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吧。”医生放下笔，“先等一个星期看看能不能拆线，拆线后短暂的走几步没什么问题的。”
“不着急啊，好好休息。”
医生推了推黑框眼镜，不知想到什么，表情陡然变得不大好看，“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他清清嗓子，正色道：“你以后这腿，后遗症难免是会有的，剧烈的跑动，跳动，甚至说长时间的站立都会让你感到不舒服。”
医生说的委婉，没特意点出不舒服的实际含义是他的小腿根本没办法承受这种一般人看来不算剧烈运动的运动。
“特别是你们男孩子特别喜欢的打篮球啊，足球啊，这些肯定是不能碰的。”
医生表情越来越凝重，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来扼杀少年之后可能会出现的错误念头。
但少年的反应却平淡的吓人。
陈葡萄阖下眼，杏眼中看不出喜怒，他只是轻轻点点头。
“好的，我记住了。”
医生蹙眉，认真盯着陈葡萄，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总是精力充沛，浑身的力气不知去哪儿发泄，要是突然知道自己不能跑，不能跳了……
医生担心少年会陷入沉郁，也想过少年会大声哭诉自己的痛苦，但他始终没想过少年竟然会这么平淡的，似乎是早有预料般的接受自己的不幸。
陈葡萄伸了个懒腰，随着仰头的动作，目光缓缓划过病房冷白的墙壁、天花板，最后落在了医生胸口前挂着一只黑水笔上。
医生盯着他，到底没说些什么，只是无声叹了口气，“记住就行，你这阶段好好休息，伤口要是痛的厉害就喊我。”
“好，谢谢医生了。”
医生刚走，房间内又剩下陈葡萄一人。
他撑着脑袋，仔细思考着医生的叮嘱，在没有其他人在场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
他早已过了想跑想跳的年龄。
但是，在这群十七八的少年身边，他确实，切身体会到了独属于少年人的那份独特的蓬勃朝气。
他又重新掀开被子，打着绷带的一只小腿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他沉默着，指尖在小腿绷带上划过。
不敢用力，一碰即分。
那一瞬间，他眼眶发热的厉害。
他突然觉得半躺在床上的自己像是快要跌落在地的瓷砖。
“不能跑，不能跳——”
“真没意思啊。”
*
季一川拎了个大塑料袋进门。
外面像是冷的厉害，隔着距离，陈葡萄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丝丝冷意。
黑色碎发上沾染着点点白雾。
陈葡萄起了兴致。双手撑着床铺，好奇：“外面下雪了？”
“嗯。”
季一川脱下大衣，站在空调底下，对着暖风吹了一会儿，等到浑身的冷意在这股热气的吹拂下消失殆尽后，才重新走到床边。
“也不知道你想吃什么，我就随便买了点。”
“买的是不是有点多？”
陈葡萄看着地上摆着的大塑料袋，语气迟疑。
季一川看着他的表情，轻笑一声，顺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毛茸茸的。
“会有人吃的。”季一川低喃了声，声音太小，看着打包盒发愣的陈葡萄完全没注意到。
“你要吃什么？”
季一川把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打包盒拎上床头柜，床头柜不大，他只能空出椅子，人站在一边。
“馄饨、水饺？这里还有小米粥，菜粥，南瓜糕什么的。”
陈葡萄看着眼前一圈清淡要命的粥陷入了迟疑。
“那边是谁的？”
陈葡萄指着角落里摆着的安安静静的两份肉夹馍，好奇：“你的？”
季一川摇摇头，表情显然有些无奈。
这时，门被推开。
“陈葡萄！你腿怎么样了！”
隔着老远，高尚和程赞的叫喊声在病房内炸开。
第140章
陈葡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这两人。
他有些惊讶，随即放松得摆摆手。
“刚做完手术，没什么大碍。”
他说的轻松，但是高尚两人都不傻，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到陈葡萄这次的伤势，再看着陈葡萄那苍白的小脸，原本还有些肉的脸颊如今都瘦削了不少。
“你们怎么来了？”
高尚放下从医院门口胡乱买来的一大袋水果，听到这话，他立刻狠狠举起中指立在眼前，挑衅的向上指了指，表情难看，似乎那罪大恶极的人正在自己眼前。
“啧，依我看，那左柳就是个傻|逼。”
陈葡萄没有反驳，反而点点头。
“粥应该还热着，你先趁热喝。”
一碗粥递到自己眼前，他前倾过身子，顺应的接过季一川递过的一碗小米粥。
陈葡萄喝了两口热粥，这又才把目光放到高尚和程赞身上。
“学校放假了？” “昨天中午就放了。”程赞含糊的说道，他咽下嘴里那口肉夹馍，油腻腻的嘴让陈葡萄忍不住抽了张面纸给他。
他胡乱接过，擦了擦嘴。
“我们打算等你们回来一起出去逛逛的，季哥，你知道，我家小区门口刚开了家网吧，我和高尚去看过了，里面设备不错呢。”
季一川从陈葡萄手里接过空碗，随手收拾在一边，闻声眼尾睨了他一眼，“别废话。”
“okok。”程赞撑着椅子，继续说道：“谁知道昨天下午其他人都回来，就你两人不见了，我和高尚一开始还以为你两私奔了呢？”
季一川又看了他一眼。
漆黑的眼眸让程赞接下去的话没了影儿。
他停顿了下，语速极快的说出接下来的话，“后来就听说你们这批来a大培训的学生出事了，学校估计怕引起事端，这件事瞒得挺紧，但纸哪能包得住火，还是有些风声传出来。”
“季哥，你也真是的，陈葡萄出了这种大事，你不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的？”
季一川顺手替陈葡萄擦了擦嘴，远远的把面纸扔进垃圾桶里，这才正眼看向程赞，眼底的意思赤|裸裸的，甚至不需要再开口解释什么。
“有用？”
“通知你们也只是让人心烦罢了。”
季一川坐在床边，右手搭在床边上，低着脑袋，他轻声低语，但还是好性子的耐心解释了一句。
程赞咂舌，但细细一想，确实，在那种紧急关头，他和高尚远在学校，通知他两，好像真的不能起什么作用。
“那你腿上的伤严重吗？医生有没有说些什么？估计多久才能出院啊？”
后头，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尚突然开了口，他目光关切，灼灼的透过棉被，想要去看看伤口。
听闻这话，医生带着劝慰的话再次浮上他的脑海，陈葡萄抿嘴垂下眸，目光落在床边那只修长的手上，他看了眼季一川，轻咳一声，自然地回答：“伤的不算重，医生说先住院观察半个月，等拆线后，就能下地了。”
“那给我看看伤口呗。”
高尚起了好奇之心，走到床边就想掀开被子去看伤口。
手刚落在被褥上，想要用|力，却被季一川一把抓住。
“不是，哥，我就好奇看一眼。”
高尚以为季一川不高兴了，赶忙解释道。
季一川眼眸黝黑，他目光落在陈葡萄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声音颤了颤但又很快保持平静：“没，我来掀。”
他手下动作既轻又稳，抓起被褥向上翻去，陈葡萄裹着绷带的小腿整个暴露的在空气中。
就算房间里开着空调，但原本埋在被窝里的暖呼呼的小腿，一接触到温度相比之较低的空气，还是禁不住起了浅浅的鸡皮疙瘩。
他抖得挑了下眉。
双手撑在身子两侧，陈葡萄在季一川的帮助下立起身子。
皮肤白皙，线条优美，但小腿中央如今正被厚厚的绷带缠绕着，让人根本看不出伤口的细致模样。
高尚歪腰，目光注视着绷带，大起胆子想要伸手轻轻触碰，却又被人狠狠打开。
季一川嗓音低的厉害：“别动手动脚的。”
高尚理亏，赶忙点头，“好好，我就看看。”
明明看的都是无趣的绷带，但高尚兴致仍是不低，啧啧有声，双手背在身后，强忍着自己想要触摸的意愿。
这幅好奇模样搞得陈葡萄浑身不自在起来。
“现在还疼吗？”
头顶上，若有若无的声音倏地传过来，陈葡萄下意识抬头，后脑勺上温热的触感袭来。
是季一川的右手。
他低下|身子，和陈葡萄对视。
双目对视之间，季一川再次复述了一遍：“现在还疼吗？”
他说的慢但却很坚定，漆黑的眼眸里清晰的印出陈葡萄的影子。
顶着这种目光，陈葡萄只觉得嗓口发痒，他低眉，无奈的笑了声，安慰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等我能下床后，你带我出去走走怎么样？”
雪早早停了，今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温煦的阳光洒下，隔着窗户，陈葡萄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份温暖。
“好。”
*
高尚和程赞没多呆，警方来了后他们见没自己什么事后，留了句明天再来后就先走了。
这次来做口述记录的还是那个老警官。
陈葡萄没和他见过面，到看着他那一身警服，大抵也知道是眼前这警官是负责自己这件事的。
他赶忙想要直起身，又被老警官半要求性的摁下。
口述进行的很顺利。
老警官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口述记录后，合上记录本，看着仍躺在病床上的陈葡萄，关切道：“小同学，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好很多了。”
陈葡萄已经从季一川那儿知道左柳被抓这件事了，但这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请问左柳现在……”
“昨晚已经被抓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很好处理了，小同学，请你相信，我们一定会让他受到该有的处罚的！”
“那还是真是太好了。”
亲耳听到承诺，陈葡萄显然有些高兴，他抬头，望向季一川，眼睛亮晶晶的。
这一幕落入老警官眼底，让他不禁发出一声感慨：“你们关系还真好啊。”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陈葡萄回答着老警官的话，脸却对向季一川，在老警官看不见的地方，他嘴角带着股促狭的笑，“对，我们关系特别好。”
特别二字从他的唇边磨出时，带着一股独特的厮磨意味。
看着陈葡萄这幅模样，季一川终究是忍不住低笑了声。
第141章
陈葡萄拨通了陈芹的电话。
电话那头特别吵闹，像是在菜市场，隔着电话陈葡萄都能听到小贩热烈的吆喝声。
“葡萄？”陈芹的声音听着挺激动，“你们的那个什么培训应该已经结束了吧，今天回来吗？要不要奶奶去车站接你？”
陈葡萄赶忙否决。
他隔着被褥看了眼小腿，脚趾不自在的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他受伤这件事得先瞒着。
“奶奶，我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这次集训要延迟结束了，我今天可能回不了家了。”
“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延迟了?”
那头的声音明显低沉了下来，陈葡萄无声的咽了口口水，心虚地瞥了眼季一川。
就瞧见季一川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张嘴挑眉，无声的做着提示。
陈葡萄拧眉，努力识别季一川的嘴型，但因为心虚而导致心慌，他根本无法识别出季一川的嘴型，犹豫了会儿，最后好不容易定下心神。
“奶奶，延迟是因为老师们发现出一种更独特的教学手法，想刚好趁着这段时间先试用试用，看看效果如何。”
陈葡萄强迫自己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段话。
但看似风平浪静的面容下是他胆战心惊的内心。
奶奶她，应该没听出什么不对劲。
她应该相信了吧。
因为紧张、不自在，陈葡萄的太阳穴跳得厉害。
但幸运的是，陈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对劲。
“啊，这样啊——”
陈芹无奈地叹了口气，沮丧的说道：“那估计要延迟多少天啊？”
陈葡萄梗了一下，作为病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条腿到底要养多长时间才能恢复如常，他仔细回忆着医生说的话，迟疑的猜道：“半个月？”
随后又想是不放心，补了句。
“说不准，学校通知还没下来呢。到时候等通知下来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您。”
“这半个月下去，离过年就不远了啊。”陈芹明显很难搞懂为什么学校要一直集训到春节，但她又实在不想打扰孙子的学业，最后也只能无奈的接受这件事.
两人又聊了两句，陈芹不厌其烦的叮嘱着陈葡萄要注意休息，学习不必太过认真。
对于这些叮嘱，陈葡萄作为一个乖孩子当然是笑着点头，应和着。
就当陈芹快挂电话，陈葡萄提起的一颗心终于要平稳降落时，陈芹突然提起一件事。
“那个谁也要延迟培训吗？”
“啊？”陈葡萄懵住了，没明白过来陈芹说的是谁。
陈芹像是走到了一个僻静的环境，吵闹的声音终于小了些。
“就是那个季一川啊，他和你住一起吗？”
“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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