在医院这边,”傅南岸的手搭在窗台边缘,回答他:“我没有回家过年。”
倒不是不想回去,也是赶巧了。
傅南岸的父母都是高校老师,前两年退休老两口闲不住,便也是天南海北的跑,今年老两口说要去海南过年,傅南岸还有工作没有忙完,左右平时常见面,他就没跟着去:“俩人跑去过二人世界了,我不掺和。”
傅南岸一家人都是淡然的性子,不介意这些表面上的东西,家里关系和睦那是日常的事儿,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但池照显然不这么想,听他这么说马上就着急了:“那哪儿行,好歹是过年!”
“那怎么办?”傅南岸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笑着逗他,“人都去海南了我总不能现在飞过去吧?”
池照脑子一顿,脱口而出一句:“那我陪您跨年啊!”
话一出口两人就都愣住了,池照更是尤其后悔,两人非亲非故的,一起跨年还是有点奇怪,池照不自觉地戳着自己颊侧的酒窝,语气慌乱地解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反正您也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不如我们凑合一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话说到一半,池照猛然闭上了嘴。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池照有些懊恼地想,怎么越解释越不着调了。
池照继续戳着自己的酒窝,尴尬得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傅南岸温和地开了口:“一个人在寝室?”
池照点头:“嗯……他们都回家了。”
傅南岸又问:“在寝室很冷清?”
池照继续点头:“……有点吧。”
说不冷清是不可能的,室友们早就回家了,春节本来就是个举家团圆的日子,更显得池照一个人冷清寂寞。
整栋楼里只剩下一个人,池照其实已经习惯了,之前每年他都会回福利院看望收养他的老师,前两年老师因为意外去世,他便彻底没有亲人了。
“其实没什么,”池照不欲让傅南岸担心,故意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一个人在寝室也挺舒服的,我想睡就睡想起就起,跟一个人住大别墅似的。”
池照早习惯一个人忍受这些了,笑着想把这事儿敷衍过去,又听傅南岸轻轻叹了口气,说:“来我这边吧,至少一起说会儿话。”
池照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真、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很麻烦?”
“我家离医院不远,”傅南岸的语气没有半点不耐烦,他说,“我把地址发给你,路上慢点。”
“好、好!”池照乐得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挂断电话之后傅南岸发来了地址,池照对着反复看了好几遍,他做梦都没想到能有机会和傅教授一起过年,直到这会儿还觉得是在做梦呢,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算是彻底相信了,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他太开心了。
傅南岸让池照慢点,池照根本却根本慢不下来,他飞速地换好衣服带上东西,临走的时候还把桌上剩得那半瓶啤酒给一口闷了。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嘛,池照第一次去傅南岸家里,紧张也正常,他觉得自己该带点什么,又不知要带什么,最后又煮了锅饺子拿保鲜盒装着,揣在怀里往傅南岸家走。
农历腊月正是天冷的时候,八点多了,天也黑了,北风刮在身上跟刀子似的,池照的心还是热乎的,他惦记着怀里的饺子,怕凉了,一直拿手捂着,到了第一件事儿就是把保鲜盒塞到傅南岸的怀里:“傅教授,吃饺子!”
塑料盒子放在怀里沉甸甸的,傅南岸的手指在上面描摹着:“怎么还带了饺子过来?”
“我猜您肯定没吃,”池照笑了下,很正经地说,“过年就得吃饺子,这是传统。”
“这是传统?”各地的风俗不一样,傅南岸家并没有这个传统,他家过年一直没吃过饺子,自然今天也没,“我还真没吃。”
“那您尝尝!”池照马上献宝似的把饺子递给他,眼巴巴地说:“这是我刚煮的。”
盛情难却,傅南岸其实晚上是不吃饭的,也还是微微笑了下,说:“好。”
池照带的饺子多,傅南岸把饺子分成了两碗,两人对面坐着,边聊边吃。
饺子的味道很平常,就是速冻的,不管什么馅味道都差不了多少,焖烧锅的功率有限,煮出来的皮有点塌,但就是这么一盘普普通通的饺子,因为一起吃的人不一样,便有了不同的滋味,池照先前已经吃过一碗饺子了,却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傅南岸唇角微掀:“喜欢吃饺子?”
“还、还行吧。”池照不好意思笑了下,他吃饭速度快,碗里就剩一个饺子了,他用筷子戳了一下,说,“主要觉得是个传统嘛。”
池照确实是个挺传统的人,成长经历在那里放着,从小受的教育就是这样,饺子快吃完的时候他提醒傅南岸要留一个寓意“年年有余”,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他小时候的事儿。
“小时候过年家里都会炸鸡块炸丸子,”池照笑着和傅南岸描述,“就那种大铁锅,有手臂环起来那么大吧,一次能炸好多东西,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春节确实是池照最喜欢的节日,除了能吃到炸物之外,更是因为那几天父母不会打他。那几天亲戚会来,父母怕他哭了晦气,也怕被亲戚看到了说闲话。
他们会给他穿上新衣服教他说漂亮话,哪怕是池照做错了什么事,他们也会非常大度地告诉他:“没事儿,大过年的。”
只可惜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年一过完就不一样了,亲戚们走之后父母又会恢复之前的老样子,什么气都要往池照身上撒,怪他没有亲戚家的孩子争气,打得他站都站不起来了,第二天还好叫他继续干活。
话题到这儿就有点沉重了,其实池照没想往这个方向带的,或许是傅教授这儿太暖和了也或许是来之前喝了点酒,池照才不知不觉聊到了这个。
“不聊这个了吧。”池照摸了摸自己脸,刚才没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脸红了,应该是那罐啤酒的缘故,他笑着说,“都过去好久了其实我都记不清楚了。”
“好,不说这个,”池照不说傅南岸便不问,只是温和地望着池照,说了句,“都过去了。”
池照“嗯”了声,跟着重复:“过去了。”
是过去了,霜雪之后连寒冬都是暖的,池照坐在亮堂的房间里和傅南岸面对着面,暖气就在餐桌边上,饺子热乎乎的心也热乎,没有比这更暖和的时刻了,池照借着热乎的气氛问傅南岸对同性恋什么看法,傅南岸沉默了片刻,说:“真爱不分性别。”
傅教授似乎不太愿意聊感情的话题,池照便也没再多问,能得到这个答案他就很开心了,毕竟怀揣着那点小心思,他不想让傅南岸讨厌他。
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吃完了,两颗心的距离也不自觉贴近了,两人聊了挺久,不知不觉过了零点,外面竟然飘起了雪花,白色的雪在地上盖了一层,原本喧闹的街道也安静下来,吃过饭后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了,傅南岸问池照:“晚上留我这边住?”
池照搓了下脸,客气了一下:“还是回去吧。”
如果傅南岸不提走的事儿池照就很自然地在这边住下了,现在提起来了他却还得客气一下。
傅南岸邀请他的时候说的是“说会儿话”,现在饺子也吃了年也过了,麻烦傅教授挺长时间了。寝室楼与傅南岸家里不过十分钟的距离,再主动提留宿就显得有些不知趣了。
池照去厨房把保鲜盒刷了,笑得挺不好意思的:“在您这儿待了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了,您觉得呢?”
他其实是想让傅南岸挽留自己一下的,还特意去用了反问的句式,其实是想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的,哪知傅南岸点头说好,并未劝他,还伸手把挂在衣架上的外套递给了他:“那就回去吧,路上慢点。”
池照呛了一下,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发展,可话都到这儿了,也只能顺着傅南岸的话说:“……好。”
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池照是真没反应过来,刚才还在热乎地聊着天呢这会儿就要走了,他心里有点接受不了。
门开了,外面的冷气直嗖嗖地刮进来,与屋里的暖气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池照确实是不想走的,慢腾腾地磨叽着,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没说想要留下。
“怎么杵在这里不动?”池照站在玄关处迟迟没走,傅南岸从后面推了下他的背,或许就是这推开的感觉刺激到了池照吧,也或许是来之前喝的那点酒,反正池照是真的不想走。血管的血液躁动着,身体先理智一步做出了反应,池照脑子一热,直接反身抱住了傅南岸。
“傅教授……”他的头埋在傅南岸的脖颈处轻轻蹭着,声音有点委屈,“我能不能不走啊?”
第26章 说了喜欢你
皮肤相触的瞬间池照就懵了。
两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池照环住了傅南岸的腰,皮肤是温热的,触感很清晰,傅教授身上有淡淡的沉檀香气,就这么落在鼻息之中,池照的心跳一下就快了起来。
血往头上涌去,池照的脑袋有点晕,这种感觉很神奇,飘飘的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傅教授比酒更醉人。
“醉了吗?”傅南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照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颤。
“没有。”池照摇摇头,他还惦记着要走的事,他不想走,手臂收紧,在傅南岸的脖子上蹭了一下,说,“教授,我没醉,我不想走。”
喝醉的人总说自己没醉,池照坚称自己没醉,却就这这个姿势不愿意撒手,他怀里还抱着个饭盒,动作不太灵活,笨拙的狗狗似的,差点把傅南岸带摔倒了,池照的语气还挺委屈的:“我真的不想走,教授。”
委屈巴巴得跟怎么他了似的,傅南岸真没辙了,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扶着他回到房间,池照还不放心,手拽着傅南岸的衣服 小心翼翼地凑到他的耳边叫:“傅教授……”
傅南岸都被他逗笑了,扶着他去到沙发上坐下:“还说自己没醉。”
池照整个身体是热的,像是黏黏糊糊的小动物,还拽着傅南岸的衣服。傅南岸把他的手指掰开,池照慌乱地哼哼了一声,傅南岸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很温柔:“行了,先坐这儿,让我先去把门关上,想留就留下来吧。”
池照的头发比想象中的还软,很柔顺的感觉,得到傅南岸首肯之后他就听话了,非常自觉地在沙发上坐好,怀里的饭盒还抱在手里,双手搁在腿上,睁着眼睛一路盯着傅南岸走到玄关处把门关好。啪嗒一声门锁声落下,池照还惦记着:“真的能留下来吗?”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傅南岸去旁边倒了杯温水递给他,还是觉得挺好笑的,“怎么之前不知道你喝醉酒了是这样,跟个小孩儿似的。”
如果换别人傅南岸肯定以为这是故意的,假装喝醉要留下来,多低劣的手段啊,但如果是池照就不一样了,傅南岸知道池照不会用这种手段骗他,甚至还觉得他挺可爱的,去饮水机接了杯热水递给他,问:“头晕吗?难受吗?”
池照确实没装醉,相反他还非常认真地觉得自己没醉,他就是觉得身上有点热,脑袋清醒着呢,就喝了一瓶啤酒而已他怎么会醉呢,池照摇摇头,非常坚定地说:“不晕不难受,教授我没醉。”
傅南岸已经不信他了,让他把水喝完,又帮他去铺客房的床,池照见状赶忙去帮忙,冬天的被子柔软而厚实,抱在怀里是大大的一团,池照伸手接过被子,手臂碰到了傅南岸的手,像是在隔着被子拥抱。柔软,温暖,安逸。
傅南岸很快就松开了手,池照抱着被子放在床上,那舒适的感觉却长久地停留在皮肤上,停留在脑子的最深处,像是漂泊的浮萍找到了自己的根,是一种从心底而生的满足。
床很快就铺好了, 池照还不愿意让傅南岸走,小朋友知道怎么让人心软,就眼巴巴地看着傅南岸:“教授我还不困。”
他试探着说:“咱再说会儿话行不?”
小朋友的新年愿望不能不满足,左右都这么点了,再多聊一会儿也没什么,夜深了,鞭炮声停了,傅南岸在池照身边坐下:“聊什么?”
“什么都行。”池照说。
什么都可以,和傅教授聊天说什么都是快乐的,两人从天南扯到海北的,其实也不知道具体聊了什么,但是就是有一种很舒服很安心的感觉,傅教授温和稳重,看事物的角度不偏颇,和他聊天池照总能有所收获。
窗外的雪还在飘,地上已经染白了,他们在客房里靠着暖气片聊天,屋里太温暖了,池照不自觉打了个哈欠。
“困了吗?”傅南岸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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