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那就别想了,”游荡坦然一笑,扬手敲了下身后的案台,“你愿意看看真正的凤阙吗?”
“在什么地方?”
“就在我身后,”游荡道,“只需一个人全身的血,凤阙就可以启动。”
顾览向他身后残破的神像瞥过一眼,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游荡直接解开自己的衣带,以怀抱的姿势对顾览道:“来吧,悉微,痛痛快快给我一剑,用我的血来灌满这座祭坛,将我自己留在这肮脏之地赎罪,你就开着这座飞甲,带上你的情郎远走高飞吧!”
“你给我闭嘴……”
“那就成全你!”只听身后一声尖脆厉喝,炸雷似的扬鞭紧跟而至,朱晴仿佛一只被触怒的火凤凰,眼中腾着极炽的怒意,甩手挥鞭,叱咤凌厉,气势仿佛要将游荡生生打成一滩肉泥。
顾览出剑将她拦下:“等等,朱晴,先让他说出凤阙的位置。”
朱晴神情极不自然地一变,马上离顾览站远了些,挑眉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护他,他,你不知道他做的好事情!”
顾览看向游荡,又问朱晴:“他对你做什么了?”
游荡脸颊一红:“你当我愿意吗,不过是为了她手中的地图残片罢了,都怪姓朱的老头儿多此一举,要将那么重要的东西纹在自家女儿肩膀上……”
“住口!”朱晴又将鞭子挥向游荡,这次顾览倒不再拦着,在心里对游荡仅存的一点怜意也消失殆尽。
这时,廖雪婵忍着身上伤痛,与裴剑一同赶到神祠,叶钦见到这二人,靠在门边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在房间?”
廖雪婵道:“我昏过去了,一直都在房间啊,是馆主带我回去的。”
叶钦道:“我没有问你。”
裴剑脸色苍白,神情略有些慌乱,仍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似乎还未对目前局势的变化彻底明晰,他茫然道:“我昨日白天的时候不知怎么突然到了一艘大船上,绕在里面一直走不出来,直到刚才才发现是一个梦,要不是雪婵姑娘在廊檐下找到我,恐怕我就直接睡死过去了。”
神祠内,游荡一边躲着朱晴缭乱密集的鞭影,目光无意向门外一瞟,惊道:“不好,天要亮了!”
说着,他推出一掌打在朱晴肩头,将自己与她的距离拉开些许,然后跳到神台之上,最后一眼温情脉脉地看着顾览道:“悉微,你一定要安全地离开这里,哪怕只有你一个人,也要逃出去,不然我做鬼也不会安心的!”
顾览只觉得自己心脏猛然一悸,连忙上前:“等等,你想干什么!”
“天亮之前,黑白必将颠倒。”游荡从案台边缘拿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匕首,极快极准地插进自己心口,然后转动神像旁边一道旋钮,地面之下发出沉缓的轰隆声,从中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整间神祠由此裂为两半,各自向一旁滑开。
顾览飞快冲向前去,想要将游荡拉到地面上来,不料只隔瞬息之差,游荡已经仰面倒入深沟中,而后只听“咔嚓”一声响,两半神像横截面的纹路渐渐漫上猩红颜色,仿佛植物根系一般疯狂生长,直至红色纹路连接到神像顶部时,神台便缓缓隆起,又向下折叠过去,露出一个类似于驾驶位的空间。
在这一小方平台中,有精铁铸造的舵盘,座椅,各种复杂的操控仪器,以及一座朱色棺材。
深沟一直延伸到神祠之外,大地在缓缓分裂,这架势似是要将整个繁简山庄都彻底剖开一样,顾览却没有力气承受眼前的一切巨变,他像突然失控似的,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
“游荡——”
终章 蜉蝣
神祠门外三人皆受到惊动, 只见从神祠中延伸出一条巨大裂隙,犹如巨龙出山般,将山庄由外至内剖为两半, 叶钦忍住强烈的震荡与颠簸, 从裂隙边缘进入即将坍塌的神祠里,他看见顾览万分失神地站在原地, 一动也不动,而原先放置神像的地方,却出现一座赭色木棺,和一些极其怪诞的装置。
“顾览,”叶钦拉着他的手臂, “你在发什么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顾览摇头:“不对,根本不应该是这样。”
叶钦见他表情尚算冷静, 便问:“那应该是哪样?”
“我上去看看, 游荡方才说凤阙就在这里,叶钦,你把大家都叫来, 或许这是唯一可以逃生的办法。”顾览话音未落便轻身跃上那红棺一旁的操作台,开始全神贯注地研究上面的线索。
朱晴踉踉跄跄朝他走过去:“我, 我来帮你。”
顾览道:“朱晴,站到我身边来,离那具棺材远一点,我不确定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
朱晴将四张绘刻在不同布料上的地图残片交给他:“刚才打斗的时候,游荡偷偷塞进我衣服里的, 我才发现……”
顾览忙接过来,将四块碎片拼接在一起, 却发现上面标志的城池自己从未见过,城池间排布的方式似乎与现实地图有几分相似,但无法同任何一处真实的位置对应起来,而且山川河流走向的逻辑也很奇怪,他甚至怀疑这份地图根本不属于目前的世界。
“不要急,我相信你。”归来的叶钦站在顾览身后,轻声道。
随着地面跌宕震动,塌裂轰响声不绝于耳,控台两侧已然成了黑黝黝的悬崖,繁简山庄离完全崩溃只差一口气的功夫了,这时,从层层断裂的石阶上跳出来一只雪白毛团,轻盈地挤进了操作台上五人之间,竟是江意寒走失的雪狐。
小狐狸从裴剑身上跳过,犹豫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眷恋地依偎在顾览脚下,廖雪婵想要抱它,被雪狐嗖一下躲开了。
这本来毫无相关的一幕,却无意点醒了顾览,他脑海中忽然跳出慕一道人女徒掌心的那个符号来,伸出手指凭空划了计划,猛得攥拳道:“怎么会!”
中间似是一个开口向左的倒钩,钩子的左边与下边各有一条短线,左上角还连着一个小小的倒三角,这不就是镜像又旋转之后的根号二吗?
他顾不上想这个根号二的来源问题,迅速将手边拼接起来的地图翻过来反面朝上,又上下颠倒一下,操作台上闪烁的红色信号灯映射在图纸下方,刚好能看清线条。
叶钦手指在操作台上一个不太明显的对角框子上一点:“这个距离卡在地图上百忌和东莱城刚刚好。”
顾览将地图稍一挪动,百忌和东莱对准角框后,红色信号灯刚好照在标示着烟华馆位置的飞鹤上。
烟华馆!
他用力推据控台上的手柄,无奈纹丝不动,顾览与叶钦几乎同时想到了紫晶戒指,果然,将紫晶按压在信号灯上之后,操作台下方一阵轰隆隆地躁动,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在慢慢随着控台旋转。
不仅如此,繁简山庄同一时间立即停止了震荡,控台再次缓缓上升,露出掩盖在石砖之下火焰一般的朱红色机械凤翅,足有三人展臂相连那么长,控台两侧拢起透明的防护罩,顾览拉下操控杆,前方出现的凤兽发出两声清脆而悠长的启动声,凤阙真正被激活了!
廖雪婵惊异道:“我们,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游荡呢,为什么不带上他?”
四下无人回应,只有微微叹息。
恍若踏风而行,晨曦的光芒洒透而出,流云在脸侧飞速滑过,几人无不惊叹这机械飞甲的精妙,还未缓过神来,烟华馆的大门已近在眼前。
顾览长长松一口气,回首遥望仿佛被巨刃劈开的刹耶山,叹声道:“是该做个了结了。”
裴剑走近他,俯身摸了摸顾览脚下的雪狐:“如今真凶已死,咱们这些人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真凶已死?”顾览轻哂一声,“恐怕不是吧,江岛主。”
裴剑赫然一惊,退后一步道:“馆主在说什么,那江意寒不是早就淹死在池塘里了吗?”
顾览步步紧逼:“裴大人说自己一直在走廊上昏睡,又是从何处知道江意寒被淹死了?”
裴剑眼睛迅速转了转:“我,我听别人说的。”
“听别人说的,好。”顾览抱起两人间的白狐,“这狐狸对生人一向很凶,为何你抱的时候它就不躲呢,这一点裴大人如何解释?”
“这,这……”
裴剑又向后退一步,却撞上截住他后路的叶钦,他回过头时眼神已然变了,冷情又凉薄的笑意同江意寒如出一辙。“馆主果真没叫我失望,”裴剑伸手从脑后掀开一块□□,露出江意寒的脸来,“原来你早就发现了,正好,我也不再扮作这个人的样子,真是怪累的。”
叶钦欲出手,顾览摇头,逼问江意寒道:“你才是非白山庄的少庄主吧,游荡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让他替你顶罪?你对他说了什么?”
江意寒颇有意味地盯着顾览眼睛看了片刻,目光不似方才那般桀骜,忽然生出几分柔意,他自嘲似的一哂,道:“游荡不是非白山庄的少主,我自然也不是,我俩也好,宁淮生与楚云惜也好,不过都是棋子罢了,布下这样一场缜密又恐怖的局,依我们这些人的能力,是万万不可能的。之前君座中毒那次的确是我做的,朱晴姑娘身上的地图也是我骗来的,呵,你且当做这是一颗棋子不甘的报复吧,但无论如何,我的任务完成了,馆主若是还有什么事情不明白,可到明镜台前问一问神仙去。”
明镜台?
顾览一下子就想到放置在自己房间中的那面镜子,他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坚定而怆然地走向这谜题的终点,最后陪在他身边的仍是叶钦。
“这些是我在亓俞那些人身上搜到的,我想,你稍后应该能看明白。”他将一叠信笺交给顾览。
许久不曾回来,镜子蒙上一层薄薄的细尘,顾览抬手将镜面抹干净,映出自己一张略显疲惫的脸。展开叶钦交给他的信笺,顾览粗略扫过一遍,便明白这是真正的幕后者写给亓俞等人的,大致内容是告诉他们楚琰已生叛心,娑婆堂主正极力追查菩提子,最好将行动提前,赶在玄鸩前面找到混沌桃源。
信上的一切都与他推理相符,最后的谜底似乎也即将浮现,除了信上笔迹与他本人的一模一样以外。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写信人也模仿了他的字迹?不,不对,顾览又想到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根号二。
目光无意瞥见镜中倒影,他看见那双聪黠的眼睛,他想起不肯亲近生人的白狐,想起临死前骂他虚伪小人的佘有极,想起之前在叶钦石宫里发生的那场无法破解的盗窃案。
原来这一切布局,所有的安排,全部都是他做的。
顾览才是非白山庄的少庄主。
当他想通了这点之后,之前被刻意屏蔽的记忆便如潮水一样涌入脑海,顾览记起自己少年时在非白山庄中度过的岁月,想起家人收留游荡后他们在一起相伴的日子,想起匪帮洗劫山庄时他抱着所有的密文图纸爬到屋顶,然后点燃一把大火……
他想起了很多的事情,包括在烟华馆中谋划这场乱局的所有细节。
顾览伸开手掌,忽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脑袋昏昏沉沉,耳边响起隐约的仪器滴答声,好像有什么人在一声声地叫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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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初春乍暖,江意寒踏着满地柳絮走进非白居,见杜遗筝与乘风都在,秦夫人与阿光歇在屏风后,正慢慢地呷着凉茶。
乘风挑起狭长眼睛,笑问道:“主上回来了?”
江意寒道:“回来了,又走了。”
杜遗筝道:“主上没想起来?怎么会,当时那药剂还是我把控的,用量刚刚好,应该不至于出差错,主上走之前没说什么?”
“反正我没听到,”江意寒耸耸肩道,“那天我在门外等了半天,再进去时他人已经不见了,凭空消失了似的,那娑婆堂的君座也一道失踪得没影了。”
秦夫人轻轻向后躺在摇椅上:“真是辛苦他啦,走便走吧。”
杜遗筝略急:“那咱们这些人以后可怎么办,这不成了群龙无首吗?”
江意寒一哂:“那就散了呗,总不能让主上养你们一辈子。”
乘风问江意寒:“那诛邪司的探子处理干净了?”
江意寒点头:“放心,我留着他性命,只是将他五花大绑扔进荒郊野岭,等他带着情报返回朝廷,他们连屁都闻不着热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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