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忌日
经过这一遭,整个大殿的气氛异常尴尬。众人不明就里,洛子宴方才的怪异言论,甚至令他们心里生出一些鄙夷。毕竟现下的民风还未开放到,断袖这种事可以随意挂到嘴边当谈资的程度。
“可否请琴师为我奏乐?我想为少主献上一曲剑舞。”不知什么时候,阿瑶站到了大殿中央。
琴师点点头,走到一侧盘腿坐下,双手抚上琴弦,美妙的琴声瞬间响彻大殿,打破了之前沉闷凝重的气氛。
阿瑶走到洛子宴跟前,伸出手道:“烦请借朔雪一用。”洛子宴把桌上的朔雪递给她,阿瑶双手接过,拔剑出鞘,意气风发地重新回到殿前,随乐起舞。
阿瑶练了三年有余,舞起剑来自然是游刃有余。只见她从容不迫地挽着剑花,收放自如,进退有度,身段又极为柔软。朔雪的剑锋所到之处,皆留下一串蓝色残影,光彩夺目,甚是好看,底下喝彩声连连。
舞毕,洛南天叫人赏了一根金钗。阿瑶领过赏,把剑还回给洛子宴,正想回席位上,洛南天却叫住她,“请教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阿瑶转过身,双手抱拳道:“回洛教主,小女名唤沈碧瑶,随母姓,是苏县长河村人士。”
洛南天听罢,脸色掠过一丝异样,低声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人。”
洛子宴心底嗤笑一声,嘴上却也不说什么。
叔母确实走了有些年头了,想续弦倒也不过份,只是这阿瑶会不会太小了些?
酒过几旬,洛子宴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他今天本就心情不好,宴会开始后,一直闷头喝酒。宴会还没过半,他已喝了数坛。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迷上喝酒的?大概是第一世,苏亦服下失心丸之后,洛子宴每天借酒消愁,久而久之,便爱上了那醉生梦死滋味。
接下来上场的是十个舞姬,个个妖艳大胆。她们赤-裸着玉脚,穿着露脐装,披散着秀发,鼻翼上还穿着鼻环,这样的风情,洛子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们跳起了独特的舞蹈,一会扭腰,一会抖臂,还朝着席位上的宾客挤眉弄眼。洛子宴眯着眼,也看不清她们究竟在跳什么,只觉她们似乎越靠越近,都快贴到洛子宴脸上来了。
突然,领头的舞姬露出狰狞的表情,低吼一声:“拿命来!”从袖子变出一柄短剑,直直刺向洛子宴。
“小心!”洛南天眼疾手快,一个侧身,挡在了洛子宴前面,硬生生吃了刺来这一剑。
对方来势汹汹,短剑尽数插入洛南天胸膛,只留了一截剑柄在外头,鲜血瞬间像决堤的洪水般肆意地往外涌出来。洛南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洛子宴霎时酒醒了一半,他扶住洛南天的身体,“叔父,你如何了?”
洛南天胸前衣襟被鲜血染红一片,本就红黄相间的色彩经过血迹的浸染,愈发的触目惊心。他吃力地举起血淋淋的手,似是不舍地抚摸了一下洛子宴的脸庞,嘴角露出一抹慈祥的微笑,“子宴,神魔教就交给你了,你要,要照顾好妹妹…...”话还没说完,手已垂了下去。
洛子宴怔住了,事情来得突然。似乎只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质的变化。
阿瑶三年刻苦练剑只为在他生辰宴会上一展风姿,武艺不精的叔父在危急之时,却拿自己的身躯为他挡剑。洛子宴曾经猜想过许许多多的画面,却唯独没有料想过眼前这一幕。
也许,他真的错了,他不该把前世和今生混为一谈。自己重生后,很多事情皆与上一世不一样了,师傅变了,苏茗烟变了,说不定洛南天也会变。那一剑,他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避开,但那在一瞬间,他为何没有推开洛南天,是不是内心也在赌,他在赌对方的真心。
结果是他输了,而且输得毫无防备。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大殿。原来,今天请来助兴的人,全是刺客,早有预谋要在他生辰这天抢夺神魔令。
就凭你们?呵!
洛子宴轻轻放下洛南天,双手紧握成拳,不屑地冷笑一声,朝阿瑶道:“你护好我妹妹,我来送他们上路。”
他并没有拿桌上的朔雪,这些个不入流的毛头小贼,还不配朔雪出鞘!只见他纵身一跃,跳到人群当中,双掌干脆利落地使出一招净世破魔击,把众人直接打飞出去,七零八落。
洛子宴走到那琴师跟前蹲下,道:“真的是宁死不屈吗?”
琴师吃了方才那一掌,正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嘴角还渗着鲜血,模样有几分可怜。他心惊胆战地看着洛子宴,突然伸出手抱住洛子宴的腿,“求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都愿意....”
洛子宴摇摇头,嘴角挂上些许嘲弄,道:“可惜,你并不是他。看你长得有几分像他,本想放过你,现在看来,却是一点也不像,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够不上!”说完一掌过去,人扑倒在地,已经断了气。
洛子宴起身,阴鸷的视线在人群慢慢游走。舞姬警惕地将他围成一团,在周围打着转。
“是要全部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洛子宴轻慢地说道。
“交出神魔令!”领头的舞姬喊道。
洛子宴把神魔令掏出来,扔至脚下,挑衅道:“在这呢,有本事就来拿罢?”
众人一拥而上,却再次被洛子宴一掌打散,有三两个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弹。洛子宴上前一步,掐住那领头舞姬的脖子,逼视着她的双眼,目光如炬,“说!你们是什么人?受谁指使?他给多少,我出双倍。”
“是,是...”她刚想说,却见一团黑血自她口中溢出,身体抖动几下,毒发身亡了。
洛子宴转身看其他舞姬,情形也都差不多,死得一个不剩了。
“这又是什么鬼把戏?”洛子宴无奈地摇摇头,却懒得再去理会,命人把大殿拾掇一番,把血迹清理干净。
洛南天死了,洛南天因为洛子宴而死了。
这铁一般的事实永远烙在了洛子宴的脑海里,成为了他这一世再也抹不去阴影。他死前,他处处提防着他,甚至做好了要跟他周旋到底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死了,只是为了帮他挡那多余的一剑。
每每想到这,洛子宴心里就不免生出一些愧疚来,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他的生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忌日。
他给他操办了隆重的丧礼。洛南天静静地躺在棺木里,接受着他人的跪拜。洛子宴之前从未想过,他会有朝洛南天下跪的这一天,然而此刻,他却毫不犹豫地跪下了。他跟洛天一两人披麻戴孝,在灵堂里跪了整整一天,以至于起来的时候,膝盖发麻,险些站不稳。
洛天一跟上一世相比,是截然不同的。这一世的她,看不见丝毫的刁蛮任性,骄纵跋扈。她这会静静跪在灵柩前,时不时有人前来吊唁,她便起来鞠躬答礼,顺从乖巧。
已经整整一天滴水未进的她,脸色苍白,泪痕满面。洛子宴没哭,能让他掉泪的人只有一个,但那个人已经不再要他了。
“天一,去歇会罢?你这样叔父看见了会心疼的。”他不擅长安慰人,但这洛天一的爹是因他而死的,面对她,他总是莫名地感到亏欠。
洛天一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哥哥,我也和你一样变成孤儿了。”
洛子宴心里猛地一阵收缩。
对啊,她才刚十六岁,如花的年纪,眨眼就变成孤儿了。
可是,谁曾经还不是个孤儿呢?她的父亲令他变成了孤儿,而如今,他再令她也变成孤儿,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循环。
他此刻心情特别复杂。
洛南天啊洛南天,我该是叫你救命恩人呢,还是杀父仇人呢?
洛子宴在短暂的纠结之后,终于伸出手来,摸了摸洛天一的头顶,道:“不是还有哥哥吗?哥哥会护着你。”
听他这么一说,洛天一脸上稍稍回暖了些,泪水也止住了。
侍女走近,道:“小姐,吃点东西罢,可别饿着了。”她乖巧地跟着侍女走了,洛子宴稍稍松了口气。
折腾了好几天,洛南天的后事终于办完了。神魔教也理所应当地由洛子宴接手掌管,神魔教上上下下对他的称呼也从少主变成了教主。
第43章 相遇
洛子宴把神魔教里里外外整顿了一番,把各个分支的收入支出明细账本都亲自过目一遍,检查纰漏。
洛南天没死之前,他从没关心过这些教派里的琐碎之事,现如今,这副重担落在了自己肩上,却陡然生出一份神圣的使命感,责任感来。
振兴神魔教固然重要,但洛子宴眼下更想做的事情,是寻找爹娘。重生之后,他心底总有一种感觉,让他隐隐约约觉得,父母还在人世。
不过,他才刚接手神魔教,万事开头难,教内事务繁多,却也暂时抽不开身去做其他。若要在中原武林站稳脚跟,首先,需要培养一批心腹。现在手头上能用的皆是之前跟着洛南天的人。非是信不过,而是洛南天带出来的人,他用不顺手,内心总有隔阂。洛南天归根到底还是他的杀父仇人,这一点无论如何,他也不敢忘。
自打宴会那天以后,阿瑶像是变了个人。她貌似刻意疏远洛子宴,却与洛天一愈发的亲近。那天洛子宴叫她护着洛天一后,她就一直伴在洛天一左右,待洛天一心情略微缓过来一些,她才搬回听竹院住。虽是同一个院落,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她却不像以前那般对洛子宴嘘寒问暖,殷勤周到了,连打招呼都是客套生硬的语气。洛子宴也不往心里去,他觉得大抵是因为自己拒绝了她的情意,令她面子上过不去,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在山上住得也甚是无聊,洛子宴准备亲自下山物色可造之才,顺便去打听一下爹娘的下落。他背上朔雪剑,带了足够的银子就出发了,准备以神魔山作为起点,一路往北上找。
到了山脚下,又进了上次喝茶的茶馆。
洛子宴这次要了一盘千层饼和龙井茶。
“欸,你知道吗?听说洛南天死啦!”
“都死了几个月了,你这才知道?”
“.....”
“知道吗?听说苏亦性情大变啊,他以往不是最热衷下山游历行医吗?我听说他有三年多都没出过苏灵山了。”
“谁知道呢,怕是成亲后被陆教主管得紧罢!”
洛子宴听得愣了愣,浑然不知茶水跟千层糕早已上台。
“公子,你这千层糕还要吗?”小乞丐的声音把洛子宴惊醒过来。
“我都还没吃呢,为何会不要?”洛子宴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大声呵斥道。
小乞丐被他吓得一跳,委屈地退到远处,巴巴地望着他。其他茶客也停住了交谈,纷纷扭过头来望向他。洛子宴顿感窘迫,又不好发作,只得拿起千层糕往嘴里塞。
“怎么这么难吃!?”洛子宴小声嘟囔一句。这才发现手里的千层糕煎得跟块烙饼似的,没有一丝松脆。他吃过师姐做的千层糕,那才叫真正的千层糕。
师姐做的千层糕层层相分,烙熟后,外黄里暄,酥软油润,热食不腻,凉吃不散口,且味道香美,现在回想起来,还馋得直流口水。
“也不知师姐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洛子宴低低叹了口气,把碟子推到一边,开始喝茶。
远处的小乞丐饿得双腿直发软,索性坐到地上去。突然,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四肢不停抽搐,口吐白沫。
洛子宴觉得不太对劲,起身走了过去。他蹲下身,按住小乞丐的手腕探了脉象,瞬间了然七八分。伸手点住他几处穴道,人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清明。他睁开眼睛,看着洛子宴,嘴里像是在说着什么,声音过于微弱,洛子宴没听清,但看他眼神透着痛苦,应该是饿极了。洛子宴回茶馆端起那千层糕,重返他面前整盘递了过去,“吃罢。”
小乞丐赶紧坐了起来,捧着盘子狼吞虎咽一番,不一会把整盘千层糕消灭干净。
“你亲人呢?”洛子宴柔声问道。
“只有嫂嫂,她…….”
洛子宴心情也不痛快,给他塞了一两银子后,回茶馆结帐准备走人,小乞丐却跟在他后面不肯离去。
“你跟在我后面做什么?银子给少了?”洛子宴有些不耐烦,加快脚步想甩掉他。小乞丐也快步跟上,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太小了,洛子宴没听清。直直走了好一段山路,回过头来时,发现他还跟着。洛子宴停下脚步,转过身双手叉腰,待他走近,大声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你有钱,你能不能,救救我嫂子?她快死了,求你救救她。”小乞丐跑得气喘吁吁的,话也说不完整。
有钱就能救人?这世道怎么啦!
若他说的是“你会医术”洛子宴心里倒是好受些。
罢了,不救他嫂子怕是要被他追到天涯海角去了,谁叫自己脸上明晃晃刻着“有钱”二字呢?
“救她需要多少银两?这够吗?”洛子宴从荷包里拈出一枚金叶子。
小乞丐摇摇头,道:“你给我金子没用,都让别的乞丐抢了去,我打不过他们。”
想来也是,洛子宴只好跟着他走。
不多时,两人步行到一间稻草屋前。草屋破旧不堪,一看就是年久失修,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样子。洛子宴推开木门进去,里面逼仄昏暗,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他把窗栏打开,光从外面射进来,终于亮堂了些。
里面家具陈旧,只有一张木床与一张吃饭用的木桌。木床上躺着一个人,只见到一缕黑发露在外头,一动不动。洛子宴走过去,把被子掀开,待看清那人容貌,他差点失声惊叫!
洛子宴急忙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幸好,还有气。他抓起她的手,给她输送了些真气过去,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师姐!你感觉如何?”
“子宴...没想到,还,还能见到你...”霜蝶虚弱道。
洛子宴心里清楚,这会不是叙旧的时候,师姐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但毕竟男女有别,又不好查看她的伤势。
“师姐你快跟我说说你伤在哪?”洛子宴急切道。
“都是些旧疾,咳咳,我自己写了药方,你让我小叔取给你,咳咳——”霜蝶边说边咳,差点没把肺给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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