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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这句话，就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一直以为裴屿只是因为婚后日子过得不好，不想让远在异乡的家人知道自己跟了个混l蛋还给混l蛋生了两个孩子后离婚，脸上无光，不想让他们担心，才只字不提他的家人。毕竟他当时也觉得裴屿选了宋嘉铭这个人真的是脑子被驴踢了。
可实际上，当他知道裴屿原来十六岁就已经一个亲人都没有的时候，他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他家里人多，加上亲戚好几十口，逢年过节都热闹得他想离家出走。他不知道一夜之间失去他们是什么感觉。
“我不是咒你哥死啊，不过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一夜之间你的父母兄弟全都意外死亡，只剩下一个上高中的你，会怎么样。”
裴屿不只是刚上高中，他甚至还是个omega，说不定当时正面临分化的关键时期，却经历了这样的惨剧。
他交握着十指，足足沉默了两分钟，对方才接着说：“现在把你想象中的那种绝望放大十倍，才差不多是亲身经历者当时的感受。”
他睁大眼睛，猛地收紧了力道，指节咔吧几声，还有剧烈的痛苦从指骨传来。
十倍。
“那种感觉很恐怖，所以他在之后接受了半年的心理治疗，但依然有轻微自闭，并连续服用了八年的抑制药物，直到研究生毕业……你也知道，抑制剂这种东西，用的越多越没有效果，所以最后他停止服用了。”
这说明这种药对他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从今往后他的身体再也不受自己的控制……除非割除性腺。
“他毕业后也曾去过医院咨询割除性腺手术，但知道这样以后再也没法有孩子之后，他就放弃了。”对方没有抬头看周泽锐的表情，翻着文件夹，继续说，“他的原生家庭是BO家庭，父亲是一名翻译，母亲是一名护士，在事故发生之前的十六年都生活得很幸福。”
所以在他的潜意识里，会以这种家庭模式为自己的理想型，借此怀念他的父母。
可是他失败了。
他用尽全力去努力获得想要的亲情，选了他母亲曾经的好朋友做母亲，选了对方的beta儿子做丈夫，甚至在婚前就有了孩子，充满希望地去，最后的结果却是这样的……
他得多难受啊。
这十六年里，他根本没有过过几天好日子。
十六年啊……
所以郑衔今天说出口的那句话，让他一瞬间想杀人。
如果裴屿没有听到，他还可以警告了事。
可是裴屿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
而且他没有回家。
他还曾经有过自杀倾向。
悲剧的家庭，失败的婚姻，如果这一次他又伤了心，又想要放弃了……
他越想越害怕，他不能光坐在这儿等了，他忽然想到裴屿卧室的电脑，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打开笔记本迅速输入了密码，在电子商城里快速订购了一台新手机，然后联系到他哥。
“裴屿丢了？”周灼云看着笔记本屏幕里急得上火的他弟，又纳闷地看了眼对面坐着的人，问，“他怎么了？”
“我……反正……这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你帮我找找他，我手机丢了……我现在就得见他，哥你帮帮我……”
周灼云又看了对面一眼：“哦……好。”
他刚说完，他弟彻底爆炸了：“周灼云！你这什么敷衍的态度！我跟你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那几个臭钱不能改天再赚！我告诉你他，他要是，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我跟你没完！”
周灼云觉得他弟目前精神不太正常，不是他能安抚的程度，于是缓缓推着笔记本转向：“我去冲杯咖啡，你自己跟他说吧，又发什么疯呢。”
出乎意料，最想见的人忽然近在咫尺。
周泽锐跟屏幕那边的裴屿面面相觑，愣得都忘记了说话。
他好像什么都忘记了，只有屏幕里这个人，在掌控着他的呼吸。
“怎么了？”裴屿先开了口，“你怎么就回去了？哪里不舒服嘛？”
周泽锐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想裴屿再回忆起那些操蛋的事儿，不想他难过，是想他从今往后只享受自己给他带来的快乐……
可他现在，不想看见裴屿这么平静了，他想看裴屿哭……
他不想裴屿以后，连哭都不能哭了。
那他周泽锐，就会是裴屿这辈子遇到的又一个悲剧。
他第一次发现，他不顾一切的追求，真的会伤害他最爱的人。
他不能再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那么理所当然了。
如果他再继续天真下去，那么那个替他遭罪的人，一定会是裴屿……
第六十一章 家
裴屿托着小昀的背让他进屋，然后让出了一点位置，“快进去洗洗手，周律师想吃点什么？”
周泽锐看着门口出现了他哥的身影。
因为特别担心弟弟的失心疯，周灼云头一次提出想来裴屿家里做客。
然后开车去接了小昀，送他们回家。
“家里挺小的。”裴屿给他拿了鞋，让他随便坐。
“随便弄几个菜就行了，你们平时怎么吃的就怎么吃。”哥哥倒是挺高兴的，假装没看到他弟阴沉的脸色，在屋里四处转悠，没多大的地方，但是四个人住起来，可能别有滋味。
“哎，一口咽下去，好受吧？”他哥在他旁边儿的沙发位置坐下，意有所指地说，“让你慢慢来，不听。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周泽锐本来是想跟裴屿说点儿事儿的，就不乐意他哥这时候来，没好气地说：“没有。”
他哥摩拳擦掌：“没有，那好，那轮到我算账了。”
裴屿刚取出几个素菜，就听到客厅里俩大男人像是在打架，其中一个在喊：“要跟我没完！跟我没完你是想把你亲哥怎么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家里谁有你能惹麻烦？就是懒驴上磨你！”
“够了！我家这么小你要是碰坏了什么我跟你没——我脑袋下边儿长着脖子！不是皮球！轻点儿拍不行你！”
裴屿无奈地发笑。
哥俩闹完了一阵儿，周灼云才小声问他：“到底怎么了你们俩？感情问题？”
“……不是。”
“那是什么？”
“是什么你别管，他今天下午找你干什么去了？”
他哥说：“也没什么啊？他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有空，出来吃个饭聊个天。我说我现在正好有空，但不能离开事务所，他就直接来了。”
这个举动确实很匪夷所思。
“那他找你聊什么？”
“还能聊什么？”他哥瞟了他一眼，端起热茶放到嘴边吹了吹。
周泽锐纳闷：“什么啊？”
周灼云对他真无语了：“我跟他之间还能聊谁？猪！”
“……我？”周泽锐看了眼厨房，又看看他哥，有点儿不敢相信，“他主动找你问我的事儿么？”
“就问了一点你小时候的事儿，让我下次给他带点儿照片什么的，还让我别告诉你。”
周泽锐顿时着急了，小声说：“那你告诉我干嘛？你宁愿瞒着我也别骗他，他……他不经骗的。”
他哥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爸妈的基因怎么能生出这么个东西。
俩人聊着天，很快就被餐桌传来的饭菜的香味给吸引了。都是周泽锐平时没吃过的，裴屿居然还留了一手准备待客。
“平时怎么不做？我还得跟着我哥才能享口福啊？”周泽锐抱着儿子出来，冲桌上这五颜六色的菜色一扫，脑子就到胃里去了。
裴屿横了他一眼：“你又不爱吃非绿色的蔬菜，又不爱吃贝壳类，还闻不得洋葱味，你以为给你做一顿饭很容易？”
说完，往桌上顿下一大碗蛤蜊蒸蛋，蛋面光滑如镜，表面轻轻摇晃着，提鲜酱油在上面铺开，点了几滴芝麻油，挺简单的一个菜，飘着浓郁的香。
他哥用‘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看他。这娶回家多有口福。
“你这什么眼神，你不是爱吃纯正西餐，什么生的贝壳内脏恶心巴拉的？”
周灼云一听这话，差点儿用筷子抽他，但想到这是在他弟未来媳妇儿面前，得给点面子，生忍住了。
晚上没有开酒，因为周灼云还要开车回去，吃饭的时候他哥连连夸赞裴屿的手艺，弄得周泽锐还挺高兴的。
“我借我弟出去说会儿话吹吹风，不耽误你们干正事吧？”
裴屿是真的不喜欢他们姓周的开玩笑，只能笑笑，硬着头皮说：“不耽误。”
“多谢，你要的东西我找到了再联系你。”
他们应该是有不能让裴屿听见的话，才会选择在这种冻死人的晚上出去出去说话。
“爸爸呢？”
小昀抱着新的模型飞机出来了。
裴屿叹了口气，把他头上的墨镜摘下来，替他挂回胸前的毛线衣领上：“时间差不多该洗澡了，你要早睡觉。”
宋昀点点头，然后说：“我等他。”
裴屿提出交换条件：“今天爸爸带你洗好不好，爸爸好久没帮你洗澡了。”
这话倒是真的，打从周泽锐入侵危机以来，他跟小昀相处的时间也少了不少。
他以为小昀会不愿意的，在他看来，小昀其实更喜欢黏着周泽锐。
但他的儿子睁大了漆黑的眼睛，开心地冲回了房间，抱了衣服放进浴室，又冲进了裴屿卧室把弟弟给抱了出来，笑出两个小酒窝：“我要跟弟弟一起洗。”
这是久违的父子三人的独处时光。
裴屿躺在浴缸里，小橙子就在一边的大澡盆里游泳，划着肥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儿，宋昀趴在浴缸边，捏着弟弟的手玩儿。
听着耳边交织的笑声，在蒸腾的白雾里，他微微阖上了眼睛。
没有什么可怕的。
因为只剩下往前走这一条路而已。
从他决定在这个男人身上最后再赌一把的时候，他就没有放弃的权利了。
而且，他要理智。
这是他这十几年来最缺的一个东西，仔细算起来，他做过不理智的事情，比周泽锐多的多了。
哗的一声，裴屿脸上浇下来一泼水。
他睁开眼睛，小昀在水里划拉着胳膊看着他笑。
他一头雾水。
接着浴室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
裴屿直接瞪大了眼睛，脸上轰一下烧起来。
这人怎么光着进来？
“哟呵，真热闹啊。”周泽锐关上门，转过来，冲他们一笑。
那结实健美的身材，总是让人看一眼都能被他身上的雄性荷尔蒙冲击到。
小昀对他表示了热烈的欢迎，用两只手给了他一捧水花。
明显这两个人平时在浴室里就是这么玩儿的，周泽锐马上就进入了战斗状态：“男子汉搞偷袭？”腿中间一团软肉还左右晃来晃去，相当的不堪入目。
“你们……诶，快出去，你怎么想的一……一个浴室里进四个……周泽锐……”裴屿说一句话被泼了三四次，受不了了，打算带着小橙子从他们这场战斗中退出，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他抱着孩子裹着浴巾，从周泽锐身边经过的时候被拉住了胳膊。
周泽锐凑在他耳边说：“我待会儿有话跟你说，别睡，等我。”
然后松开了他，继续跟小昀打水花仗。
裴屿想睡也睡不着。周泽锐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威压，是那种，只在alpha极度认真的时候才会通过信息素表达出来的态度。
周泽锐要跟他说什么呢？
无非就是解释白天的事而已。
他已经想好怎么说了。
第六十二章 觉醒
“你是不是想说你没事。”周泽锐帮小昀吹干了头发送他睡觉，才带着满身浴室的香气与热气进屋，坐在床边，拿浴巾擦着头发，“还想说你相信我，这就是个误会，你一个成年人，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就斤斤计较？”
裴屿对着电脑工作，一句话也没说。事实上，他的话都被说完了。
“这确实是小事儿，你是什么样子，我心里明白，用不着别人说，他那里我也会跟他算账……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裴屿无法认真工作。周泽锐认真跟他这么谈心的时候很少，总共也就那么两三次，他想不认真对待都不行。
虽然他年纪比自己小，可在这个家里，有点什么事儿，他才是最有话语权的。他看上去才像那个永远不会倒下的人。
他不禁想，他跟周泽锐在一起的时间虽然短，可是认识的时间也算长了，四个月了……
真的长么？
他跟宋嘉铭从小就认识，正式交往也有一年多了才结婚。
现在，总共认识才四个月，他就把什么都交出去了。
他的人，他的心，他残存的勇气，甚至他的孩子，全都给他了，他想不到自己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是拿得出手的。
他如果不坚持下去，最后还能剩下什么。
他一言不发，面对着屏幕，亮光打在他的脸颊，并没有让他的轮廓变得更柔和，反而那冰冷的机械的冷光令他看上去多了一分荒凉。
所有周泽锐跟他说的话，他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我爱你，你相信我，我一定带你回家。”
当他听到家那个字的发音从他的嘴里说出来，脑海里本能地产生了两个幻象。一个，是他们现在四个人的小家，另一个，是一片混沌，里面有嘈杂的欢笑声，有周泽锐，有他哥哥姐姐，父母亲戚，但是没有自己，也不应该有他，更不应该有小昀和小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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