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有信进门前,特意将怀表取了下来,温贤不禁暗道:难道苏有信也去东瀛留学过?可他怎么好像没听说过?
进茶室摘怀表,是东瀛人的规矩,温贤上辈子有个同学是日本人,宿舍简陋,虽然没有茶室,但是每次泡茶的时候,那个日本同学总是会将身上所有的佩戴的手表、戒指一类的东西摘下,说这是规矩,在日本,任何视屏、娱乐工具,都不能进茶室。
进去之后,温贤果然在榻榻米前的矮桌上看到了一整套齐全的茶具。
苏有信朝温贤道:“大嫂,请坐。”
温贤有一刻没反应过来,苏有信以为他是不懂坐那儿,笑了一下便道:“差点忘了,我给大嫂示范。”
苏有信动作非常熟练地在榻榻米上跪坐了下来啊,并朝温贤示意,让温贤坐在了他对面。
苏有信双手手心放在大/腿上,朝温贤道:“喝茶吗?”
温贤已经缓过神,当即些许惶恐的点点头:“都、都可以。”
苏有信一晒,之后许久没有开口。
茶室里的炭火提前烧了开水,苏有信开始直接着手泡茶,温贤不知道苏有信是一贯如此,还是苏有信特意为他准备,不过温贤自己倒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温贤看着他用一把刷子将碗里的茶刷出泡沫之后,碗底在茶巾上蘸了一下,才将那茶碗双手递给温贤。
温贤忙双手接过来,接到碗后顺时针转两下,这才低头喝了一小口,嘴里浓郁的茶味和泡沫感,老实说,温贤并不是很喜欢这种口感。
但他还是将茶碗里的茶三口喝尽,当他放下碗一抬头,就发现苏有信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温贤一怔,忙小心翼翼道:“怎、怎么了?小叔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苏有信问道:“大嫂以前喝过这种茶?”
温贤摇头:“没有。”
苏有信笑了一下:“那就奇怪了,大嫂既然没喝过,又怎么会知道喝之前,要顺时针转两下碗呢?”
温贤心里咯噔一下,抿了下唇道:“我的确没喝过,但我看到别人喝过,之前……我去茶馆听白局,看到有个穿着异服的男子,也是像小叔这样泡茶,我觉得新奇,就多看了会儿,看见他也是这般,转了两下碗以后才喝的。”
苏有信惊讶道:“白局?”
温贤点头:“是,以前有时候读书读闷了,就听白局舒缓一下。”
苏有信笑道:“以前听人说,大嫂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现在看来,也是有些生活情趣的,不过大嫂这白局听得可不怎么专心啊,怎么还有时间观察起别人喝茶了?”
这是不相信?苏远之说的果然没错,苏有信太多疑,再加上他警察的身份,聊个天都能打破砂锅问到底。
温贤当即小脸一白,神情落寞道:“说来惭愧,当年我一心想去东瀛留学,奈何每次考出来的成绩都差强人意,但我心里却是对东瀛满心热忱,那次在茶楼见那人一身和服,便忍不住留了心。”
这个苏有信倒是知道,毕竟温贤想留学这事,半个南京城都知道,谁让他屡考屡不中,屡不中偏偏屡次都要考,他爸嫌丢人第三年不让他去,可他在家寻死腻活,拦都拦不住。
苏有信不由轻笑一声,温贤颤了颤道:“小叔可是觉得我可笑?”
“哦,没有,”苏有信抬头,见温贤都快哭了,忙摆摆手道,“我哪里会嘲笑大嫂,我心里是佩服大嫂的,像大嫂这般有恒心,锲而不舍之人,这世间可不多见啊。”
温贤顿时红了脸:“小叔谬赞了,温贤承担不起。”
“是大嫂太谦虚了。”
两人莫名客套了一番,苏有信突然道:“不过大嫂方才喝茶的步骤还是错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我倒是对东瀛茶道略有研究,不如我教教大嫂?”
温贤一脸激动:“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小叔?”
苏有信不赞同道:“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大嫂不嫌弃就好。”
温贤忙道:“小叔说的哪里话,小叔这么厉害,我、我、我先谢过小叔了,谢谢。”
“哈哈,大嫂太客气了,那……咱们这就开始?”
“好。”
*
大理院。
苏远之到的时候,差点儿就让王良俊那个当兵的姐夫给揍了,要不是大理院几个干事好歹顾忌他大都督长子的身份,把人给拦了下来,大理院门口恐怕就要打起来。
苏远之始终一脸冷漠,哪怕是上了庭,独自面对王良俊的姐姐、姐夫和王家私请的律师,也没见他露出半分情绪。
“所以,院长大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非常清楚,昨日苏远之与王良俊因一名戏子,在桂花楼发生争执,随后苏远之不顾劝阻,将王良俊打成重伤住院,这是医院开的证明,王良俊本人这会儿还在医院的的病床上躺着,关键是,事发过程中,苏远之甚至对王良俊开了枪,这根本就是蓄意谋杀啊!院长大人,我国律法中明文规定,非相关工作人员不得持枪械等危险武器,而苏远之竟然当街开枪行凶,这是何等恶劣的行为,简直视我国律法于不顾!此等行为若不严惩,恐怕整个南京城都会因此事动乱!”
对方律师说完,苏远之就笑了,王良俊的姐夫赵亮朝他呵斥道:“你笑什么!院长大人,到了这种时候,他竟还能笑得出来,可见他根本没有丝毫悔过之心!”
王良俊的姐姐王良华哭哭啼啼道:“大都督的儿子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都督的儿子就能当街行凶吗?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了?亏我小时候还曾带你玩耍,苏远之,你简直……简直欺人太甚了你,我弟弟跟你无冤无仇,你就为了一个戏子,居然这么对我弟弟,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苏远之依旧不言语,院长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朝苏远之身边的律师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远之的律师摇了摇头:“院长大人,我们没有什么要说的。”
赵亮冷哼道:“哼!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院长往后一靠:“既然这样,那这件案子……”
“他没有话,我有。”
苏远之突然开口,直接将院长打断,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了过去,一个个面露诧异,毕竟从上庭到现在,苏远之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第59章 苏远之赢了
赵亮讽刺道:“事到如今,连你的律师都无话可说,怎么,你还想仗着自己大都督之子的身份,强词夺理吗?”
苏远之看都不愿看他一眼,转头问他身边的王良华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对吗?”
王良华被他冰冷的眼神看的心里发怵,连假哭都忘了,呆呆点了点头:“是……是。”
苏远之道:“那么王良俊当众欺负弱女子,不顾对方意愿将一个女子按在地上强行灌酒,辱骂、并殴打对方,并且,王良俊身为警察厅新入职人员,其罪行属于知法犯法,这样的人渣却成了南京城的执法人员,的确是会引起动乱。”
苏远之此话一出,不少人当场变了脸,就连一直视他如空气的院长,此刻也不得不将审视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王良华也被惊了一下,赵亮莽撞,没忍住朝苏远之怒骂:“什么弱女子,那不过是个下三滥的戏子——”
赵亮话没说完,一旁的律师连忙拉了他一把,蹙眉示意他闭嘴。
赵亮看着苏远之脸上的讽刺,也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刚才他们还申斥苏远之仗势行凶,如今这句话却变成了巴掌,甩回了他们自己脸上,赵亮当即被气的面红耳赤,恨不得一枪崩了苏远之。
王良华也着急,朝律师使了个眼色,律师当即道:“院长大人,这件事并非苏大少所说的那样,我当事人一直十分欣赏馨儿姑娘有一副好嗓子,当日在桂花楼偶遇,王良俊先生便想请馨儿姑娘小酌几杯,奈何馨儿姑娘声称事先与苏少有约,不大方便,王良俊先生当时喝了不少酒,话语间有些冲撞了馨儿姑娘,发生了一些小小的争执,本来这件事可以和平解决,王良俊先生欣赏馨儿姑娘,自然也不会对她如何,真正将事情闹大的是苏大少,也不知苏大少当日是不是有心想……英雄救美,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苏大少大概是想在美人面前表现一番,这本也没什么。”
说着,那律师话锋一转,看着苏远之厉声道:“可苏大少却因此对王良俊先生起了杀心,只是拳脚也就算了,苏大少竟当众对王良俊先生开枪,这件事当时桂花楼里所有人都看见了的,桂花楼地板上打偏了的子弹痕迹,难不成苏大少还想狡辩,说那一枪不是你开的吗?”
“是我开的,”对方话语刚落,苏远之变立刻承认了,“但那枪却不是我的。”
律师冷笑道:“那枪当然不是你的,因为那枪是你从王良俊先生手里抢去的!”
苏远之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他有枪?”
律师道:“王良俊先生当日穿着制服,警察随身带枪有什么问题吗?”
苏远之笑了一下:“当然没有问题,问题在于,是他先拔的枪,而不是我。”
律师刚要开口,苏远之道:“众目睽睽之下,谁先拔的枪,一问便知,况且,是他先要朝我开枪,要说蓄意谋杀,也是他先要杀我。”
王良华怒斥:“你胡说!我弟弟平时连鸡都不敢杀的人,他怎么可能会杀人!”
苏远之道:“一个连鸡都不敢杀的人,居然也能当警察?”
王良华顿时面色一白,只能看向律师,律师当即道:“苏大少,请你不要误导大家,这件事并不是谁先拔枪的问题,问题到底谁开了枪,王良俊先生眼看自己打不过你,为求自保拔了枪,如你所说,如果真是他要杀你,那为什么开枪的人是你而不是他?他拔枪只是为了吓唬你,而你夺枪,的的确确是想杀他!”
苏远之道:“桂花楼有多大?再宽敞能有子弹射程远吗?我跟王良俊之间的距离又有多远?我若真要杀他,你以为他如今还能活着吗?”
苏远之缓缓起身,姿态狂悖,双手撑着桌面,一字一句道:“你们说王良俊拔枪是为了自保,那么我告诉你们,当日和王良俊一起在桂花楼吃饭的十几个人,各个身穿制服,却眼睁睁看着王良俊欺霸一个弱女子而袖手旁观,这些人凭他们也配当警察?这么多人都帮着王良俊,我若不夺枪,今天躺在医院的人就不是王良俊,而是我……不,也有可能我并没有那个机会躺在医院,很可能这会儿人都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王良华眼看情势逆转,心里慌乱,一时没了分寸,不禁指着苏远之骂道:“你巧舌如簧!不管怎么说,现在躺在医院里身受重伤的是我弟弟,而你却好好的,一点事儿都没有,难道打人的人可以逍遥法外,那对被打的人来说,未免也太不公平!”
“公平?”苏远之嗤笑一声,“那我就来告诉你,什么叫公平!先动手的人是你弟弟,先拔枪的人也是他,早在去年,民国成立之后,大总统主张律法修与完善,年前《修正刑律草案》颁布,其中第十五条明确规定,凡对于现在不正之侵害,出于防卫自己或他人权利之行为不为罪,什么意思知道吗?意思就是防卫无罪!”
“什、什么?”
王良华不懂律法,但她听到了“无罪”二字,急忙转头看向自己的律师,律师脸都绿了,抿着唇坐在那儿,握着笔的手都在颤抖。
王良华也终于明白,这场官司,他们输了。
*
“今天真是多谢小叔了,让我学到了不少东瀛的知识,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国家,真希望能有机会亲自去感受一番,只可惜我这一辈子恐怕都没这个机会了……”
温贤说着,满脸都是止不住的落寞之色,委屈的模样,直像个吃不着糖的孩子。
苏有信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怜,当即竟开口安抚道:“大嫂也不用过于悲观,兴许哪日,机会就来了也不一定。”
安抚完,连苏有信自己都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好在温贤像是也没注意到,只再次朝苏有信道了谢,便起身离开了。
刚一离开苏有信的房间,温贤差点儿没往地上跪,幸好红果及时出现,扶了他一把。
“少爷!您没事吧?”YXDJ。
温贤咬牙:“我没事,你扶着我点,我们赶紧回房。”
温贤硬挺着没让自己再露丑态,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搭在红果身上,被红果一路抚回了房间。
一回房,温贤就往沙发上一瘫,再也起不来了,温贤保持葛优躺的姿势,朝红果招招手:“红果,快快快,快帮我按摩按摩膝盖,我腿都快废了。”
红果立马蹲下身去帮温贤揉腿,边揉边担忧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那个苏二少他到底对您做了什么?怎么把你害成这样?”
温贤摆摆手:“他倒是没对我做什么,只是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跟他一起喝茶了,我腿都快跪废了,我都怀疑他那双腿是不是钢筋做的,跪了那么久,他怎么坚持得住!对了——”
温贤坐起身,往红果身边凑了凑,刻意压低声音道:“红果,我问你件事情,苏家除了苏远之,苏有信是不是也去东瀛留过学?”
“啊?”红果想了想,“没有吧。”
温贤道:“怎么说?”
红果道:“因为没机会也没时间啊。”
温贤看了看红果,眯眼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快给我说说,他为什么没机会?”
红果装腔作势地干了两声,这才朝温贤娓娓道来。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少爷您是知道的,现在苏公馆这位太太,并不是苏大帅的原配。”
“我知道,原配是苏远之的母亲。”
“对,只可惜苏大少的母亲在五年前因病去世了,之后又过了一年,苏大帅才将老家的一位妾室收入的正房,也就是苏公馆现在当家的这位,二少爷和苏三小姐的生母,在此之前,他们可都是住在苏大帅老家宅子里的,也就是说,四年前,苏二少和苏三小姐才从庶子的身份转了嫡子,苏二少来了南京城之后,一直待在南京城未曾离开过,他又怎么可能有时间去东瀛留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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