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你遭遇危险。”伊撒笃定道。
“如果万一?”
“没有万一。”伊撒意识到自己回答得太果断,赶忙补救道:“魔王陛下只是命我保护你……”
“那这里生活的子民呢?你们都不管?”
“为什么要管?”伊撒不理解道,“暗世界弱肉强食,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到底魔族与人类还是不同的。
陆绚简直目瞪口呆,他之前觉得伊撒完全不像暗世界的魔族——性格软,会害羞,不喜争斗还能做一手好菜,可是现在,他才发现魔族的冷血其实早已经印刻在伊撒的骨子里,除了他在乎的,任何东西都无足轻重。
不知道为什么,陆绚忽然感到一阵心寒,他想,要是魔王命令伊撒杀了他,伊撒是不是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对他动手?
他原本还想和伊撒做朋友……
陆绚咬了咬牙,从桌上拿了一个蜜果,照着下方草地上的人影掷去。
蜜果咚地砸在伊撒脑袋上,生生给伊撒吓了个踉跄,他刚摸着脑袋抬头,就听陆绚怒道:“我要知道真相!你废什么话?”
伊撒小心翼翼问道:“你生气了?”
陆绚沉着脸,“立刻,马上。”
“那……那我去!”伊撒闻言知道他果然是生气了,赶忙答应下来,并且生怕陆绚久等,他的身影在几个跳跃后,消失在了无边际的黑暗里。
陆绚气得不行,等待的过程中,他打开伊撒送来的餐食,发现竟然还有一只盐焗鸡,他很喜欢吃这个,可是今天猛地一闻鸡肉的熏香,他的喉间就一阵抽搐。
“呜——呕!”
他克制不住自己突如其来的呕吐欲望,冲下底层的浴室,扶着盂盆呕吐起来,他白日里吃的东西全都倒得干干净净,膝盖落在冰凉的地板上,他无力地歪斜在一旁。
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生死不由自己掌控不说,连肠胃都敢和他闹别扭,一定得想个办法在魔王与他相见之前逃走!
鸟笼因为禁制,所有和魔法有关的物品都不能使用,准确地说,是伊撒可以,他不可以,他在魔法卷轴上作画,唯一可以检验成效的方式竟然是让伊撒带出鸟笼试验!
每日伊撒端饭扫地自行出入,不受任何掣肘,说明他是特别的,伊撒受了魔王之命侍奉他的起居,想要离开,他就需要伊撒的倒戈和帮助。
就像路西菲尔曾经在夏莱曼身上布下的禁魔阵,施法者本身或是与阵法息息相关的生物才能够得到豁免,比如他,比如夏奈尔,而骨龙正是因为夏奈尔才成为豁免者。
从伊撒透露出他与魔王是事实婚姻后,他就对夏奈尔的身份有了一点令人绝望的猜测,如果夏奈尔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蛋,成为法阵的豁免对象就完全在情理中……虽然他还无法确定,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开路西菲尔的命运——他总有一种感觉,路西菲尔这个NPC背后的真相绝对会让他泥足深陷。
他是陆绚,不是NPC,哪怕记忆混乱,他也必须清醒一点!
这几日他和伊撒相处得不错,虽然伊撒乍然流露出的冷血态度令他心惊,但能够争取的都不该是敌人。
入夜,暗世界没有白昼,身体的疲惫会告知陆绚该入睡了。
鸟笼中层的大床上,伊撒急匆匆赶回来时,陆绚刚刚睡着,因为间断性的肠胃抽搐使他精神不济,发丝微微汗湿,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人偶,被宽敞的黑色床单越发衬得纤瘦了。
伊撒显然有些不知所措,他轻轻摸了摸陆绚的额头,入手滚烫,原来陆绚已经烧得脸颊潮1红!
这可登时把男人吓得够呛,他揽着陆绚的脖颈将人扶起,从袖口掏出一瓶浅绿色的魔药,拧开木塞,放在他鼻尖微微晃了晃。
清爽的柚木香唤醒了陆绚的部分神志,他意识模糊道:“难受……”
伊撒犹豫许久,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捂上怀中人汗湿的额头,心疼地喃喃道:“很快会好的,我保证。”
这么说着,他又将怀中人在床上放平,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温暖床上人的小腹。
“呃!”陆绚身体猛地一弹,像是抗拒被触摸到敏1感的皮肤,“别……别……”
“不难受了,没事。”伊撒诱哄着,一直等到陆绚重新睡去,他才再次将手覆在陆绚小腹上,教训他腹中的孩子道:“乖一点,不然我就只能让你在路西体外孵化,他身体不好,所以我不能让你伤害他。”
孵化是所有种族的新生代必经之路,从幼子的意识在母体中苏醒,再从柔软的意识态一点点转化成实体蛋蛋,最后由母体将其孕育分娩。
不过总会有一些例外,比如夏奈尔,它是强行从母体身上割裂的产物,被迫和路西菲尔撕扯开来,最终体外凝结成实体,如果不这样做,它会死……
当初不是路西菲尔拼死护着它,用法术将它分割送走,只怕母体倒下的那一刻,它也会一同被献祭阵法杀死——这是夏奈尔缺乏父母的陪伴和孵化,软壳病,天生喉咙残疾的原因,而路西菲尔什么都忘了。
这样的结果不是没有预想过,将一个沉睡如同死去的人召回,会发生什么?他还会是他的路西菲尔吗?
每一个深夜男人都在恐惧和痛苦中渡过,未知远远比一个人承受记忆还要痛苦。
好在,身边的人还鲜活着,呼吸着……
于他而言,这个世界再没什么比床上睡着的人更重要,别说只是暗世界的子民,即便是让他放弃王位,断绝血脉。
他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的健康,他不想重蹈覆辙,伊撒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可如果这件事会再次威胁到路西菲尔的性命,他一定会在怀中人意识到这个孩子的存在之前……
——将所有的意外都泯灭。
“粑粑。”怀上人小腹凝聚起一团黑乎乎的魔气,委屈地晃了晃,别的蛋蛋都是父亲母亲抱在一起孵化,只有它……麻麻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伊撒表情严肃地看着它,重复道:“嗯,乖一点。”
第25章 一起走(下章入V)
陆绚第二天醒来出了一身汗,高烧退去,洗个澡神清气爽,伊撒为他带来干净的衣物,随便将汗湿的床单拿去清洗,就在下方巨蛇翻动过的花园空地上,临时搭建了两根晾衣杆和牵扯的麻绳。
陆绚问蹲在湖边哼哧哼哧搓洗床单的伊撒道:“有消息了吗?”
伊撒点点头道:“虹之国的国王和教廷已经组织了城防军抵御变异物种的入侵,变异种的数量正在扩大。暗世界是变异的重灾区,或许黑暗物种身上的某些特质是引发它们变异的原因,比如强烈的进攻欲和食欲,它们不知从哪儿获取到支撑自己进化的能量,为了填补变异后的空虚,它们必须比平常吞噬更多。”
“那……那魔王呢?他会肃清变异种吗?”
伊撒垂眸,“魔王将默许这一切。”
陆绚不敢相信,“为什么?这一切难道在他的掌控之中?”
伊撒语气淡漠道:“变异种不会听从魔王的指令。”顿了顿,他像是讨好般地回望过来,“路西,这件事和我们都无关,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陆绚头痛道:“是和我没什么关系,可虹之国有我的朋友!”
伊撒愣住。
“伊撒,如果暗世界是传染的源头,魔王撒手不管的话,魔族就完了,未来可能整个世界都会被变异种入侵传染,那有多可怕,我们还能保全自己?变异的根源到底是什么?会不会导致国家和种族灭亡?会不会出现更深重的灾难?”又或者动乱之下,建设一个新的秩序?
谁都无法预料这对于渺小如尘埃的原住居民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何况无法登出游戏的玩家,他们将没有任何选择。
伊撒静默下来。
“伊撒,我想家了……”陆绚环抱着手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不想眼睁睁地看自己再死一次,总该做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
伊撒瞬间脸色惨白,他以为陆绚想要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中,他怕得指尖都开始哆嗦起来,一股黑暗的气息在他的手心聚集,不行……他绝不会放他走!
陆绚一脸毫无察觉,沉浸在害怕道:“我在青海湾有一个小岛,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邀请你去我的岛上共同生活!那里是夏奈尔的故乡!我们别管什么魔王,一起逃走吧!他都不管我们死活,我们就不能自己拼出一条生路吗?”
伊撒一时没了反应。
“现在暗世界乱了套,正是离开的好机会,你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隐姓埋名,到处旅行,我现在已经可以流畅地画出中级魔法卷轴了,看看虹之国或者其他国家需不需要帮助。等到变异种引发的动乱平息,我们还可以回小岛上去,我买了很多蔬菜水果的种子,完全能够自给自足,日子也能过得很轻松……嗯……”陆绚紧张地望着他,“你愿意吗?”
伊撒彻底呆在了原地。
陆绚咽了咽口水,如果伊撒坚决要遵从魔王的命令,那么他这么孤注一掷就完了……
只是没想到,半晌,伊撒怔怔道:“你……你愿意带我一起走?”
陆绚赶忙点头,“当然,我们不是朋友吗?”
男人绷带下的眼眸黑暗中露出一丝深红,像是快要沁出血来,“真的?你难道不会讨厌我?觉得我是一个累赘?”
“不会!你那么好,我喜欢你,我很怕你不愿和我一起走!”
陆绚没有说谎,他发自内心地认可伊撒这个朋友,他并不歧视魔族,甚至觉得伊撒在某些方面比人类还要坦率可爱,可是他不知道的是,男人低下头后,一滴含血的眼泪从殷红的眼眶中悄然滑落。
只要陆绚的一句喜欢,无论天涯海角,他都愿意随他流浪。
哪怕食不果腹,哪怕历经磨难,所有的痛楚只要在喜欢的人身边,都会变得甜蜜、安逸。
伊撒过了一会儿,颤声道:“那你可不可以不要中途抛下我?我……我背叛了魔王……就将一无所有……你可不可以不要嫌弃我?”
陆绚闻言心底酸楚,“你在说什么傻话,所以我们一起走啊!”
男人感受到来自灵魂的冲击后,整个人在耳膜轰鸣声中僵成了一座雕像。
陆绚对他粲然一笑,知道事情妥了,他承认自己狡猾地利用了伊撒,不然魔王的侍从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策反?
因为就在昨天,他头疼脑热,烧到迷迷糊糊的时候,他察觉到伊撒将他从床上半抱了起来,清爽的柚木香祛除了他身体的乏力,可是伊撒并没有就此离开,他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他,大概以为他睡着了,便俯下头,虔诚地贴着他的额头亲吻。
陆绚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可是他浑身高热,喉咙疼痛,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认为伊撒就是魔王本人,否则该怎么解释这样出格的行为?
可是紧接着,伊撒仿佛烫到一般,忽然撒开手,任由他落回松软的被褥,陆绚被他莫名其妙的动作搞得越发晕眩,直接坠入黑甜的梦乡。
再次醒来后,陆绚心里有了一些分析和猜测——或许伊撒喜欢他,只是碍于身份低微,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是吧……
这么狗血?
虽然真的很不想承认,但就刚才伊撒的反应来看,他可能真的猜对了……
路西菲尔的身体这么万人迷真的没有问题吗?
可是他却又不得不那么做,利用伊撒对他的心软和真诚,换取离开的自由,他不讨厌伊撒,甚至他很愿意同他一起旅行,伊撒耐心温柔,能做一手可口的好饭,作为朋友的“喜欢”,不算违心,更何况即使他们相处不来,或是伊撒站在魔王的立场上威胁到他的生存,他也还有办法……
好半晌,伊撒才慢慢从长久的呆愣中回神,他捏着自己的袍角,不敢抬头,也不敢多看一眼身边的人,在他眼中,陆绚仿佛散发着光晕,那是他无法亵渎的纯白和美好,他好不容易才能回到他的身边,一定得好好表现,不能让面前人感到厌倦。
伊撒下定决心道:“我……我会把魔法阵解开。”
陆绚认真道:“我发誓,你不伤害我,我决不抛下你。”
伊撒低着头,脸颊上的热度一路烧到耳尖,幸好掩藏在兜帽下,否则只怕要惹得陆绚发笑,他同手同脚地走到鸟笼边缘,试图撤下封禁的魔法阵。
陆绚提醒道:“夏奈尔睡了好几天啦。”
夏奈尔一直在沉睡,但伊撒犹豫片刻,似乎没有让他醒来的意思,他对陆绚道:“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什么?”陆绚不解。
伊撒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没有正面回答,“就让他多睡一段时间,有助于修补它身上的先天缺陷。”
面前人已经不记得他,可夏奈尔却是一直记得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的。并且他没有撒谎,关于夏奈尔的先天缺陷,是因为在流浪期间没有父母的陪伴,汲取不到充足的养分,又过早破壳,才导致小龙的喉咙无法正常发声。
陆绚这才知道,原来夏奈尔不会说话是一种缺陷,他整个人都呆住了,摸了摸自己的心脏,那是路西菲尔留给他的心痛,夏奈尔,很可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可他什么都不敢问,像是在逃避残酷的真相。
伊撒打开了鸟笼的禁制,就上到鸟笼中层去了,呼啸而来的风带着独属于黑世界的腐朽腥味,没有了魔法阵的桎梏,鸟笼成为了三层只有中轴阶梯相连的平台。
平台原本凌空花园之上,现在却随着魔法禁制的消失缓缓落下,直到陆绚可以踏上烟灰色的土壤。
伊撒念完咒语后,鸟笼忽然缩至葡萄大小,他稳住目瞪口呆的陆绚,“这座小塔可以容纳活物,别慌,他在里面会很安全。”
但这个安全的前提,是他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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