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才发现堆叠的碎石之中,赫然有一只沾染了血痕的人手,可见已经伤了多时。
此时距黎婴失踪已经过了三天,君子游无暇多想,徒手便去搬动那些碎石,直到下面的人整条手臂都露了出来,迫不及待去搭了他的脉象。
“还活着,人还有救!快把姜大夫找来!!”
君子游摆手让沈祠靠前,掀起他的外袍,从他深色的底衫上撕了块布条。
后者不解,识相的没有多言,直到亲卫们挖出黎婴的身子,君子游在看清他面容的一刻,立刻遮住了他的双眼,用方才扯下的布条挡住了他的视线。
“少卿,您这是……”
“在暗处太久,突然见光会刺伤双眼。相爷身上多处伤痕深可见骨,定是遭受了虐待,须得小心伺候着。”
姜大夫赶到的时候,几个粗心大意的亲卫正想将昏迷不醒的黎婴从乱石堆中拉出,他立刻阻止道:“不可!不可轻易挪动他!”
说着快步到了黎婴身旁,初步诊断过他的伤势后,当机立断,“相爷伤势严重,不可用担架送回,须得以木板支撑断骨,只要是平板就成,门板也行!”
沈祠颇显无措,“这,门板不是用来抬死……”
君子游嗔道:“糊涂!活人重要还是迷信重要,快去!!”
信不过别人,他便亲自与姜大夫清理了黎婴身上的碎石,两手指尖都搬的血肉模糊了也全然不知,小心翼翼把人从废墟中抬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黎婴意识全无,被牵动伤处只是本能的发出呻-吟,声音几不可闻,只有君子游听到了他微弱的反应,在他耳边悄声安慰:“相爷,放心吧,已经没事了,我们这便带您回家。”
黎婴骨伤严重,无法被马车送回京城,便只有靠人力抬回。
君子游细思一番,认为相府中的叛徒恐怕不止刘弊一人,这个时候让黎婴回去无异于羊入虎口,斟酌之后,还是决定把人送去缙王府。
回京时,君子游用白布遮住了遍体鳞伤的黎婴,为的是不让人看到他此刻落魄的惨状。
可这场面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围观群众都当他们是送了具尸体到王府,对此议论纷纷。
一见黎婴,萧北城就悔了,他的无奈与惊惶全都写在脸上,忙命人腾出干净的空房来安置那人,却被姜大夫婉拒。
“王爷莫急,相爷伤势严重,暂时不好挪动,稍安勿躁,还是等在下为他诊好伤势再做打算。”
姜大夫医术高明,萧北城自然不怀疑他的本事,可看黎婴伤重至此,心中总归不忍。
他拉住黎婴微微颤抖的手放在掌心,替他暖着指尖的温度,可那人未见丝毫好转,好似就这么跃下了死亡的深渊,任他阻拦却是无果。
君子游问:“姜大夫,相爷失踪多日,应该许久没有进食,是否要先给他补充些体力?”
“在下正要说到此事,看相爷如此消瘦,少说绝食也有两三日了,不先喂些东西给他,怕是撑不过去啊。”
“柳管家,去吩咐王府的厨子将鲜牛乳煮沸后打入蛋花,多加红糖与少许盐巴,喂给相爷服下补充体力。姜大夫,相爷伤势究竟如何,他还能坚持多久?”
“相爷是被推落山谷,造成周身多处骨伤,还差点儿瞎了只眼,对方应是要杀人灭口才会推落巨石,好在相爷福大命大,刚好摔落在山石的缝隙中,性命并无大碍。”
听他说到这里,萧北城松了口气,可他还未放下心来,姜大夫后面的话却让他再次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
“但相爷腰骨与右腕受到重创,恐怕很难再恢复。”
君子游讷然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右腕重伤,相爷便无法再写画,腰骨折断……往后余生,再无法站立行走。”
突如其来一声清脆的碎响,好像胸中有什么东西随之一并打碎,再无法拼凑起深刻的裂痕。
君子游闻言失神,不慎将水碗摔落在地,听到响声才急急忙忙俯身去拾那瓷器的碎片,一时难忍心中悲痛,将瓷片捏在掌心,双拳紧握。
“要是我阻止了相爷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是我害了他……”
锋利的碎片深入皮肉,刺得鲜血横流,可身子的痛,仍旧不比心伤更让人煎熬。
悲痛之时,是萧北城拉住他的手,掰开他的五指,丢掉沾满鲜血的碎片,抵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不是你的错,没能劝他回心转意,是本王无能,与你无干。”
“错在我们没能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患于未然。论及罪责,还是罪魁祸首。”
语毕,君子游抽手起身,转身便朝王府大门的方向走去。
萧北城不及拦人,君子游已经快步逃开,引得他对那人的背影气急喊道:“君子游!事到如今你还要去做什么,自投罗网吗?”
那人语气虽有茫然,脚步却透着坚定,双拳紧握,没有半分迟疑,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去为相爷,讨一个说法。”
第63章 喜欢
若问君子游如何为惨遭横祸的黎婴讨个说法,那他要去的地方必然是定安侯府。
此前被欺负到头上,他都是只字不言,还会赔着笑给人装孙子,可如今受难的分明是与他八杆子打不着,甚至还有些嫌隙的黎婴,他会如此激动倒是令人费解了。
要君子游自己说,那便是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至于理由……
“他和我,是一样的。”
只道了句不明不白的话,他便出了王府,任等候门外的江临渊追了上来,还是冷言将人打发了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去勘察荒庙与谷底,找到线索立即回报,不得有误。”
“大人,您心里在想什么,没人比下官更清楚。您想与小侯爷撕破脸,身边没个人陪着总是不成。”
听他言及此处,君子游才停步,回过头来,眼中是陌生的冷漠,“你以为你能帮得了我什么?”
“江临渊,与朔北江家,随时可供大人差遣。下官言尽于此,最终的决定就看大人您了。”
不得不说,一个江临渊或许没什么诱惑力,可背后要是朔北江家这一大块肥肉,君子游就没有撒手的理由了。
结果自然是他与江临渊二人单枪匹马闯了秦南归的地界,偌大的定安侯府,竟然没一个胆大的敢出来拦人,以至于君子游畅通无阻的到了小侯爷面前,扬手便把一叠子卷宗甩在后者脸上,高声质问:“瞧瞧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当时秦南归正忙着逗弄手下人从江南讨来的雀儿,突然被折了颜面,也是措手不及。尤其此刻叶岚尘也在场,看二人无言僵持着都愣了去,一时不知是该帮手,还是静待小侯爷大发雷霆。
一反常态的,秦南归没有震怒,许是已经听闻黎婴遭遇不测,捡起飘落在地的纸页,掸去灰尘,草草一阅上面的内容,眯眼盯着君子游不同以往的神情,开口便是反问:“你在怀疑,是本侯做了这些?”
“你和暗鸦究竟做了什么,难道还需要我桩桩件件都指明吗?从西南商行暗中指使罗玉堂杀妻,到暗鸦为后宫嫔妃提供蕈木子,甚至是章弘毅将军遇害后毒杀凶手的行为,哪一件不是侯府的手笔?难道这个时候,你还要为自己鸣冤叫屈吗!”
秦南归不动声色,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叶岚尘,随即出手,抓住了毫无还手之力的君子游,手背青筋暴起,好似随时都能拧断他的脖子,要了他的性命。
江临渊拢在袖中的手已将一颗弹丸滑至指尖,是防备秦南归真起杀心,万不得已时为救君子游的下下策。
可令众人意外的是,小侯爷分明怒火中烧,平日里定要取几条性命才能平息怒气的他,竟然松下手中力道,放开了君子游。
这是君子游始料未及,方才那一瞬间,他坚信秦南归的确是想杀了他的,可腾绕在对方周身的煞气却猝然消失,以至于他反而无措。
被推了一把,君子游脚下不稳向后倒去,被江临渊扶了去,咳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
反观才刚施暴的秦南归却是坐回原处,手中还用银勺拨弄着要喂给雀鸟的谷物,心不在焉的举动透露着内心的不安。
“今次之事,并非暗鸦所为。”
叶岚尘见状也出言,“暗鸦行事从不留情,若真是暗鸦出手,猎物绝无生还的可能。此案疑点重重,矛头虽尽数指向侯府,可这并非小侯爷所为,你若不信,大可彻查。”
注意到秦南归看向叶岚尘的眼神意味深长,君子游立刻发现他话中几个重要的细节。
首先,叶岚尘承认了暗鸦是秦南归手下的势力,虽说这点双方早已是心照不宣,可这要是对方亲口所说,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其次,他说矛头指向侯府,却又与以往不同,疏远的称呼秦南归为“小侯爷”,莫非……
君子游是个聪明人,他露出豁然开朗的神情时,秦南归长出一口气,勾动手指示意叶岚尘退下,对那人道:“你应该明白本侯的意思。”
“侯爷若是肯早点说明,也就不会闹现在的误会。是下官失礼,冲撞了侯爷,还请侯爷见谅。”
说罢,君子游便拉着江临渊离开了侯府,来的快去得也快,就好像一阵看不见摸不着的劲风,看似了无痕迹,却又惹的周遭一团乱。
他走后不久,沉默半晌的秦南归突然掀翻了面前的银盘,洒落满地谷粒,不待叶岚尘开口,便当着家仆的面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引得叶岚尘当场下跪谢罪。
“你到底是怎么办的事!为何黎婴会遭遇这种事!!”
“侯爷,下官……”
“闭嘴!黎婴虽疏远侯府,可本侯自小同他一起长大,没人比本侯更清楚他的为人!只要你遵照本侯所托,遣人精心护卫,他怎可能落得如此狼狈!!”
话至此处,他提起跪倒在地的叶岚尘,反手又是个巴掌,打得那人嘴角都沁了血。
“你可知他的后半生都被毁了,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了,你要怎么负责!!”
“侯爷若是恨,便恨吧,是我照顾不周,无言以对……”
见人服软,秦南归不好苛责,毕竟叶岚尘也是他的心腹,这般打骂,心中总归不忍,便放开了那人,抓着老树横生的枝节,眼中含泪,难掩悲痛。
鲜有人知,当朝丞相黎婴就是人见人怕的二世祖小定安侯秦南归的软肋,就连相爷本人也是不知的。
正如秦南归所说,他自小与黎婴一同长大,情意深厚,比起表面交情不知在意了多少。正因为小侯爷在仕途上不愿亲近旁人,对黎婴的依赖也就越发强烈,哪怕后来对方明显对他的行径有所不满,以至于生了嫌隙,想法设法的躲着他走,也不再提供他力所能及的援助,可秦南归却极其罕见的将他的疏远当作身不由己,一直打从心底里理解着黎婴。
也正因为这份情意被他深埋心底,不为人知,许多狗仗人势的官员会在黎婴失势时前去嘲讽,其中也不乏他小侯爷手下的人。
可不管是遵从本性,还是对黎婴的顾虑,都不允许秦南归承认这份在意,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会为了隐瞒而说些口是心非的话,结局便是重伤了那人,也痛苦了自己,循环往复,煎熬难耐。
所以当那人身陷险境,他才会暴跳如雷。
秦南归怎么也想不懂,那么一个与世无争,哪怕外人欺负到头上,也都忍着默不作声的好丞相,为何……
“究竟是谁……被本侯查出是谁害了他,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究竟是谁……
“所以大人,究竟是谁?”
江临渊扶着两腿发软的君子游出了侯府的大门,无奈的叹了口气,“您方才往小侯爷脸上摔那一下的气势哪儿去了,怎么这会儿软了啊。”
“你你你……闭嘴闭嘴,别让我抽你……过来点,软了软了,走不动了,你背我回去吧。”
看他一副故意矫情的德行,江临渊退避三舍,“别,您可千万别。上回把您带回王府,王爷到现在都没跟我多说半个字,我可不想做个插手别人感情的恶……”
话还没说完,忽见君子游身子一抽,双腿发软,就这么跪在了地上。
江临渊忙去拉他,却见君子游颤抖着手抓住他的手臂,他下意识迎了过去,就见掌中多了滩醒目的血迹,而君子游就靠在他身边已经不省人事。
分明自己也是恶疾缠身,毒物侵体,该是痛苦难忍,可不眠不休的这些时日,他把自己伪装的与常人无异,以至于被相爷失踪之事吸引了注意的人们根本无暇顾及他的状况。
如今事发,也该是他好生休息的时候了……
“大人,您一定累坏了吧。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交给江家……”
君子游这一觉睡的确实够久,睁眼醒来,连黎婴都已经脱离了危险。
从柳管家口中得知相爷的情形,他便迫不及待去探望了,急的连鞋子都忘了穿,又要柳管家跟在后面,满王府的追他披衣。
他到厢房门口的时候,恰好遇见先他几步到这儿的萧北城,原来那人前脚才刚出了弄玉小筑的门,他就清醒过来,吵着要来探病了。
不过萧北城显然没有进去一探的意思,只是在门前稍作停留,吸了半斗烟便打算离开,转身见到君子游的时候还很意外。
“你不好好养病,到处乱跑什么。”
“王爷是想去见相爷的吧,既然如此,为何不见?”
萧北城脸上浮现出少有的惆怅,盯着厢房紧闭的大门,巧妙的将叹息掩藏在吐烟的本能动作之下。
“本王何时说过想见他。”
“你满脸都写着担忧,既然如此去看看又怎样,悄悄的,不吵醒他不就……”
说着,君子游就已经上前去要推门了,幸好萧北城先一步拦住他,才没酿成大错。
可他自己却没有半点儿解释的意思,扭着那人的身子,非要君子游转身向后,又不轻不重的推了他一把,让他朝着柳管家扑了过去,等他回头要发牢骚的时候,萧北城早就轻功跑没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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