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未晚并没受什么伤,只是有些受惊,两人很快便动身回了太虚山。
房间中只剩下容予和陆识途两人。
容予思考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他抬头看到陆识途仍旧低着头站在一边,看起来有些怪异,便伸出手要召陆识途过来说话。
但一直低头沉默的陆识途突然拉住了他的手。陆识途的手劲极大,正箍着容予的腕骨,捏得容予几乎有些疼。
容予顿时察觉到不对,试着向外抽手,喊了一句:“识途?”
第23章
陆识途捏得很紧,不肯放手。
他慢慢将容予的手贴到脸边,轻轻蹭了两下。接着,他不知道什么毛病,手上突然一用力,拉得容予在椅子上一歪,险些歪倒在陆识途怀里。
然后陆识途顺着容予的手背,一点点沿着小臂向上摸索,甚至摸到了容予脸上。他倏然抬起头直视容予,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眉头紧蹙,满脸痛苦,痴了似的喃喃道:“师尊……”
容予被这么一拽给拽懵了,接着又被他摸出一身鸡皮疙瘩。容予这才反应了过来,一把按住陆识途的手,心里有点崩溃:大意了,又特么是心魔!
陆识途早在看见容予险些受伤之时就隐隐有要犯心魔的迹象,他压制了下去,硬是到了事情彻底结束之后才爆发出来。
此时,他眼前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景象。他仿佛回到了刚刚的流云涧旁边,眼前是怪诞无比的烛阴,和正与它对峙的容予。
就在这一瞬间,烛阴突然发难,一下子狠狠咬向容予!
陆识途顿时心神俱裂:“师尊??师尊小心!!”
陆识途拼了命地向前跑,拼尽全力伸出手,试图抓住那道身影。他跑了好久,追了好久,可那道身影却还是遥不可及,仿佛远在天边。
陆识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却还是呼吸困难,眼睛也被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的液体模糊了,只觉一片刺痛。
他虽然已经如此拼命,然而这种级别的对战他根本没有干涉的可能。只是一瞬之间,他便目眦欲裂地看着容予被那东西一口吞吃!
他撕心裂肺道:“不要!!”
然而已经太迟了。空气里只留下容予的最后一句话:“快走,识途!”
然后,就连最后一点声音都消散了。什么都没有了。
陆识途整个人如同瞬间被丢进寒冰之中,手脚瞬间僵硬,心脏仿佛也被冻结了,张了张嘴却什么都喊不出来。极致的恐惧,一瞬间夺走了他的所有反应。
即使在最糟糕的境遇里、在最可怖的噩梦中,他也从不曾有这样天崩地裂的感受。
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天地只剩一片黑暗。
陆识途直直立在原地,只觉万念俱灰。
有无数妖异的声音开始在他周围窃窃私语:“看吧,你就是个废物,你根本保护不了他。”
“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你能做什么,你只能拖后腿,你是他的后顾之忧,不是他的矛和盾。”
“如果你更强一些,他怎么至于灵力耗尽,虚弱到那种地步。”
“如果你更强一些,他怎么至于面对这样的危险。再不济,他丢下你们自己也走得了。”
“你根本就不是最了解他的人,你对他一无所知,你也不配和他并肩,你只配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
最终,所有的声音都开始重复着这同一句话:“你就是个废物,你保护不了他……”
“师尊!”陆识途从床上惊醒,下意识喊道。
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容予正以手支额坐在榻边浅眠,被这一声喊醒了。
容予转头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就被陆识途扑过来抱住了。陆识途的身体好像在发颤,搂得很紧,像在确认他的存在。
容予吃了一惊,差点以为这孩子的心魔还没好。
好在下一秒,陆识途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一下子触电似的放开了手,垂着头往后退了退。
这一觉睡醒,他的情绪却似乎并没有恢复多少,反倒似乎被心魔折磨得不轻,脸色很差。
往常心魔发作之后,陆识途便会恢复如常。这一次却似乎不大一样,他好像还并未走出心魔中的情绪。
而且昨夜,他被心魔困住时的反应也比往常要激烈许多。甚至在某个时刻,陆识途似乎痛苦已极,拔出剑来想要捅向自己,着实把容予吓得不轻,最后只得把他物理催眠了。
大约随着他在无为心法上修炼进境,心魔也逐渐变得越来越难搞。
容予不由有点担心,便轻咳一声,开口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识途,知道为师这次为什么带你下山吗?”
“今天是二月初七,是你的十五岁生辰。”
陆识途愣了一下,抬眼看向容予,终于露出了别的表情,却完全不是喜悦或者期待,而是有些茫然,似乎听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词汇。
容予心下叹气,正想说话,突然被窗外的鞭炮声打断了。
容予向窗外看去,只见街上有一排浓妆艳抹的人坐在轿子里,正被抬着往前走。他们个个穿着鲜艳夸张的绫罗绸缎,看扮相像是各路神仙。而且每一顶轿子周围都绕着几个敲锣打鼓的奏乐者,好不热闹。
正巧小二敲门进来送早膳,容予问道:“这位小哥,外面这么热闹,是在过节?”
小二听到这话,似乎吃了一惊,然后调笑道:“您莫不是天上的仙家下了凡?这是火神祭,每年春分的前一天,各地都会举行的。”
容予一听这名字,顿时明白了。这祭典在原文里被提到过不止一次,在凡间算是挺常见的。
远古时期大家在开春时都会烧荒,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为了把火神妥帖送走,就有了这么个祭典。它虽因火□□目诞生,后来却渐渐衍生出许多功能:敬神祭神,祈祷一年风调雨顺;惩鬼除鬼,保佑自家百毒不侵。发展到如今,早已不再是简单的“火神”祭典,可以称得上一句“诸神祭”了。
小二临走之前又说了一句:“二位公子可以下楼去看看,东市的歌舞已经开始啦。公子若有意,也可以亲自献上一舞,向各路神仙祈福。公子这么俊,定能得上天眷顾,心愿得偿。”
容予:……
容予本就要带陆识途出门,听他这么一说,两人出门便直接往东市去了。
路上正好碰见了祭神的队伍,二人便停下来。陆识途看了一会,蹙起了眉,突然传音说了一句:“师尊……不太对劲。”
容予看得饶有兴致,回道:“嗯?”
“这雾水镇的火神祭……只有祭神,没有镇鬼。”
容予听他这么讲,便将队伍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发现当真只有扮作神仙的人,却没有任何与鬼有关的事物。
这事确实有点怪,但容予没想太多,毕竟是人家的地方习俗,也轮不到他置喙。
他带着陆识途继续往东市走,摸了摸他的头,道:“识途,今天,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只需要吃好、玩好,开开心心地把生辰过了。”
陆识途有些茫然地看着容予,乖乖地任由容予拉着自己走。
两人一路穿过热闹的街巷,不少商贩在沿途叫卖。容予一路上见陆识途目不斜视,一副并不感兴趣的样子,便自去买了串糖葫芦给他。
小摊贩将糖葫芦递给容予,随口问道:“公子是买给令弟的?”
陆识途怔了一下,随后脸红起来,手足无措地正想解释,容予却无所谓地笑道:“是啊,他今天过生辰。”
小摊贩顿时笑起来:“那可巧,真是好日子啊。赶在今天出生,看来小公子是个有福气的人。来,您把这串也拿着。”
他又递来一串糖葫芦。容予听得高兴,笑着道谢,接过来也要递给陆识途。
陆识途此时真正像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拿过一串,另一串却不肯接。容予明白他的心意,便自己拿着,咬了一口。
这糖葫芦不知是用什么水果串起来的,一颗一颗金黄的果实蘸了透亮的糖浆,清甜可口,外脆里软,很好吃。
容予咔擦咔擦吃下去,转头却发现陆识途并没吃,只默默看着自己,表情柔和,不再像之前那样闷闷不乐了。
错过的人生其实不可能被弥补,容予心里清楚。他替陆识途遗憾,却也只能做得到这些。
一路走到戏台前,歌舞的乐声传了过来。台上有几个穿着彩衣的年轻人,浓妆艳抹不辨雌雄,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
乐声轻快,他们的舞蹈也快活恣意,不是祭神歌舞,更像是镇子里一场全民娱乐活动。
两人站在边上看了一会,不时有人扔一些香囊手帕什么的上台,也有扔鲜花的,似乎在表达喜爱。
一舞结束,一时无人上台。容予左右看看,灵光一闪,抬腿便往舞台上走。
周围有人善意地叫好鼓掌。有些年轻姑娘看着容予红了脸,表演还没开始就给他扔鲜花香囊。
容予踏着履云靴一步一步上了台,先礼数周到地四处看了一圈,十分绅士地鞠躬。
台上的黑衣少年长身玉立,薄唇修眉,眼尾上挑,眉心一枚温润的淡青色玉环,有种气势逼人的美。他脸上是万事尽在掌握一般的从容不迫,做起这些事实在赏心悦目。于是台下又是一番轰动。
只见容予轻轻一撩衣袍,坐在凳子上,从身后掏出了二胡,煞有介事地摆好了姿势,很像那么回事。
即使是在乡间一座普通的戏台子上,只他这么一坐,台下众人便恍惚有了身在云间聆听仙音的错觉。
台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屏息以待。
第24章
春风中还带着些许寒意,周遭刚经过歌舞的热闹,如今安静下来,气氛便显出几分寥落,萧萧疏疏,格外凉而静。
这气氛却无端与台上的俊俏公子有几分相衬。他在一片寂静之中垂下眼,修长手指缓缓握住了琴弓,唇角忽的微微弯起。一瞬间,犹如朗月清风。
“吱呀————”
这第一声出来,台下几乎齐齐一跳。大多数人的视线马上从恍惚变成了难以置信,许多人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
这还没完,这惊天动地的一声过后,容予继续认认真真地拉了起来,拉得十分投入,拉得摇头晃脑。
那曲子的声调古怪至极,别说是不是一首适合二胡的曲目,它甚至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
台下众人的神色越听越狰狞,有人恍惚道:“我好像知道了…”
他身边的朋友把手放下来,一脸快吐了的表情,勉强问道:“什么?”
刚刚说话的人眼都直了,感觉下一秒就要不省人事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那种足以驱魔的乐声…”
台下一片崩溃,而台上的容予只是闭着眼睛,自顾自地拉着。
他正在心里给这曲子伴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这首生日歌,正是他想要送给陆识途的。
若这真算得上祈福……惟愿他这一生,安稳顺遂,无忧无惧。
容予刚穿进来的时候,多少还憋着一股不平之气,想着要让陆识途得到理应属于他的一切,想着要让他狠狠打那些势利小人的脸。
可几年来他看着这孩子慢慢长大,如今,在这一切之上,他其实更希望陆识途能好好的。
台下围着的人逐渐开始减少,不过半首曲子的时间,台下基本只剩了一些给容予丢过香囊的姑娘。姑娘们捂着耳朵扭曲着脸,还在勉强坚持着。
过不了多久,这些姑娘们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她们离开时神色都颇为诡异,痛心不已,脸上仿佛就写着:卿本佳人,奈何会拉二胡!
直到最后,台下只剩了一个人。
容予拉完一曲,睁开眼往下看,正对上陆识途明亮的眼睛。陆识途眼里似有笑意,专注地凝视着容予,见他结束了演奏,便认真地鼓掌。
陆识途其实没想到容予居然真的要上台表演。听见容予拉二胡的时候,他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他看着容予,不知什么时候起,就不知不觉慢慢微笑起来。
他能隐约察觉到,这是一场属于自己的表演。台上那个人,每个细微的动作、眼神、表情,在这一刻,都是属于自己的。早上从心魔中醒来后,他心里一直空茫茫的,总也落不到实处,这会是真真切切的落地了。
无论是曲子,还是人,他都觉得很好。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实在太好了。
他的师尊从来不是完美的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一个很强大的人,那么鲜活,那么……可爱。他仰望着那个人,那个人却俯下身,一直站在他身边。
容予一步步走下台,过来牵住陆识途的手,对他笑道:“走,今天你生辰,师尊请你吃顿好的。”
两人走进了雾水镇最大的酒楼,点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他们装束气质都不像本地人,出手又阔绰,小二的态度便分外热络些。在帮他们点完菜之后,小二又道:“二位公子可知,咱们这雾水镇依山傍水,有一种十分出名的好酒?”
容予心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说不知道岂不是很不给你面子。正巧心情好,他便作出一副恍然之色:“小哥说的可是——”
小二立刻眉开眼笑:“哎呀公子果真博闻强识,说的正是‘归真’!归真酒是取山泉水酿出来的,据说啊,这再有城府的人,喝了这种酒之后,也会有问必答,露出最真实的一面。正巧,今下午才新到一批最上等的归真酒,待会我给二位客官来两坛?”
容予虽不信,倒也确实有了几分兴趣,便同意了。
一个时辰后。
容予拎着壶酒,面色如常,只是脚步不太稳地走出了酒楼。陆识途付了账跟上来,忙扶住容予。
容予半边身子都靠在陆识途身上,两人一时距离很近。他凑在陆识途耳边迷糊地笑道:“为师,带你,飞一个。”
陆识途被他这样靠着,耳根通红,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容予凑到他耳边呼气时,他差点一个激灵,又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反应。
还没等陆识途听明白,容予突然伸手拉住他,然后一个起落,站在了一旁的楼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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