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听了,大怒,“你还好意思问,不是你捏的吗?”
乔珏默了默,自觉理亏,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便好了许多,“那个臭骗子来找你,说了些什么?”
沈醉便把崔子嫣说的那些话,都给他复述了一遍。
乔珏一拳捶到桌上,杯子里的水都被震出来少许,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沈醉,“她说的那些鬼话,你信了?”
沈醉点了点头,看见乔珏眼里的狰狞之色,又犹豫着摇了摇头。
乔珏怒了一会儿,又骤然笑了,“我跟你气什么,反正……”反正他早就知道这圣子是个傻的。
沈醉似乎意识到他隐去的不是什么好话,警惕地看着他,逼问道:“反正什么?”
“……”乔珏接着说,“反正有我看着,总归出不了事。”
沈醉哼了一声,“谁要你看着,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乔珏眉心一跳,下意识把胳膊往身后藏,沈醉也没揭穿他,只掏出一个小瓷罐,丢给他,“治跌打的,省着点儿用,这药做起来很麻烦。”
乔珏接过来,小瓷罐做得精致,上面还印有琉璃花的浮雕,拔开罐塞,清苦药香顿时就溢出来,在四周萦绕。
他倒了一点在手上,是淡青色的液体。
乔珏对沈醉说,“手伸过来,我给你抹。”
………………
凌恒在小城中四处打探,许久以后,才终于听一个在小城里生活了一辈子的老人说,风沙明日就会停息。
他喜出望外,拜别了老人,赶回他们下榻的客栈,兴冲冲地爬上二楼,想尽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圣子。
但就在他抬起手要敲门的时候,里面忽然传出一声轻吟,带着动人娇嗔:“你轻一点……弄疼我了。”
那是沈醉的声音,却又不是他平日里高傲的语气,而是又娇又软,还带着微微的泣音,令人忍不住心旌摇曳。
凌恒却皱起眉头,听见里面又传来乔珏的声音,男人面对沈醉时,总是冷言冷语,今天却难得带了笑意,说:“揉开了就不疼了,你乖一点。”
然后,便是少年的软软的喘息声,凌恒听进耳中,几乎都能想象,少年那娇/软无力,梨花带雨的模样。
只是,再如何动人,也不是给他欣赏的,凌恒面含冷厉,心中暗恨乔珏竟然捷足先登。
就在此时,不知乔珏又做了什么,沈醉尖声“啊!”了一声,凌恒心头一跳,不再犹豫,一把将门推开,快步走了进去。
“你们……”质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凌恒看清眼前的景象以后,噎了噎,才说,“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并未察觉到凌恒的不对劲,乔珏把药收起来,问:“什么好消息?”
“听城中老人说,这风沙明日就停,我们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了。”
乔珏也为此高兴,他直觉崔子嫣主仆二人来者不善,能早日离开这里,便能早日摆脱他们,自然再好不过,“那真是太好了。”
凌恒点头,“嗯。”
眼神不自觉飘向坐在桌边的另一个人。
药水还没干,小圣子衣袖半卷着,露出一条白皙匀称的小臂,那张昳丽的小脸上,犹然带着泫然泪意,更显妖媚,凌恒看了一眼,便匆匆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暗地里,喉结却上下滚动了一下,没人知道,他脑子里想了些什么。
另一头,崔子嫣主仆二人也进了屋,刚一关门,崔子嫣扬手便打了尹玄一巴掌,“你这贱奴!看见我要下跪的时候,怎么不出来阻止?”
尹玄不闪不避,苍白的面颊上,很快就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掌印,他一言不发,只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看着崔子嫣的漆黑的眸子里,一片暗沉死气。
崔子嫣被他的眼睛看得发怵,又踹了他一脚,“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给我滚出去!”
尹玄神色未变,转身便出了门,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关上房门,听见楼下传来喧哗人音,便看下去,原来是那群带刀的红衣骑兵回来了,正分坐在几张桌子旁,抄着筷子,大口吃着午饭。
那方才与崔子嫣起过冲突的少年也在,坐在一群粗糙的男子中间尤为显眼,他似乎在生气,脸颊鼓鼓的,大声说:“凭什么你们都吃肉,就我一个人吃素,这不公平!”
听见他嚷嚷,那几个骑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吃得忘我,显然已经习惯了。
那被他攥过手腕的白面青年看了少年一眼,淡淡道:“公子莫要胡闹,老爷知道了会生气的。”
少年似乎尤其惧怕他话中提及的那个“老爷”,听见这话,只好安分下来,委屈地去吃摆在他面前的白饭素汤。
尹玄视力极佳,隔着这么远,也能看清少年美玉一般的肌肤,红花一般的唇,那双乌眸灵动澄澈,那张脸上的神情也格外生动,嬉笑怒骂,皆有神韵。
他并未怀着什么心思,只不过是给自己无处可依的视线,寻个落点罢了。
正看得入神时,他忽然感受到一股视线看向了他。
那视线中的敌意毫不遮掩,对方显然也不惧他发现,尹玄看过去,发现是个穿着红色甲胄的青年,看服饰判断出他是个郎将。
虽然他面貌端正气质正派,但尹玄能看出,这人远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比起白面青年,这个郎将才是这群人里最棘手的存在。
对方不好惹,二人对视一眼,均做出了判断。
须臾之后,二人默契地移开了视线,结束了这场短暂的交锋。
翌日,崔子嫣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梳洗一番后,便来到沈醉的房门前,开始叫门:“医师大人,医师大人,小民特意来请大人共进午餐。”
然而她叫了半晌,屋里也没有一点声响,还是店小二走过来,好心告诉她:“小兄弟你别敲了,这屋里的客人一大早就退房走了。”
崔子嫣顿时被吓得魂飞天外,“什么?!他们走了?”
店小二摇头感慨,道:“真是群不要命的,那风沙还没完全停下,要是半道上又吹起来,那群军爷恐怕全都得折在荒漠里头。”
店小二说着便离开了,留崔子嫣一个人在原地失魂落魄。
崔子嫣忍不住想,要是她这次无功而返,那她重生一世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把悲惨的前世再过一遍吗?
她手脚冰凉,脑袋里满是“嗡嗡”的声音,连尹玄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都没注意到。
窗外的枝头上飞来了一只鸟,突然,它发出尖锐的叫声,崔子嫣被这鸟鸣一惊,猛然清醒过来,她大睁着眼睛,瞪着尹玄,“他们走的时候,你怎么不叫醒我?”
尹玄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若是平日,崔子嫣可能会被他这副模样镇住,但是现在,她正处于暴怒边缘,什么也顾不上,竟提起脚,用尽全力,照着他的膝盖,一连踹了好几脚。
尹玄身子晃了晃,复又站稳,他受了痛,却连吭都没吭一声。
若不是知道他会说话,崔子嫣都快怀疑他是个哑巴。
拿他这闷葫芦的性子无可奈何,崔子嫣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尹玄,去牵马,无论如何,也要追上他们!”
………………
凌恒他们清晨出发,一路上微风徐徐,倒也平静,到了中午,日头升到正空中,便一下子燥热了起来。
这次沈醉学聪明了,感到脸上晒得有些疼的第一时间,就自觉把乔珏的披风拽过来,将自己盖住。
乔珏低下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被黑色麻布包裹着的圆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又在打瞌睡。
他唇边闪过一丝淡淡的笑,不着痕迹地将人抱紧了些,防止他跌下去,才重新看向前方。
也不知是不是店小二乌鸦嘴,他们走到一半时,风暴骤起,马受了惊吓,嘶鸣着扬起马蹄,想要四散而逃,凌恒一行人常常驾马在这片荒漠长途奔袭,经验丰富,没一会儿就将马匹控制住,但乔珏、沈醉二人,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乔珏会骑马,却是第一次遇见风暴,等他终于把狂奔的马儿控制住,停下来的时候,发现四周飞沙走石,灰茫一片,早不见了凌恒等人的踪影。
沈醉从披风里钻出来,也看傻眼了,“我们这是迷路了?”
风暴越来越大,沈醉把头伸出外面,发丝在空中乱舞,连眼睛都睁不开。
乔珏按着他的脑袋,把他按回去,说:“风沙太大,我们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他心里想的是,凌恒他们对此地再熟悉不过,等风沙停了,自然会来寻他们,若是他们一时慌乱,不慎跑远了,反而不利于凌恒他们回来搜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骑着马,在风沙中艰难地走了一段距离以后,竟然真的让他们找到一堵矮墙,能暂作遮挡。
待风沙停歇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在旷野中显得格外大,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一般,将整片荒漠照得皎白如昼。
荒漠中昼夜温差大,沈醉午间时怕热,到了夜里又怕冷,缩成一团,躲在受风最小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乔珏拿着几个果子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他这幅可怜模样。
仅仅这两日,他就已经深切领悟到这金贵的小圣子,是有多么娇气,热不得冷不得也累不得,让他多跑几步,都像是虐待他似的。
让他来到这样恶劣的环境,的确是为难他了,乔珏心想,可惜火折子在凌恒身上,否则他可以生一堆火,给他取暖。
生不了火,乔珏便把马牵过来,让它趴在地上,给沈醉挡住风口,又来到他面前蹲下,把披风掀开,显露自己的怀抱,允许道:“进来吧。”沈醉赶紧手脚并用地钻进去,感受到僵冷的身体慢慢回暖,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乔珏把他找来的果子放到沈醉眼前,问:“你看看,哪一种可以吃?”
沈醉看了一眼,从里面挑出一枚白色的圆果子,“其他的都扔了吧。”
乔珏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摘了这么多,竟然只有一颗能吃。
没多说什么,把果子扔到一旁,乔珏抱紧怀里的少年。
或许是旷野上实在太过安静,乔珏首次主动开口,问沈醉:“你医术这么高明,为什么就不能把自己的体弱的毛病治好?”
“你知道什么啊……”小圣子的声音也弱弱的,没有了平日里的傲慢,倒是令人反而怜惜起来,“我出生时候不足月,身体本来就弱,还是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夜里,被人遗弃在国师府门口的,畏寒的毛病就是在那时候落下的,只能养着。”
“能养成现在这样,平时看不出什么问题,还是师父费了不少心思,才养好的。”
他似乎有些风寒,话音里带了些微鼻音,“那时候师父还不是国师,只是一个医师,是他把我从雪地里捡回去,养大的。”
“……原来是这样。”乔珏不理解那对夫妇,怎么舍得遗弃小圣子这么可爱的孩子,更何况还是在一个雪夜,倒像是存心要置亲生子于死地一般,“你还记得你父母是谁吗?”
沈醉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那时候太小了,而且被师父捡回去以后,又大病了一场,脑子都差点烧坏了,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乔珏点头,“不记得也好。”
毕竟真相往往比想象更残酷。
沈醉似乎被勾起了谈兴,问:“那你呢?你是怎么来到国师府的?”
乔珏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十岁那年,夷狄人东入,破了凉城,一路打进岚城,烧杀掳掠,我父母亲族都死于那场兵祸。”
沈醉终于明白,乔珏为什么那么痛恨夷狄人,和那么崇拜燕策了。
“我跟着难民一路乞讨,进了京城,但京城守卫不准难民进城,以免皇亲国戚们看到了心情不悦。那晚上也下了大雪,难民们被冻死了一大半,我把死去难民的衣服脱下来裹在身上,也还是觉得越来越冷,但比起寒冷,更要命的还是饥饿,我那时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正好我看见一辆马车从远处驶来,我便从地上爬起来,冲到马车前面磕头,求里面的贵人赏我点吃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国师府右护教的马车,右护教给了我食物,收我当他的第十四个义子,从那以后,我便留在了国师府。”
右护教沈醉自然是知道的,那是个慈祥的老人,如今已经年过五十,在沈醉被派来之前,便去凉城给燕策诊治过,只可惜无功而返。
乔珏说完,怀里却半晌没发出声音,就在他以为沈醉睡着了的时候,小圣子忽然说,“原来你从小就不怕死啊,连马车都敢拦。”
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反而是古怪的夸赞?
乔珏从悲伤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轻笑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怕死吗?”
沈醉哼了一声,那倨傲的语气又回来了,“你懂什么,这叫珍爱生命,要是自己的命自己都不珍惜,没有一点求生欲,那还要我们医师做什么?”
乔珏失笑:“你总有一套歪理邪说。”
“我是圣子,我说的就是理!”小圣子立即就不依了,“你一个小小左护教,成天以下犯上,等回去了,我一定要让师父好好罚你!”
乔珏唇边勾起一抹笑,刚想说什么,下一瞬间立即眼神一变,把沈醉的嘴捂住,低声在他耳边说,“别动,有人来了。”
沈醉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乔珏便放开他,在矮墙上稍稍探出头,查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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