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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心(近代现代)——似川

时间:2021-04-15 15:55:45  作者:似川
  大家七嘴八舌地夸着,池照则很坦然地接受他们的赞美,这确实是他应得的,每一次光风霁月的背后都有着数不清的努力作为积淀。
  刚回国的时候池照还是个小年轻,在医学这个以资历论长的行业里受到过不少怀疑,而在短短的三年里,他以绝对的实力和谦逊上进的态度赢得了所有人的肯定,现在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眼科医院有个叫池照的年轻医生,就连科室内向来以严苛著称的大佬都不止一次地夸过他,说他一定会有所作为,一定能成长为眼科未来的栋梁。
  池照的身上是带着光的,哪怕他出身并不好,经过时间的磨砺他已经逐渐展现出了自己的锋芒,出国签证,资料核对,入院申请,这些都是池照一手操办的,原本傅南岸的父母也要跟来的,但毕竟二老年纪大了路途遥远也不方便,综合考虑各种情况之后还是只有池照一个人跟来了。
  入院之后护士问池照:“资料您是准备的吗?您一个人?” “对,就我一个,”池照答,“资料全部都准备好了,您可以随时过目。”
  池照一个人陪护着傅南岸,细心程度却丝毫不输别人的一众家属,除了要准备的基本资料之外池照还把这么多年以来傅南岸的病历和检查报告原原本本地整理了出来,厚厚的一本花费了池照很多时间,却也为医生的手术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您也太厉害了。”拿着那份翻译过的病历,小护士真诚地感叹道,“要是所有的患者都像您这么周全简直都不需要我们了。”
  池照已然习惯了这些夸奖,他只是笑笑,说:“您过誉了。”
  池照准备的东西确实周全,这也让傅南岸的手术进程多了一分保障,时间一晃来到了手术的前一天,护士照例来进行安抚工作,告诉他们明天手术的流程。
  手术的流程池照再清楚不过了,无非是麻醉,切开,放置,缝合,类似的手术几年前池照就给实验动物做过,这次手术池照也会全程在旁边看着,但当护士递来知情同意书和手术风险告知书的那一刻,池照却突然从心底而生了一股紧张的情绪。
  好像先前的隐藏的情绪突然涌现了出来,池照的根本无法控制心中所想,这场手术他等了不只五年,他为此付出了无数的艰辛,但真当梦想将要实现的时候,池照又难免忍不住地多想——
  手术会出现意外吗?
  术后傅南岸真的能看见吗?
  会不会有其他并发症发生?
  这项技术太新了,有太多的不确定性,但就算是已经是完全成熟的手术池照也无法放下心来,小概率的事件总有可能发生,但傅南岸只有一双眼睛,他们没有更多的机会了。
  池照缓缓闭了闭眼睛,他从未这么真切地体会到过患者家属的心情,他的嘴唇翕动着,他想要问点什么来让自己安心,但又什么也问不出口,所有的环节他都太了如指掌,他知道那些意外发生的概率都很低,可情绪上来的时候又根本不受控制。池照太在意傅南岸的眼睛了,他就像是被扼住了脖颈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护士为他们讲解手术的风险和注意事项,看着傅南岸在告知书上签了字,看着护士拿着告知书走出病房,又看到看到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 “啪嗒”一声门锁声落下,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池照沉默着坐在傅南岸的窗边握住他的手,喊了声:“教授。”
  “怎么了?”傅南岸的声音很沉又很稳,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手掌依旧是坚实而有力的,池照坐低了一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于是也只能说:“没事儿教授,我就叫叫你。”
  “好,叫吧。”傅南岸说,“我就在这儿呢。”
  池照不说傅南岸便也不再问,俩人就这么安静地互相依靠着,外面的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暗了,太阳躲入树丛之后天幕便是一片昏黑,傅南岸住的病房楼层不高,窗外能看到枝繁叶茂的树木,但在天黑了之后树枝便也是黑色的,黑压压的一片挡在眼前,把太阳那一点微弱的余辉遮蔽。
  那是一种很压抑的情绪,天幕彻底黑下去的时候池照又喊了一声“教授”。此时俩人已经从坐着的姿势变成了躺着,他们并排躺在不大的病床上,傅南岸揽着池照的肩膀,低头亲吻着他的额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嗯,教授在这儿呢。”
  傅南岸的声音是温和的,他缓缓亲吻着池照是皮肤,池照不说他就真的一句都不问,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明天的手术,但池照不行,池照太害怕了,越在意就越害怕,池照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教授,我有点害怕。”最后,池照拽着傅南岸的衣服开了口。
  傅南岸已经换上了病号服,松松垮垮的衣服穿在身上更加重了池照不安的感觉,只有在这时候池照才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哪怕他被那么多人夸过,取得过那么多的成就他依然觉得自己渺小,在未知的事物面前人总是渺小的,谁都不能免俗。
  池照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害怕手术的意外,害怕排异反应害怕并发症,也害怕傅南岸经历过一次手术之后仍然没法看见,情绪一旦挑起了头之后就很难停止,他缩进傅南岸的怀里闷声闷气地问:“教授你不怕吗?”
  傅南岸的手揽在他的肩头,很温和地问他:“有什么怕的?”
  “你不怕手术失败吗?不怕做完手术之后还看不见吗?”池照莫名有点着急了,焦虑情绪充斥在脑海中让他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他胡乱地抬头亲吻着傅南岸的眼睛想要得到一点安心,傅南岸低下头,与他接了一个安静的吻。
  “这都没什么,不需要害怕。”一吻终了的时候傅南岸捏了捏池照的肩头,他的手掌是温和而有力的,他知道池照在担心什么,但他确实是不担心的,不紧张,也不害怕,“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们整个项目组,这是你亲自参与的项目,这个项目已经得到过那么多的认可,我相信它可以给我带来光明。”
  “那万一失败了呢?万一你以后都没有机会看见呢?”池照的语气有些执拗了,他知道那样的事概率很小,他知道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但就是钻不出来,直到——
  傅南岸摸索着去碰他的脸颊,又在他的眼睑上落下一个轻柔而虔诚的吻。
  “不会失败的,你已经成功了,很早就成功了,”傅南岸缓缓亲吻着他,“无所谓手术成功还是失败,看不看得见我都适应了,但只要有你在,我的世界就一直是亮着的。”
 
 
第49章 还是很漂亮
  很多人都说是因为池照才让傅南岸有再次看见的机会,说池照是傅南岸的恩人,但池照知道不是这样的,他知道如果没有傅南岸自己不可能走到现在这步。
  爱原本就是互相成就的,这不是谁救赎谁,他们本就是最合适的一对。池照会为了傅南岸的眼睛苦苦挣扎不断努力,傅南岸也会在他犹豫和害怕时为他伸出一双温和而坚定的手,不是牵引,只是陪伴。
  在傅教授这里池照可以永远做一个孩子,他可以犹豫、可以胆怯、可以不够坚强,他可以尽情地宣泄自己的负面情绪,而傅教授会包容他的一切坏情绪。
  那天晚上池照抱着傅南岸亲了很久,只是安静地亲吻着,病房里很安静,窗外宁静的月光洒下。吻过之后他们就安静地拥抱着,傅南岸的手揽在池照的肩头,他们的世界里都只有彼此。
  池照确实绷了太久了,他太想让傅南岸看到了,这种念头一直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不知何时成为了一种执念。
  他不敢出错,不敢歇息,更不敢有丝毫的犹豫,像是巨大的石块压在心上,也像是紧绷的弦撕扯着心尖。这种“必须要做到”的感觉时时刻刻推着他往前走,像是藤蔓一圈圈把他缠紧,让他无法呼吸,连停下来缓口气都觉得罪恶。
  太罪恶了,他太想让傅南岸看到。
  但都没关系了,傅南岸告诉他没关系,告诉他有他他就能看见,池照知道这不过是安慰人的一种方式,但在那一刻,在傅南岸的手掌落在他的背后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释然,心跳是稳的,下坠的心又回归了原位。
  他不需要再惧怕什么,也不需要再有什么负担,他想让傅南岸看见原原本本发自于他内心的愿望,他已经做的很好了,他拼尽了全力,而不管最终的结果如何,傅教授永远会站在他的身后。
  就这么静默地抱着,两人都沉默着,池照原本以为这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躺在傅南岸身边时间却很快觉得困倦了。
  傅教授身边太让人安心,他身上有池照最爱的沉檀气息,一起生活久了,身体对嗅觉的反应已经迟钝了,原本池照很少再闻到那熟悉的香味,他知道那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而这一刻,两人并肩躺在一起的时候,池照依然清晰地嗅到了那让他安心的气息,很沉,也很稳。
  眼皮越来越沉,池照缓缓闭上了眼,临睡着的时候他的脑袋往傅南岸怀里靠了靠,他小声嘟囔着:“会看见的,教授。”
  傅南岸温和的手就放在他的脑袋上,抚摸着他毛茸茸的发茬:“嗯,会看见。”
  池照的呼吸缓缓均匀了下来:“……一定。”
  傅南岸的呼吸也慢慢稳了下来:“嗯,一定。”
  第二天是早上八点的手术,池照跟着傅南岸一起进了手术室。眼科手术多用局麻,但考虑到要切开玻璃体,医生最终还是选择了全身麻醉,麻醉针顺着脊髓被推入身体,临睡着前的最后一秒傅南岸的眼睛正好瞥到了池照站着的方向,又或许不是恰巧,就像傅南岸说的,有池照在他就能看见。
  这种级别的手术池照自然没法亲自动手,身为亲属他也不会选择亲自为傅南岸手术,怕情绪上来,没法冷静判断。但作为人工视网膜研发的参与者,池照有幸在手术室里目睹了整场手术,亲眼看到有自己参与的人工视网膜被放置在傅南岸的眼睛里。
  池照无法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厚厚的手术服穿在身上,池照站在一众医护的最后排。麻醉,划线,切开,手术的每一步都进行的有条不紊。手术请的全都是业内最精尖的专家,池照确实帮不上忙,但当他看到有自己那一份研究成果的人工视网膜被放入到傅南岸的眼睛里的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他知道,傅教授离看见又近了一步,而这其中也有他的努力与期待。
  之后的缝合进行得很顺利,麻药劲儿过去之后傅南岸很快醒了过来。手术之后医生在傅南岸的眼外侧缠了纱布,一圈圈包起来又在额侧打了个结,乍一看颇有一种微妙的喜感。池照每天来的时候都要碰碰再摸摸,恨不得手就长在这圈纱布上,弄得傅南岸满心无奈。
  “有这么好笑吗?”又一次池照伸手去揪傅南岸的纱布时,傅南岸拉过池照的手按在手里,“你今天都动它动了八百次了。”
  “哪有那么夸张?”池照并不顺从傅南岸的约束,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继续去碰,“我就是觉得挺有意思,还第一次见你这样。”
  傅南岸是真无奈了,抬手放在眼睛边缘跟他一起摸:“很丑吗?”
  池照轱辘着转了下眼睛,认真打量挺久,最后来了四个字:“……是挺丑的。”
  “那怎么办?”傅南岸笑了,很放松地坐在病床上。唇角勾起,“本来就老了,现在岂不是更没人要了?”
  “是啊,现在没人要了,再过几年更没人要,”池照也笑,笑着附和他的话,语气还一本正经,“也就我年纪轻轻就被你拐走了,还不趁现在多抱抱我的大腿?”
  “抱,必须抱,池老师让我怎么抱我就怎么抱。”傅南岸很自然地伸手揽住他的腰,精准地在他的嘴唇上落一个吻。
  说说笑笑的话挺有意思,实际两人都没有当真,纱布蒙眼睛哪有什么丑不丑的,这么多年喜欢傅南岸的人从来没少过,而傅教授什么样池照都喜欢。
  会忍不住一直碰傅南岸的纱布那是因为池照在意的是这几层薄薄的纱布下傅南岸的眼睛,池照的手指触碰着纱布就是在触碰傅南岸的眼睛在触碰他的心,两人都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池照太想傅南岸能够看见。
  术后拆线还需要一周的时间,在这期间傅南岸的眼前都要一直缠着纱布。术后医生告诉池照手术很成功,后来每天检查时医生也说事态在朝着好的地方发展,但但凡是手术就一定有风险,每个人都存在着个体差异,具体怎么样还要等掀开纱布之后才能最终下定结论。
  一周的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之前那么多年都等过去了,但就这一周格外难捱。和傅南岸一起手术的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住在傅南岸隔壁病房,术前的时候随手池照给她塞了颗糖吃,术后小姑娘就粘上池照了,每天都要让父母带着她到傅南岸的病房玩。
  “哥哥哥哥,我多久才能拆掉这个啊?”小姑娘的眼睛上也绑着和傅南岸一样的纱布,几乎每隔几分钟都要拽着池照问一次。
  “嗯……要等等哦。”池照摇摇头,他向来很擅长哄小朋友开心,“你看动画片里的公主都是最后出场的,都得让人等着,宝贝你眼睛这么漂亮,所以也要多等一会儿哦。”
  “哇!摘掉之后可以变成公主吗?那我可以等的!”小姑娘被他夸得嘴角都咧开了,没过两分钟又想起这茬儿:“一分钟可以吗?那五分钟呢!”
  池照笑着掐了下她的脸蛋:“不行哦公主大人。”
  在小朋友的世界里一分钟那都是极其漫长的,掰手指都要掰好长时间。小朋友分分秒秒期待着池照也同样期待,似乎唯有傅南岸依旧一副淡然的表情,好似完全不介意到底什么时候能拆线。
  小姑娘很快就玩累了,被父母牵着回到自己的病房,池照走到傅南岸身边,又碰了碰他的纱布。
  “你怎么就一点都不着急啊?”池照是真觉得好奇,刚小姑娘在这儿的时候傅南岸也在旁边,他跟着池照一起哄小姑娘,语气永远温和,好像他根本没有做手术也根本没有蒙纱布,他不过是一个旁观的人。
  池照的手指按着傅南岸的纱布边缘,小声嘟囔着:“我都快着急死了。”
  “你哪里看出来我不着急了?”傅南岸笑着去摸他的手,用指腹去感受,与他十指相扣。
  “我很着急。”傅南岸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傅教授向来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他很少迫切地期待过什么,除了想要看见这点。
  刚才小姑娘在病房缠着池照的时候她妈妈问她想看见什么,小姑娘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串,想要看到玩具,想要看到动画片。小朋友年纪还小,她其实还不太清楚“看见”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但傅南岸知道,傅南岸太了解了,“看见”不只意味着生活的方便,更意味着你可以更加完整地去接触,去感受你所爱的物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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