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不瞑目。
太子神情淡漠,身上被血渍染红。十七岁的他终于得以大权尽握,但他脸上得意也褪去,失意也褪去,只伸手为武帝理平衣领。
“你的疑心病真是到死也没能改。我方才不过随口一说,你就信以为真。”太子低声絮语,语气里罕见地有了一丝情感波动,“上了黄泉路,来生别再错投到帝王家。”
武帝瞪得极大的眼睛被太子强硬合上,嘴角的血迹被擦拭干净,便是死相再难看,太子也终于将他强扭成一副善终的模样。
至此,太子终于潸然泪下。
然而,那也只是做戏罢了。父子深情,早在岁月的长河中被仇恨与疑窦消磨得一干二净。
杨煊后退一步,大拜于武帝床前,声音哀恸:“父皇——!”
这一声哭嚎,像是开关,静候于武帝殿外的宫人们齐刷刷跪下,早已备好的丧幡被高高扬起,随风飘飞,又被骤雨打湿,平添悲戚。
王公朝臣们车马奔波,不足一个时辰都匍匐跪于殿外,呜咽声不绝于耳。
大太监声音宛如公鸭,宣布一代帝王统治的结束
新帝的诞生。
杨煊最后一次下跪,他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再起身时,怒嚎的狂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翻飞,他看着乌泱泱跪在殿外的臣子们,很清楚地明白,从此生杀夺予,只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可杨煊眼角却依稀有泪水划过,但他不必再伸手抹去了。
因为所有人都臣服着低着头,没人能看到帝王的喜悲。
……
何铭钰从杨煊的记忆中回过神来,那越发压抑的过往令人胸口发闷。记忆的车轮还在辘辘滚动着,但何铭钰没有再去窥伺。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过去的都过去了,最重要的是要向前看。
他现在在杨煊身边,一切都还是最好的模样。
何铭钰怜惜地摸摸杨煊的头,他额头有些发烫,口中喃喃发出声音。
何铭钰凑过去听。
昏迷中的杨煊声音虽小,却口齿清晰。何铭钰听清了,那是个人名。
他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半小时后。
杨煊苏醒。他获得了从前丢失的记忆,却并不开心。过往沉重如同泥沼,母后和何太傅的死令他仇恨万分,他越是在复仇这条路上勇往无前,越是弥足深陷。
他的确成功了。曾害死孝武皇后和何太傅的罪人,他一个没落下,通通让这些人尝到了报应的滋味。但这个过程中,杨煊的内心却并不是只有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不是神,狩猎的巨网扑下,难免会中伤无辜之人。杨煊也会做错事,也会感到愧疚而无助,但复仇的路是容不得回头的,他也不愿意回头
于是屠龙者终成恶龙。
记忆里酷爱耍枪弄剑、张扬到令人有些讨厌的猪鼻子少年十皇子,虽然熊起来让人恨不得痛扁他一顿,但却始终拥有一颗赤子之心,从未陷害过杨煊。
然而,活在仇恨中的杨煊会不由自主地夸大自己不喜之人的每一丝恶。十皇子的桀骜不驯,在杨煊看来就是挑衅、就是威胁。武帝越是将十皇子高高捧起,仇视武帝的杨煊就越见不得他有半点好。
最终十皇子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杨煊眼里的一枚棋子。棋子落下,十皇子的一生也就结束了。而他死亡的唯一价值,只不过是让武帝痛心罢了。
直到杨煊登基,铲除政敌后才知道,原来在何太傅去世后,杨煊险些太子之位不保、跌落谷底时,那个曾对他递过援助之手的神秘人正是十皇子。
杨煊终究无法释怀自己的罪孽。
哪怕后来在地宫获得重生,他也主动要求韩凛帮自己消除掉记忆。晦暗的过往令杨煊喘不过气来,他想重新开始,但地宫里没有阳光。
但所幸,现在恢复记忆的杨煊已经遇到了何铭钰。
杨煊睁开眼,撑起身子,寻找何铭钰,他想握紧他的手,不让他再一次从自己身边消失。但何铭钰却不在他身边。
杨煊发现自己回到了阅览室里。不远处,眼镜妹正在捧着一本书消遣时光,而杜晗则拿着笔,在本子上唰唰记录些什么。
听到动静,杜晗合上笔记本放下笔,来到杨煊面前。他伸手摸摸杨煊的额头,一派关心地问道:“杨煊,你醒了?身体还难受吗?你刚才发烧得很严重呢。”
杨煊摇摇头,他记忆断片了,只记得自己打章鱼怪打到一半,突然头痛欲裂,晕倒之后的事情一概不知。
“没觉得哪里难受。”杨煊道,“我之前居然发烧了吗?”
“嗯,是呀。”杜晗点头,“你不仅发烧了,还说起了胡话。一直在喊着什么人的名字……你没见何铭钰的脸都绿成什么样子了。”
杜晗好笑道:“话说,太赋是谁?你喊了这名字37遍,我都数着呢。”
杨煊一脸菜色:“何铭钰的小名。”另外,是太傅,不是太赋!
“哈哈,我才不信。”杜晗说,“如果是何铭钰自己的小名,他不可能看起来那么生气。”
“何铭钰去哪里了?我想见他。”杨煊叹气,何铭钰是个醋坛子,“我醋我自己”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倒也不难理解。
“他去给你找退烧药了。啧啧,真可怜,你脑子里想的都是其他人,但他还得去照顾你。好惨一男的。”杜晗很明显没有玩够,又问道,“杨烁是谁?你喊了15遍他的名字。”
“……我弟弟。”杨煊神色黯淡了一瞬。
“哦,这样啊,听名字确实是兄弟俩。”杜晗凑到杨煊眼前,“那……韩凛是谁?”
杨煊本来正为十皇子而难过,猝不及防听到韩凛的名字差点原地去世:“什么?!”
“果然……嘿嘿。”杜晗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勾唇道,“韩凛名字出场率不是很高,7次而已,但你每喊一次,何铭钰的脸色就阴沉一个度,本来白白净净的一小伙,到刚才离开的时候,脸已经黑得不能看了。”
杜晗哈哈大笑:“杨煊呀杨煊,没想到你看起来好像对何铭钰很深情的样子,谁知心里念念不忘的前男友那么多!”
杨煊脸色惨白,四个大字闷闷地砸在他心头——“吾命休矣!”
他颤抖着尝试与脑海里的系统对话:“系统,何铭钰对我的好感值现在是多少?”
系统虚弱地“叮”了一声:“是69哟。宿主,你们的感情没有基础,爱如龙卷风一样,好感升得快降的也快,这个正常,你别气馁。”
杨煊听罢,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掉到69而已,何铭钰没直接给他来个负数,他该烧高香了。
“对了叮,我要提醒宿主一句。因为何铭钰之前对宿主的好感值高达99,所以,如果有一天何铭钰对宿主的好感值跌破60,宿主就要小心了。”系统却在这时补刀说,“因爱生恨这个词不知宿主有没有听说过?69是个很危险的数字了,何铭钰已经徘徊在黑化的边缘,随时有可能把宿主关进小黑屋里去呢。”
杨煊:“??!”
啥?好感度会下降就算了,何铭钰还会黑化?还要关他进小黑屋?
杨煊眼前一片愁云惨淡。
“你在想什么?怎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杜晗笑眯眯问道,“你怕何铭钰呀?”
杨煊没好气地白了杜晗一眼,他之前怎么没发现,杜晗还是个话痨。
被白眼以待,杜晗并没有不高兴,还反过来安慰杨煊:“你别怕他,总归你那么多前男友的,不差何铭钰这一个。他要是惹你不高兴,把他甩了不就好了吗?你又不是非他不可。”
杜晗这言论可谓是相当危险了,即使何铭钰不在跟前,杨煊也不由求生欲满满地扬高了声音:“我没有,你别胡说!我就是非何铭钰不可!”
“真的吗?我不信。”杜晗轻轻笑了声,他将手握拳放到唇边,歪头看杨煊,“瞧你眉眼弯弯,面相就很花心耶。”
眼镜妹这时正好端着刚泡好的方便面走过来,给杨煊这个病人加餐,补充营养。听杜晗说到这里,她脚步微微一顿,沉默着将泡面摆在杨煊面前,也跟着盘腿坐了下来。
——这是个有话要长谈的姿势。
“你先吃,我想简单地发表一下我的看法。”眼镜妹说,“如果有冒犯你的地方,那应该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杨煊拿起筷子,却如鲠在喉,完全没了食欲。
眼镜妹道:“我觉得,何铭钰是个挺好的人,一看就是那种不用情则已,一用情就至深的男孩子。”
“而你呢……就挺多情的。”眼镜妹惆怅地说,“你让我想到了贾宝玉。你贾宝玉知道撒?他对谁都挺好,见哪个他都爱,黛玉是他的宝,晴雯袭人秦钟……也全都是他小可爱。他对每一个人都掏心窝,对每一个人都有真心。但多情空似无情,到最后反而会伤害他遇到的每一个人。”
“你发烧,喊太赋小哥哥的时候,那语气听得人肝肠寸断;你叫杨烁小弟弟时,悔恨的眼泪啪嗒啪嗒地从眼角滑落,要多真情实感有多真情实感;呼唤韩凛时,也是悲悲戚戚,语调一波三折,余音绕梁。”眼镜妹简直叹为观止,“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一个人的情感能丰沛到这种程度。”
“哈哈哈哈哈哈!”杜晗捧腹大笑。
杨煊只觉得扎心。
“我不是,我没有。”被冤枉的滋味并不好受,杨煊根本笑不出来。
杜晗却拍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的,你长得好看,多谈几次恋爱就当造福人类了。我倒是挺羡慕你那几个前男友的,都分手了,你回想起他们来还那么在乎他们。要是我也是其中一员,真是做梦也能笑醒。”
杨煊:“……”笑醒?嘲笑醒吧?!
杨煊悲愤地掰断筷子,埋头嗦面。
眼镜妹叹了一口气,拿起书继续阅读。杜晗却是个大闲人,杨煊吃饭,他就一直在旁边看着,冷不丁冒出个问题。
“杨烁真的是你弟弟呀?”
“对,怎么了。”
“你们感情很好?”
“不好。”
“不好你梦里喊他的名字哭什么?”
杨煊放下筷子,严肃道:“因为是我对不住他。”
“哦。”杜晗低头摆弄手里的鲁班七号,“……所以他,死了?”
杨煊一震。
关于十皇子杨烁的事情,杨煊只字未提,为什么杜晗会这么猜测?虽然他猜得很准,但哪有一上来就朝着这方向猜的……
杜晗又一次拔掉了鲁班七号的头,他不在乎地勾起嘴唇,对杨煊道:“其实一开始见面,我就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指指杨煊又指指自己,压低声音道:“我的直觉没错,咱俩挺像的。”
杨煊眉头微微蹙起。
“我跟你说说我的故事吧。”杜晗将头身分家的鲁班七号扔在一旁,“我父亲是赌徒,年轻时小赌怡情,家境还算阔绰,父母感情也挺好,所以我童年过得蛮幸福的。”
“但是后来——”杜晗眼底浮现出一丝阴郁,“后来我父亲赌博、出轨,行事越来越过分。把家底子都掏光就罢了,他还经常虐待我和我母亲。到最后为了钱,他甚至将我母亲活活逼死。我是真的恨他。”
“不过,也算我争气吧。”杜晗将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郁收敛回去,又变回之前那个开朗的少年,“如今我总算摆脱他的阴影,过上新的生活了。”
眼镜妹从书籍中抬起头,怜惜地看向杜晗,笨拙却真诚地想办法安慰他。杜晗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忧伤,装出一副坚强的小白花的模样,接受眼镜妹的好意。
杨煊却背脊僵住了。
只有海知道,它平静无波的海面下,深处的暗流在怎样汹涌地涌动着。
他和杜晗像是披着羊皮行走在羊群中的狼,装着天真善良,却在不期然间狭路相逢,嗅出彼此身上同类的味道。
像眼镜妹这样的小羊是不会懂的,当你身处地狱时,如果不作为,哪里会有简简单单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只会被恶鬼拉着,坠向更深的地狱。
事实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救赎的办法往往只有一个
拿起屠刀。
杜晗的故事几乎避开了所有真正关键的信息,他究竟是怎么“争气地”摆脱了来自父亲的阴影,他只字未提。
这份被刻意忽略的过程里,必然隐藏着腥风血雨。杨煊看到杜晗对他眨眨眼,微微一笑,却丝毫没有“寻得知己”的高兴,反而有种被蛇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第48章 寻找无人机
不久后,何铭钰和李晓英有惊无险地回来了,除了带回来消炎药等日常所需药品外,他们还带来了一好一坏两则消息。
好消息是,他们从公司办公大楼向员工活动中心转移的过程中,看到天上有飞机飞过。这证明在丧尸公司之外的地界,人类文明还在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也就是说,他们的确有希望得到救援。
而坏消息则是,途经6楼时,何铭钰发现丧尸总数明显变少了,但丧尸的战斗力却普遍提高了。如果一开始时,丧尸们只是乌合之众,到如今他们则已蜕变成精英,并且还有进一步变强的趋势。
任由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何铭钰认为,与其被动地等待救援,不如主动去寻求帮助。
“公司的网络被切断,我们暂时不能同外界联络上。”何铭钰道,“方才我绕了路,观察了这家公司的几个出口,看到有许多丧尸聚集在出口处,像是在有组织有纪律地守着大门,不让里面的人类逃出去一样。”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此与外界割断了联系。”眼镜妹受到了启发,她推推眼镜,思考说,“得到外界帮助的办法有很多,比如登上公司的顶楼天台上,想办法摆出SOS的国际求助信号。这家食品公司地处郊区,周围没有什么企业,又处在道路的终端,平时除了早晚来上班的员工,就只有垃圾车会每天定时经过。我们没办法通过大声呼喊得到路人的注意,但公司离飞机场很近,每天航班从我们头上驶过,如果运气好,驾驶员说不定能看到我们留下的求助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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