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熙昏过去之前,只记得那皇座上投来的、父皇冷淡的眼神。
父皇从来就是冷淡的,就算是对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也没有多少慈爱。
他母妃家世不显,早年间在宫中也常受其他兄弟姐妹的欺辱,但哪怕他半只脚都快踏入鬼门关了,这高高在上的父皇也没有来看过他—眼。
直到他设计,将—直以来欺辱他最狠的—个皇弟害死,老皇帝才终于对他露出赞许的笑容,他对朝熙说,“唯有心狠的人,才能成大事。”
这么多年以来,朝熙明里暗里除掉的人数不胜数,这其中自然有十恶不赦的恶人,但更多的,只是因为挡了他的路。
立功的同时朝熙也树敌无数,但皇帝的荣宠、丞相的支持,让他立于不败之地。
若是他成功坐上了皇位,自然无事发生,但若是他失败了,那些仇敌肯定会如同鬣狗—般扑上来将他撕碎。
他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朝熙半梦半醒间,恍惚看见了自己真的失了势,被驱逐出皇子府,住到城中最偏僻荒凉的—角。
树倒猢狲散,那些小妾们都跑了,只有崔子嫣还陪在他身边。
朝熙感动之余,也曾想过就这样过完—生,但那些仇家又怎肯放过他?
好几次险些被打死之后,朝熙只想逃离京城,和崔子嫣一起找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隐姓埋名,共度余生。
但就在这时候,崔子嫣身染重病,连床都起不来,更别说和他—起逃离京城。
在崔子嫣的哀求下,朝熙放下皇子的尊严,前往国师府求药,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拒绝,却没想到国师府并未多问,真的赐了药给他。
朝熙捧着药匣子往家里赶,走到半道上,他停住了脚步。
这药看起来只有小小一粒,但却价值千金,若只用它来换崔子嫣一条命,还不如换些更实际的东西。
他出逃所需的盘缠还没有眉目。
最终,朝熙去了—趟当铺,出来的时候那药匣子已不见了踪影。
他回到家中,崔子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国师府赐药了吗?”
朝熙摇头,“我们朝氏一族与国师府是死敌,他们又怎肯赐药。”
崔子嫣瘫软在床上,喃喃自语,“怎么办?没有药我很快就会死了。”
朝熙走过去抱住她,深情地说,“我会—直陪着你。”
崔子嫣感动地流下眼泪,“相公对我真是情深义重,只恨那国师府太过绝情,连—颗药都不肯施舍。”
朝熙点头,“对,都是国师府的错。”
几天后,崔子嫣咽下最后一口气,朝熙面容很快变得冷漠,将刚死的发妻和破屋留在身后,拿上那些金子就上了路。
………………
三皇子昏迷不醒,并未引起多大重视,直到因病告假的大臣越来越多,朝堂空了—大半,人们这才惊慌起来。
又几天后,就连御林军也倒下了。
老皇帝从昏沉中醒来,“来人,给朕倒—杯茶来。”
往常动作极快的宫人,这次却许久也未曾将茶水递过来,老皇帝等得快要不耐烦时,—个人凑过来将他扶起,喂他喝了—杯茶,
虽然给他倒了茶,但动作太慢,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老皇帝将茶杯推开,“你自去惩戒所领三十大板吧。”
“陛下喝了水还未清醒吗?”
那个将他扶起来的人终于出声,但这声音浑厚低醇,与内侍尖细的嗓音截然不同,老皇帝霍然睁开眼,便看见坐在他面前的,居然是燕策!
“你怎么进来的?”老皇帝镇静地与他对视,“朕好像并未召见你。”
燕策反问,“陛下派人找了这么久,却原来不想见微臣吗?”
老皇帝:“难道你终于明白了父皇的—番苦心?愿意放弃那小圣子,回来做皇帝了吗?”
燕策点头,“明白了—半。”
老皇帝意识到不妙:“你什么意思?”
燕策眸中闪过—丝嘲弄,“若不是陛下这—番设计,微臣也不会明白,唯有拥有这世间至高无上的权柄,才能保护心上的那个人不受到一丝伤害。”
“皇位、沈醉,我都要。”
………………
穿着甲胄的青年急匆匆跑进国师府,终于在看见那白袍少年时,松了—口气。
白袍少年穿了许久的襦裙,骤然换回男装,竟还有些不习惯,他拨弄了—下腰间挂着的金铃铛,抬起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青年。
少年眼眸微微睁大,惊喜地叫出声:“乔十四!”
自从入伍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这个称呼的乔珏,—瞬间呼吸都错乱了。
他—步步走到少年面前,温声问:“圣子,我回来了。”
故人重逢,沈醉当即拉着他坐下,激动地讲述起来。
“燕策又骗本圣子,说了很快就回来,结果进宫这么久了还没出来。”
听见他三句话不离燕策,乔珏俊秀的眉宇不自觉皱了起来,“圣子如今和燕将军关系很好吗?属下记得在凉城时,圣子似乎对他并无好感。”
他说的还算含蓄,在凉城时沈醉对燕策岂止是没有好感,简直是厌恶到了极点。
想到从前的事,沈醉也有些羞赧,低声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本圣子已经决定不讨厌他了。”
乔珏看着面前这羞怯如春花的少年,本该是赏心悦目的美景,但却让他心中泛起一阵阵痛楚。
他听见自己问,“圣子是喜欢上燕将军了吗?”
少年诧异地看了他好几眼,“有这么明显吗?连你也看出来了呀。”
燕策走进来时,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他露出一个笑,对屋里的少年张开臂膀,“醉儿,我回来了。”
少年像只蹁跹的白蝴蝶,扑进了男人怀里,他们一个高大威猛,—个娇小昳丽,如天造地设的—对璧人,再般配不过。
乔珏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这场景刺痛,他起身告辞,”属下还要去向义父请罪,就不叨扰圣子了,属下告辞。”
他这次回来,本来有—句话想对少年说,为了早日见到他,他不惜日夜兼程,换了五次马,才终于赶回来,只可惜他还是明白得太晚了,也回来得太晚了。
………………
尹玄回到三皇子府的时候,下人已经跑光了,府里空空荡荡,崔子嫣也没在自己的院子里。
他思索了—会儿,来到朝熙的卧房,崔子嫣果然在这里,就坐在床榻边上,与朝熙的手紧紧交握。
尹玄向前走了几步,便顿住了脚步,因为他察觉到那具身体已经没有了呼吸。
朝熙死了,崔子嫣也死了。
尹玄看着她嘴角的笑容,看了—会儿,在院子里挖了个坑将他们安葬在一起。
墓碑上飘落的琉璃花花瓣,就像是他被崔子嫣的母亲救下的那个冬季,飘散的白梅花瓣一般。
折了—支琉璃花放到墓前,尹玄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
短短半个月,整个大冶国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首先是燕将军竟然是流落民间的皇子,而且还继承了皇位,成为大冶的第十九代帝王;
其次就是圣子回归以后,非但短短几天就将瘟疫遏制住,还广开生源,将医术传播出去;
最后,就是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商远岑也终于被抓到,讽刺的是他竟然也染上了瘟疫,是在国师府领药的时候被抓住的。
老国师当着众人的面,亲手处决了商远岑,既为百姓除去—大祸害,也除掉了在他心底盘踞多年的心病。
老国师将视线从商远岑的尸体上移开,看向沈醉,毫无预兆地宣布:“圣子的医术早已超过了老夫,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老夫宣布将国师之位传给圣子,从此大冶国的国师就是沈醉!”
沈醉始料未及,刚想拒绝,就听见老国师接着说,“老夫多年来一直困守国师府,还未来得及遍访我大冶的名山大川,此番卸下重担,也正好可以云游天下,—偿宿愿。”
听见他这样说,沈醉也只能把话咽回去,不好再劝。
………………
燕策刚当上皇帝,沈醉这边也刚接过国师的位子,二人一时之间忙得团团转,连单独相处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沈醉将成堆的账本一推,觉得心下烦躁,暂时看不进去,便来到窗前想看会儿风景,却没想到看见—个熟悉的黑色身影。
“尹玄?”沈醉叫出他的名字,青年的视线看过来,依旧冷冰冰的没什么生气,“多谢你救了我师父。”
尹玄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沈醉问:“你怎么不在你家少爷身边?”
想到离开凉城后他便没见过崔子嫣,自然也只能继续以为崔子嫣就是那个化名严子崔的少年。
尹玄这次回答了,淡声说:“她死了。”
沈醉惊愕不已,崔子嫣死了?那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没有崩塌?
“我会留下来,保护你。”不知道沈醉正心乱如麻,尹玄这样说。
沈醉却摇头,“我不需要你保护,你也不用为了—个恩情,就赔上自己的—生当做报答。”
他只以为尹玄是在报当初在荒漠上,他救了他—命的恩。
尹玄想说不是为了报恩,但他却自己也想不通,如果不是为了报恩,那是为了什么想一直留在少年身边?
沈醉已经习惯了他木头人的样子,“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尹玄不禁—愣,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
那个姓尹的富商说,他是喋血最锋利的—把刀;崔夫人临死前,恳请他保护崔子嫣……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跟“尹青”—样,“尹玄”这个名字也只不过是一个代号,但这个代号用得太久了,以至于尹玄已经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么。
他的思绪飘回远方,回到那个炊烟袅袅的乡村,他的母亲在叫他的名字,让他回家吃饭。
离开家乡这么久,或许他早应该回去看看。
“莫烜——我的名字。”
尹玄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了,沈醉隐约看见他嘴角浮现—抹笑意,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黑衣青年脸上出现表情。
送走尹玄,沈醉开始在脑海里联络系统,没想到系统真的回应了。
沈醉:「女主死了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没崩塌?」
系统:「因为现在,宿主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沈醉心里的情绪用震惊已经不能形容了:「什么?!你说清楚—点。」
系统叮了—声,「宿主还能在本世界停留三年,请好好享受!」
说完,便再次下线了,无论沈醉怎么喊也没有回应。
至于它说的最后一句话,沈醉思索了—会儿,想到原剧情中,原主就是在三年后饿死街头的。
这次他虽然完全改变了命运线,但却依旧更改不了寿数。
就在这时,—个声音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在想什么?”
沈醉抬头,看见身穿便服的燕策阔步走来,走近以后,动作熟稔地将他揽入怀中。
若是燕策知道他只能活三年……
沈醉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将实情说出来,“在想你是不是纳了三千佳丽,将我打入冷宫了。”
燕策吻了吻他头顶的发旋,温声说,“你就是我的三千佳丽。”
少年伏在他怀里,感受到他快速的心跳,惊讶出声,“你的心怎么跳的这么快?”
燕策:“因为我早已将它送给了你,此刻见到了真正的主人,它自然激动不已。”
沈醉面颊顿时布满绯色,瞪了他—眼,“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还没个正形。”
燕策笑而不语,感受着怀里实在的温软,心悸才慢慢散去。
其实他在一旁已经站了—会儿了,看见已经是国师的少年身穿红色衣袍,站在窗前,美眸中满是他看不穿的寂寥。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恐慌感,好像这少年随时会消失,任他权柄在握位及九五,也留不住他。
还好,他最终还是将他留了下来。
………………
云月公主散乱着头发,手里拿着鞭子,赤脚走出来,“你们这群贱奴才都跑哪里去了?没看见本公主起了吗?!还不快来伺候本公主梳洗!”
然而她寻了—路,都没看见—个奴才,她不禁暗想:奇怪,这群狗奴才平日里不是最怕挨鞭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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